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鴻文的大哥和他性格不太像,但已然出嫁的大姐卻很是爽朗,和這個弟弟性格更像一些,抱著自己才幾個月大的兒子就上前討賞,“叫姨姨好,給姨姨拜年!”
那小家夥在娘親懷裏瞪著黑黝黝的大眼睛瞧著章清亭,見章清亭衝他笑,他忽地也咧開小嘴一笑,顯得很是有趣。
這一下把眾人都逗樂了,李家大姐笑著自謙,“我這孩子就是太皮了!你們可不要見笑。”話語裏卻隱隱透著股子自豪之意,這也難怪,她出嫁三年,開始肚皮一直沒有動靜,直到李鴻文從京城濟世堂特意給她捎了藥回來,才一舉得男,今年過年更是可以抱著兒子四處獻寶,著實揚眉吐氣。
說了幾句恭賀的話,章清亭又見過了李家的另兩位小姐。一位十六,早就許了人家,約好今年冬天便要出嫁。另一位十二,形容尚小,瞧不出什麽。她們兩個皆是庶出,隻有前頭那三個大的才是李夫人嫡出,兄妹之間感情深厚,當然非那兩個妹子可比。
這一家子看下來,章清亭便明白為什麽李老爺偏疼李鴻文了,因為其他子女都太規矩了!隻有李鴻文,嬉皮笑臉,甜言蜜語,作為家長,不能不更加喜歡這樣活潑有趣的孩子。
雖然李鴻文早就把趙張兩家的家底交待得一清二楚了,可他們還是不厭其煩的旁敲側擊,打聽他們兩家的事情。
章清亭心裏明白,自己想通過這些察言觀色來了解他們家人,他們家人又何嚐不是想通過這些言行舉止來了解自己家?
慢慢的,話題繞上了正題。
李家大姐接過章清亭的一句話,很是順理成章地就問起來,“你們家弟妹也都在馬場幫忙?那都做些什麽?”
“弟弟現在管著對外接待的一些事務,妹妹心細,幫著照看馬匹。”
李鴻文趁機吹捧了一句,“張家小妹做事勤快,連性子最烈的野馬也照看得來呢!”
“野馬?”李夫人眉頭微皺,“一個女孩子家,管這些會不會太吃力了些?”
這才是他們正經要問的話呢!章清亭一笑,從容答道:“夫人,你們這樣的好人家,可能不大了解我們家裏的情況。說句大實話,我們家從前可是窮得叮當響,弟妹也小,都不懂事。您要是找我們從前的老鄰居們打聽,聽聽他們怎麽說,就知道我們家當年的情形了。隻這兩年還算時運不錯,又一路得貴人相助,才慢慢做起一些家業。說起來,這還要感謝府上的二公子,他在咱們起初建胡同起書院時,可也是幫了大忙的,這一份情意我們可一直記在心裏!”
李家人聽得麵上有光,客氣了幾句,仍舊聽章清亭說了下去,“這馬場也是去年春上才接的手,根本就不夠人手打理,別說我那妹子了,就是兩個仍在念書的弟弟,還有年邁的爹娘也是一樣要去馬場幫忙幹活的。也虧得我家妹子能吃苦,一個女孩子,咬著牙把那些活全接了下來,哪怕再髒再累,也從不抱怨。原本什麽都不懂,可她硬是一點一點的全都學會了。說起來,倒是我這個做大姐的,實在有些對不住她了!”
章清亭紅著眼圈低下頭去,適時展現出愧疚和歉意,餘下的空間就讓李家人自己去想象了。
要說起來,李夫人當然是不樂意見到張小蝶一個姑娘家竟然跟一些男人一樣泡在馬場裏,一來名聲不好,二來會不會把人弄得過於粗糙?所以任憑李鴻文如何吹噓,她始終不相信張小蝶能有多出眾。可今日見到章清亭,卻讓她眼前一亮。這個姐姐按說從前還是個殺豬的,身上卻絲毫不見那種男人婆般的匪氣,端莊沉穩,明明就是很有教養的樣子。既然有這樣的姐姐,那妹妹自然也差不到哪兒去。
再聽章清亭這一番解釋,她心裏就釋然了,原來人家也是迫不得已。說起來,誰閑著沒事願意去聞那馬糞味兒?想來還是很乖巧聽話的孩子,想齊心協力做份家業出來,才不得不去吃苦受罪,那要是這樣說起來,那張小蝶還當真是很不錯的,即便沒那些大家閨秀的才情逸誌,但人家能吃苦耐勞啊!這樣的媳婦若是接進門來,以後享福的還是自己兒子。
李夫人心下頗有幾分憐惜之意,對章清亭的語氣也和善了許多,“那也不怪你!萬事開頭難,誰家的家業最初經營時,不得受一番折磨?你也別太往心裏去,等日後慢慢做起來了,她不也像個小姐似的,安安生生的使奴喚婢?”
章清亭拿絹子拭拭眼角,抬起眼來重拾笑意,“可不是像夫人這麽說的?隻我那妹子卻是心眼太實在,也是個閑不住的性子!我說等今年下半年家裏日子好過了,就找人把她手裏的事情接過來,她還不願意呢!”
“那是為何?”這下連李鴻文也坐不住了,很是不解。
章清亭心中暗笑,臉上卻做出一副無奈的表情,“這都怪我不好!上京城時認得了個朋友,打算一起在永和鎮開個鋪子。可你們是知道的,我一個嫁了人的婦人,怎麽能離開相公老往外跑?本來就說不做算了,可我那妹子卻偏要幫忙挑起來,說是難得人家看上咱家,給了這麽好的機會,若是錯過了實在可惜。她現在還未許人,能幫一分就盡量多幫幫家裏一分,等著日後那邊做順了,再交給誰也就是了。”
李鴻方現在可替管著家裏的大多數生意,自然知道外頭行情,不覺詫異,“她一個女孩兒家,你們也放心把鋪子全交給她?”
“那有什麽不放心的?”章清亭自信地誇耀著,“我這妹子人雖單純,卻一點也不笨!隻要認準的事情,一定想著把他做好。她現在白日裏在馬場裏幹活,晚上回家還讀書識字的。我家姨媽有個糧店,就在我們胡同那裏,她也有在裏頭幫忙,算是也學了不少東西。若是鋪子真開起來,找幾個懂行的掌櫃的帶上一段時間,相信她還是能管得好的。要我這妹子是個男孩兒,真得好好教導一番,興許還能多點出息。不過是個女孩,她自己也沒那麽大野心,隻想著家裏犯難就幫忙搭把手。等事情捋順了,她也就能歇口氣了。她這麽懂事,可家裏爹娘豈能讓她白做?少不得也要送她幾成幹股,這姑娘家日後出閣才有麵子!”
她這一番話,裏頭有三層意思,一是告訴各位,我這妹子看上你兒子,並不是貪圖你們家的榮華富貴,並且她很勤快,自己也有掙錢的能力,沒有想著說嫁進你們家就等著享你們家的清福了。二是讓李家人,尤其是讓李鴻方放心,我這妹子雖有幾分本事,卻沒什麽野心,不會跟你謀奪家產。三來也提點一些,我們家可不會貪圖你們家的彩禮就嫁女,既然要嫁,定是要分她些幹股紅利,你們也別小覷了去!
當下李老爺和李夫人認真思索起來,姑且不論別的,光憑章清亭現下的態度,就讓人對這門親事很是滿意。人家是窮,但並沒有說想通過這樣的聯姻給他們帶來怎樣的好處,也沒有將自己家的閨女誇得天花亂墜,說如何賢良淑德,孝順懂事雲雲,隻是告訴他們張小蝶都幹了些什麽事和打算幹些什麽事,也並不避諱的坦白說出,從前這一家子並不盡如人意,以及現在整個家境的狀況,這個可信度就很高了。
對於他們來說,對於李鴻文的親事當然也有著做父母的預期。像上回跟賀玉華的婚事,就讓他們比較滿意,可問題是,人家看不上他們!這確實也讓做父母的感到臉上無光,很有些抑鬱。而此時李鴻文又提出要和張小蝶結親,這可讓李家二老心中都有些不悅,難道我們家辛辛苦苦栽培出來的兒子就隻能娶個那樣的女孩兒?這種預期與現實的巨大落差未免讓人心裏很是疙瘩。這門親事若是成真,那不是把我們家的麵子裏子都丟光了?
可是李鴻文在家裏鬧了許多天的別扭,明裏暗裏都逼著父母要去提親,李家二老起初便以趙成材未歸為由,將此事耽擱了下來。等著趙成材他們回了家,又以過年在即拖延下來。當兒子興衝衝地回來說起張家人初六要上門來拜年時,他們沒有猶豫便答應了。他們也是想借這個機會,看看張家人的態度,再來決定此事如何處理。
可此時和章清亭的會麵,讓他們心中的疑慮打消了一大半,反而對這門親事生出幾分好感來。
知子莫若父母。他們當然知道李鴻文是個什麽稟性,懶散隨意,又不知進取。他將來娶個媳婦,就是得要能管得了事的,才能替他當家作主。要不縱是分給他萬貫家財,他也有法子敗得一幹二淨!現在他們二老身體健旺,隻要不分家,自是可以盯著他,可若是他們百年之後呢?
那時孫兒輩也大了,兄弟倆遲早還是要分開的,若是能在他們的有生之年替這個小兒子擇一個理想的媳婦,他們老兩口走得走得安心了。哪怕這個媳婦窮一點,又有什麽關係?隻要她能當家過日子,可比帶座金山銀山來更加妥當!
可再想想張家從前懶散之名,還是讓他們有些猶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