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
趙王氏走了幾步。迎麵撞上見她久不歸來,也過來找水的張金寶。隻見她灰頭土臉,一嘮叨著,“那丫頭瘋了!瘋了!”一溜煙的了。也不知發生了何事,再往前走,便瞧見大姐高舉菜刀,殺氣騰騰。頓時嚇得腿也軟了,緊貼著牆根站定,就帶著哭腔嚎叫了,“大姐!你可千萬別衝動啊,這殺人可要償命的……”
他可不知章清亭現在心中可得意著呢!心想這招還真好使,看樣趕明兒自己還真得去弄把刀來,時不時拿出來顯擺顯擺,既可防身,還可震懾這老虔婆!
見“敵人”已經撤退得遠了,章清亭收斂了神色,把舉刀的手放下,橫了張金寶一眼,“你過來幹什麽?”
“我……我來喝水……”
“那就喝你的吧!”章清亭回手把菜刀往趙玉蘭一遞,“收好!”
趙玉蘭愣愣的半天還不敢接,大嫂……怎麽變化得這麽快?
見她不接。章清亭回身往廚房而去,把菜刀扔下,拿了自己的茶壺茶杯自回房了。
等進了門,她才哈哈大笑!
痛快!真是痛快!
想著趙王氏狼狽而逃的模樣,章大小姐是笑得直打跌,倒在炕上毫無形象,肚也笑痛了,眼淚也笑出來了。倒讓外麵躲著偷聽的趙玉蘭和張金寶心下駭然,她……這沒毛病吧?
晚飯時,趙成材也沒回來,給他留了飯菜,一家人吃飯。
章清亭麵無表情,鎮定自若。趙王氏下午給嚇著了,主動避開了她,其他人多少聽說這婆媳倆下午幹了一架,還動了刀,都有些心驚膽戰,全家人都覷著章清亭的神色,一頓飯吃得小心翼翼,連大氣都不敢出。
幸好章清亭本來就吃得不多,很快離了席,大家才鬆了口氣。
趙成棟隨口找了個話題,“姐,今天這鴨血湯真不錯,二回咱們再煮一次!”
趙玉蘭偷瞧了娘一眼,小心的答話,“這是大嫂教的。”
沒了敵手。趙王氏才冷哼一聲,“她既這麽有本事,怎麽不讓她自己來做?”
“這話就不對了!”張發財還是護著自家閨女,“親家母,我閨女可是出了錢可以不幹活的!”
“就是!”張金寶也道,“這菜也是我大姐買的呢!”
趙王氏臉一沉,“那你們吃的這糧食還是我家的呢!”
“我們也有幫著收割啊!”張小蝶幹了活,自覺膽氣也壯了,“也不算白吃你家的!再說,這一頓飯的米錢能比得上菜錢?”
“好了好了!”趙老實難得出聲打個圓場,“都是一家人,計較這麽多做什麽?都吃飯吧!”
這下都不吭聲了。
可趙王氏到底心中不忿,嘟囔著,“她買的菜再好,也不是每天有的!過了節,還不是吃我們家的?”
這話卻說到大家心裏去了。
這由儉由奢易,由奢由儉難。這兩日大家都是吃得滿嘴流油,腦滿腸肥。雖然活幹得累點,但一想著活幹完了,回來就有好吃的,還是挺有動力的。
趙成棟仗著素來老娘疼愛。當下笑道,“那咱們再跟大嫂說說,讓她天天買菜!”
張家幾口也是深以為然,私下琢磨,這個倒是可以去幫忙說說。
趙王氏卻拿筷敲小兒腦袋一記,眼光一掃眾人,“做夢吧!媳婦手上就算有幾個錢,能經得起這麽多人成天大魚大肉的?她也就幾十兩銀,還指著做生意賺錢呢!你們都別想了,就她同意,我也不同意!”
得,這一下眾人的希望都破滅了。
章清亭卻是不知這一番爭執,她的心思更多的還是用在方老頭的身上。
章大小姐可不傻,當時隻給他們祖孫留了幾十錢,等頭一次五副藥吃完了,下回就沒了,所以方老頭最多隻能支撐五日。若是他回心轉意便罷,但若是那方老頭真的鐵了心腸就要這麽混日,她也沒法,還得再琢磨琢磨能幹什麽。
其實趙玉蘭的手藝也不錯,自己若是好好教教,也能做出幾個象樣的小菜,但卻沒什麽特色,最多弄個小飯鋪,吸引不了人。那還能做些什麽呢?
還有那個綢緞鋪,就是接下手來,那些布匹?難道眼睜睜的就砸在手裏?
真是愁煞章大小姐了。
趙成材也不知跑到哪兒去了,都一更天了還沒回來,一家人心裏擔心。正商議著是不是出去找找,忽聽門外咣咣直響。
“開門!娘!快開門!”一聽這聲音,大家都放下心來,趙成棟過去開了門。卻見趙成材滿身酒氣,醉意醺醺。
“哥!你喝酒了!”
“沒事!我沒醉!”趙成材分明已有七八分醉態,踉踉蹌蹌的就往東廂走,一還大呼小叫著,“娘!娘!你聽我說!你快來呀!聽我跟你說!”
旁人見了無不啞然失笑。這小夫妻感情還真好!就分開這麽一會兒工夫,有什麽話非這麽著急講的不可?
章清亭早已聽到,皺眉出來,趙成棟已經把大哥扶進房了,趙王氏也跟過來瞧,此時隻得讓他們把趙成材扶進了裏間炕上。趙成材一沾上炕,就癱倒下去了。
聞得他一身的酒氣,章清亭嫌醃臢,捂住了口鼻。
趙王氏指揮她道,“媳婦,你趕緊給你相公打水來擦擦臉啊!”
“哦!”章清亭應了一聲,“你們放著吧,我一會兒自會料理。”還是站著不動。
趙王氏正關心著兒,沒多計較,自己動手把兒的鞋脫掉,外衣脫掉。扶著他在炕上躺好,拿被給他蓋上,“這是酒喝多了,玉蘭,那晚上的酸辣湯還有剩的麽?有就給你哥添一碗來!”
“娘,沒了!”現在家裏這麽多人,哪還能剩得出好菜來?
趙王氏又交待,“媳婦,那你快去泡壺熱茶來,拿茶窠溫著,喝醉的人晚上肯定會口渴找水喝。喝了恐怕還要吐,你把那痰盂也備在床頭。”
章清亭聽得直皺眉,還得吐啊?真惡心!一會兒等他們走了,趕緊把秀才弄到外麵去!
這會也不多說,先去慢慢悠悠的泡了壺茶來,見趙王氏還不走,隻好又去打了盆水過來。
趙王氏瞧她站著不動,還怕她是難為情,又囑咐了幾句好好照顧她兒才出去了。
等人都走了,章清亭閂了門,捂著鼻到炕邊道,“秀才!秀才快起來!”
趙成材唔唔應著,可人卻往被裏鑽。章清亭無法,一下瞧見手裏的帕有主意了,就用那帕浸了涼水,擰得半幹,就往他麵上一鋪。
猛然一涼,趙成材似乎有了點動靜,腦袋晃來晃去,似乎想睜眼,可又死活打不開。章清亭幹脆一不做,二不休,上前就用帕捏住他的鼻左右搖晃,“快醒醒!秀才!快醒醒!”
趙成材本來臉就醉成酡紅了,這下更是成了煮熟的蝦,整個通紅了。憋了半天,實在忍不住,張大了嘴呼呼喘氣,那酒味就更濃了。
章清亭剛一扭過頭去,趙成材本能的推拒著那隻不讓自己好好呼吸的手,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
男女授受不親!章清亭又羞又急,“你快放開,放開!”
喝醉的人腦袋不清楚,手勁卻大,死死抓住就是不撒手。章清亭越折騰他還越往自己懷裏帶,手上占著小便宜,嘴裏還嘟嘟囔囔的賣乖。“娘,你……你真聰明,你教我的,全是對的……我……”
“你先放開我!”
趙成材吃著豆腐還吃上癮了,“你別動……你……聽我說!”
章清亭掙紮了半天,連汗都微微滲出來也掙不脫,性不動了,黑著臉在炕沿站定,“那你說!說完了放開我!”
“我……我找著事了……”
“什麽事?”
“是……是在……”趙成材不知說了句什麽,然後終於放心的發出均勻的鼻息,夢周公去了。
章清亭隻覺腕上一鬆,當即扭了幾下,迅速掙脫了出來。
這死秀才,說他手無縛雞之力,還把自己手腕都給捏紅了!
章清亭忿忿的甩出幾記眼刀,卻也不好跟個醉鬼認真計較。開箱拿了自己的鋪蓋,到外間睡下了。
趙成材睡到半夜果然被渴醒了,隻覺頭痛欲裂,不覺呻吟出聲,“水!水!”
可叫了半天也沒人理,他勉強撐開酸澀的眼皮,想起身下床,酒醉麻痹後的身卻不聽使喚,一不小心滾了下來,“咕咚”摔得一響,疼得哎喲哎喲直叫喚。
這麽大動靜,章清亭睡得再香,也給驚醒了。
披衣點了燈進來一瞧,趙成材正坐在地上揉著腰腿呢!
“你怎麽了?摔得厲害麽?”
趙成材見了亮光,本能的伸手擋在眼前,好一會兒適應過來才道,“沒,沒事!我怎麽在這兒?”
章清亭沒好氣的道,“你喝多了!你們家人扶你進來,我又叫不醒你,隻好讓你睡這兒了。”
“那你呢?”
“睡外麵唄!”
“那……那真是對不起啊!”
見他吃力的扶著炕想站又站不起來,章清亭放下燈,上前扶了他一把。
“謝謝啊!”趙成材坐下之後才注意到自己隻穿了中衣,很是不好意思的拿被擋在身前,“那個,有水麽?”
“你等著!”章清亭出去拿了他的杯進來,倒了杯茶遞他。見茶還溫著,自己也倒了一杯,半杯漱了漱口,才把剩下的慢慢喝了。
趙成材卻是一飲而盡,接連把一壺茶水全喝得謦盡,才覺得稍解了些渴。剛抬頭想再次,卻又忽覺胃裏翻湧得難受,他趕緊捂著自己嘴巴。
章清亭手疾眼快往地上一指,“吐痰盂裏!”
趙成材看準了位置,才張口大吐起來。
章清亭瞧了惡心,連著退了好幾步。
趙成材等胃裏全吐幹淨了,這一下才算是真的徹底清醒了。
章清亭直退到門口,“我再去廚房瞧瞧有沒有熱水,再給你倒一壺來漱口。”
她點了一支小蠟走了,很快提了熱水回來,卻見趙成材想起身下床,“你要幹嘛?”
“我去把這收拾了,免得弄髒了你這屋。”
“算了算了,你就別再動了!明早再收拾吧,瞧你這手足綿軟的樣兒,要是再弄得灑了,那今晚可都別想再睡了。”她一麵抱怨著,一麵又給他續了茶來。
趙成材接過茶水,重又漱了口,把杯遞還給她時,忽地笑了,“娘,你人真好!”
現在是我伺候你,當然好啦!章清亭心下腹誹,可也不幹做了好事還要推諉的事,當下坦然領受他的讚揚,隻麵上淡淡的看不出有多歡喜。
暖暖的橘黃燈光下,章清亭素著臉,披散著長發,少了白日裏的潑辣與端莊,卻添了幾分居家和親和之意。看她為自己忙裏忙外,趙成材心中一動,這是他的妻呢!
可很快就泄了氣,人家可一心惦記著要走。
章清亭不知道他為什麽一下又變得無精打彩的,還以為是累著了,“那你睡吧!我把燈熄了啊!”
“別!”趙成材也不知怎麽,突然很想再和她多說幾句話。
“怎麽了?”
“哦!我有個好消息要告訴你!”趙成材很是高興,迫不及待的想和她分享這份喜悅,“我找著事做啦!”
你能找到什麽好差事?章清亭不大上心,隻應付了一句,“什麽事?”
“這還要多謝你呢!你不說要我跟人多走動交往麽?我今天去婁大人那兒時,就特別給他那陳師爺也送了份禮,那師爺跟我透了個風兒,跟你說的差不多,之前我那麽多次真算是白去了!他跟我說,他想回老家一趟,好好過個年,再治下腿的老毛病,若是我一時找不到事做,可以去他那兒頂幾個月,我想著是個短差,又在縣爺跟前,萬一做不好,不就弄巧成拙了?故此沒有答應。”
章清亭聽著無趣,隻想快點回去睡覺,趙成材卻滔滔不絕的講道,“後來我又去了幾個老夫家裏,就碰著機會了!原來紀夫剛好是給鄰縣一個守備大人家的公做老師的,可他說年紀大了,就想回來頤養天年,我若是願去,他可以舉薦。一月有二兩銀的束修呢!管茶管飯不說,一年還有四套衣裳,逢年過節,都是少不了的。聽他說那家守備大人很好說話,小公雖有些頑劣,也還算好,教起來不算費心!你說這不是天下掉下來的好事麽?”
“我看未必!”章清亭不耐煩的一句話就戳穿了趙成材的美夢,“你剛說那夫多大年紀?身體如何?”
趙成材愣了一下,她問這什麽意思?“他?五旬開外了,身體還可以吧!”
“這給官家做老師可不比尋常,奉勸你一句,做之前,你還是先打聽清楚的好!”
趙成材恰如兜頭潑了盆冷水,一下怔住了。
章清亭也不多話,“天晚了,先歇著吧!”她轉身吹滅了燈火,自到前麵睡覺了。
趙成材重又躺下,卻有些睡不著了。
章清亭的話到底是什麽意思?可體內未消的酒意還是將他迅速的帶入了夢鄉。
次日醒來,已是日上竿。
趙王氏還是領著大隊人馬在後院碾麥脫殼,趙玉蘭自是在廚房裏忙活,章大小姐這會無事可做,難得心情好,便接手了趙玉蘭的針線活,繡著半幅未完的繡片。
且不說趙成材起來瞧著稀奇,張家一眾人更是下巴快掉到了地下。這大姐自出生起,自來隻有見到她拿刀弄棒的,就沒見她拈過繡花針,可此時卻做得有模有樣,怎不讓人驚奇?
回頭趙玉蘭得閑過來一瞧,驚喜連連,“大嫂,你的手可比我的還巧,針腳好勻淨!”
那是!章清亭心中得意,也不看本小姐是誰?這鄉下的針線可比她們官府千金做的細活差遠了,隻求顏色豔麗,花色大方,她隻看兩眼就會了。
趙成材洗漱之後,把痰盂倒了,又涮洗了幹淨,才送回房去,本打算去廚房找點東西吃,趙玉蘭卻笑道,“哥,這都快午飯了,你先忍忍吧,一會兒吃好的!”
“那倒不好。”章清亭坐在院中樹下做著活計,插了一句嘴道,“他這酒後脾胃虛弱,一會兒午飯那大魚大肉的,吃了別說進益,倒讓身受損了。不如現在有什麽小點心或是米湯什麽的給他喝上一碗,墊墊底再說。”
聽章清亭說得有理,趙玉蘭找了找道,“大哥,那你去拿兩塊點心,我再給你搗碗芝麻糊吧!”
不一會兒,趙玉蘭端了一碗黑黑的芝麻糊出來,隻聞得濃香撲鼻,章清亭未免也多瞧了兩眼。
趙成材還算識趣,忙問道,“娘,你要麽?妹,還有麽?”
“有呢!大嫂,這芝麻是自家今年新收的,可香呢!你也來一碗吧?”
章清亭欣然點頭,“你拿我的茶杯調一點先給我試試!”
芝麻倒是好芝麻,隻是甜得有些過了,章清亭皺眉道,“做甜點不是糖越多越好的,一種味道過反而會蓋住食材本身的味道。這個時節,若是放些桂花進去,再加點蜂蜜便是好的了。”
說得趙玉蘭不住點頭,心想大嫂懂的還真多!
趙成材吃完收拾了杯碗,精神頭也來了,端著小凳到章清亭身邊坐下,“娘,昨晚的話還沒說完呢!你倒是再跟我細說說,為何那老師當不得?”
(ps親們真好,又收到4張小粉紅哦!小清亭伸出小手跟大家握握,順便再勾搭幾張來,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