管雲驄是個脾氣暴躁的老頭,也同樣是個領兵的好手,他聲如洪鍾,中氣十足地大喊:
“殺光這些狗廝鳥,天亮請你們去喝羊肉湯咯!”
身旁的副將不由笑了,可兵士們卻大聲怒吼著“好!”
再沒有什麽比寒夜裏這樣一句話更讓人熱血沸騰了,好似那熱騰騰的羊肉湯已經喝進了嘴裏。
隨著這一聲令下,軍心本就已經潰散的叛軍,哪裏禁得住管雲驄麾下的精兵全力衝擊,沒多久就如喪家之犬般被打得無力還手,首領孫元為等人盡數被捉拿,被砍殺兵卒無數,而謝邈一人,也足夠擒住渭王,即便他整隻左手幾乎使不上力。
管雲驄鏗鏘踏著戰靴走近,看到了謝邈的狀況,看他的眼神也不由帶了幾分欣賞:
“倒是有血性。”
謝邈倒是不失時機地朝管雲驄行了個禮:“蒙老將軍誇獎。”
管雲驄突然又覺索然無味起來。
說起來,論離經叛道,超脫世俗,倒是沒人及得上言家那小子。
也不知他和皇上達成了怎樣的計劃,能夠讓渭王按照注定好的路線,一步步謀反逼宮,最後敗於他手。
管雲驄和張老大人會麵,兩個老頭看起來截然不同,管雲驄依舊英姿勃發,器宇軒昂,頭發在砍殺中也一絲不亂,而張老大人就顯得有些力不從心,老態龍鍾了,可是經過今夜一役,兩人在眾將士眼中,恐怕都是一樣,都將成為年輕一代此後幾十年朝之努力的目標了。
管雲驄跪在崇安殿門口,朗聲道:“賊亂已平,老臣請聖上安!”
剩餘將領也跟著跪在他身後,向皇帝叩首。
崇安殿殿門終於緩緩打開,皇帝一夜未睡,可是毫無疲憊之意,他沉著一張臉,看著跪了一地的臣子們。
經過血洗的一晚,誰奸誰忠,都在眼前了。
天色已經放亮,殿前白玉階上的血跡更顯觸目驚心。
皇帝轉眼看見自己的親弟弟,此時略顯狼狽地被人反扣著手,一對眼睛盯著自己,卻毫無波瀾。
“混賬東西!”
皇帝怒罵,心中第一次急怒湧上。
這畢竟是血脈相連的弟弟,他不能想象有朝一日,他會親自把他打為反賊。
謀逆大罪,誅九族。
這是曆朝曆代,最重不過的刑罰了。
渭王卻笑道:“皇兄何必如此假惺惺,在昨天您預備留宿我在宮中時,其實就已經不打算放過我了不是嗎?此時又何必怪臣弟犯上作亂?”
皇帝眼中埋著深深的陰霾,“自己做下這等畜生不如的事,還來怪朕,朕看你用什麽臉麵去見天上的父親母親!”
渭王眼中閃過一絲譏誚:“皇兄,明人不說暗話,您也不必要仿若自己完全不知情一般。”
他用下巴輕點地上的管雲驄:“這老兒昨日已被您下旨領了罪,原因是私自聽信言霄命令動兵,其實呢?皇兄,你何時淪落至此,要仰仗一個十幾歲乳臭未幹的小子!”
管雲驄受罰是假,他手裏的虎符就是最好的證明。
他根本早就接受到皇帝的指令,隻等著今日這一出了。
到這個時候,他早就已經清楚,其實皇帝和言霄早就布好了局,認定他是會謀反的逆賊。
“哈哈哈哈,皇兄,有朝一日,你竟聯合外人算計自己的親弟弟,到底是誰對不起父母?!”渭王的神色顯得有幾分狂亂,他現在已經不必壓抑,悶在心中幾十年的話也都能盡數吐出了。
他麵目猙獰,原本清俊的臉顯得極不協調。
薄薄的晨霧中,皇帝負手而立,輕輕歎了一口氣,隻說:
“承之,朕提醒過你的……”
昨天白天見麵時,渭王告狀管雲驄領兵包圍渭王府,皇帝曾半真半假地說過一句“如果說,這是朕的意思呢?”
渭王自認為這是皇帝的警告,卻不知也是對他的試探和提醒。
如果今日一切平安,皇帝是願意既往不咎的。
言霄的話,他可以一句不信,所有的部署,可以是無用之功。甚至送入瓊華殿的許清越,他也可以原封不動地還給他,從此以後,渭王做個閑散宗室,再無權力。
隻是渭王自己,太不知足。
他也,沒有半點信任過自己這個兄長。
“皇兄!”渭王怒喝:“你心裏清楚,現在說這種話不過是自我安慰罷了!無論如何,你都是不可能放過我的!”
皇帝覺得渭王強詞奪理,而渭王覺得皇帝惺惺作態。
其實,他二人心中皆是同一個想法:對方不過是為了自己的所作所為找個借口罷了。
權力腐毒人心,天家尤甚!
皇帝閉了閉眼,再不想理會他:“朕不想再看到他,把他壓進天牢等候發落。”
渭王被帶下去前,沒有理旁人,隻盯著謝邈,冷冷地扯了扯嘴角:
“既然鎮國公擇主是假,那麽恐怕砍四皇子的頭顱也是假的了。”
謝邈不料這個時候,他問自己的是這個,隻還是點點頭。
早在今夜之前,禁軍裏他就安排了一個長得和許清昀有七八分相似之人,在臨華宮中,許清昀已經打扮成兵卒躲藏,而那位替死鬼,卻被劃花了臉砍下了頭顱。
即便是熟悉許清昀的下人,乍然看到,也會先嚇一跳,卻不容易分辨出來這是替死鬼。
這也是皇帝讓他做的,最重要的一件事。
謝邈看見渭王臉上,竟微微露出輕鬆的神情,又覺得自己仿佛看錯了。
“眾位愛卿辛苦了。”
皇帝的聲音終於有些疲憊,這之後,他還要親手下判決,如何處置自己的親弟弟。
管雲驄道:“皇上今夜殫精竭慮,正該好好休養生息,餘下的事情,臣願意替皇上分擔。”
皇帝點點頭,“宮外的叛軍,還要由管愛卿接管,至於宮內……”
皇帝轉向謝邈,“就由謝卿暫領禁軍,清點餘部,張愛卿協理。”
謝邈領命跪下,皇帝微微點了點頭,看見他斷了兩指的左手,道:“謝卿為朕,確實盡心。”
“臣為皇上效命,死而後已!”
皇帝看著他,眼神卻似乎更有深意。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