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劍瀾側身略微施了一禮正色道:“見過曹掌門,晚輩隻是出來遊曆至此,正巧丐幫遭遇此大不幸,不來拜祭反而是失了禮數,至於幫內,青叔若不能親來,也定會差合適之人。”
“哦,是嗎?”曹書朋卻是若有所思,仍是帶著若有若無的笑意,慢慢踱至一旁靈棚,躬身而進,林劍瀾看他表情頗有些莫名其妙,見唐子慕匆匆趕到麵前道:“林公子,巧的很,貴幫所派之人也已到了,隻是他言道既然你在此,以你名字通報更為妥帖,他還在廟後等著見你,你看如何?”
林劍瀾一喜,道:“既然如此,勞煩唐兄快帶我前去。”卻已經等不及唐子慕帶路,腳下加快向廟後奔去,見兩個人俱是素色衣衫,一人抱肘而立,遠遠看去像是方錚,另一人卻手執長劍,背對著自己道:“不知為何幫主此次為何明知林兄弟在此,還要我們二人同時前來。”
林劍瀾大聲道:“方堂主,嶽大哥!”
二人雙雙回頭,見到林劍瀾麵上俱是十分高興,急忙迎了上來。唐子慕看他們已經見麵,便知趣的悄然離開,方錚對他頓時心有嘉許,道:“這位唐長老甚是年輕,以前從未見過,但待人接物卻甚是穩重。”
林劍瀾道:“且先不要管他,我以為你們還要過好幾天才能到呢!”
嶽靈風道:“林兄弟,你的書信剛到,幫主便差遣我們啟程來此了,比丐幫傳書還要快上幾日。你在杭州破了丐幫捕蛇大陣的事可都傳遍了全幫了,沒想到你習武時間不長,功夫卻不差!”
林劍瀾麵色一紅,將那日之事略微說了一下,道:“是我手快將那鈴鐺拿下,也是朱護法十分看重自己名聲,為人又頗為厚道,所以放我一馬,否則我是萬萬無法破那捕蛇大陣,更遑論帶著雷闞逃出。”又囑咐道:“此事你們千萬不要和別人說起,丐幫中人,鈴鐺便是身份地位的表征,被人奪去自然是極為不體麵的事情。”
二人點了點頭,林劍瀾又奇道:“方堂主和嶽大哥在江湖中地位都不低,其實若是青叔不能親自來此,隻派一人便也夠了,怎麽……”
方錚急忙道:“我們一路也是心中納悶,況且林公子你又在這邊照應,反倒是總堂那邊,現在隻剩下秦、張二位護法,真不知幫主有何盤算。”
林劍瀾“啊”了一聲,臉色巨變:“莫非……”二人正待詢問,卻見他又神色如常,喃喃道:“沒什麽,青叔必然自己有什麽打算。既然來了,我們還是按照禮節從外告進才顯鄭重,走吧。”
仍是一弟子高聲通傳,林劍瀾才和方錚、嶽靈風二人從外而進,夾道卻是響起了一片竊竊私語,之前見過林劍瀾的人雖知道這少年來自匡義幫,卻不知他是何身份,此刻聽了一聲“匡義幫林公子,總堂堂主方錚、江寧分堂堂主嶽靈風前來拜祭”,語聲更甚,見這少年神情肅穆,黑漆漆的瞳仁直視前方,嘴唇微抿,身後跟著的二人倒認得,俱是江湖中的成名人物。
照例上了香後,方、嶽二人帶著林劍瀾一一問候拜會各武林人士,匡義幫名頭在外,林劍瀾免不了受眾人恭維少年有成之類,兜了一圈方回到自己的靈棚坐下,林劍瀾正色道:“二位功力頗高,要留意外麵是否有人接近,此刻我說的事情千萬不能泄漏。”
二人見他神色凝重,倒不像開玩笑,便點了點頭,林劍瀾將昨夜年小俠所講重新複述了一遍,他記憶超群,幾乎是一字不差,事情又是極為繁雜,竟說了將近兩個多時辰,二人聽完心中俱是十分驚詫,麵上也表情也逐漸嚴肅起來。
方錚道:“怪道以前從未聽說過丐幫中有唐長老這號人物,他來曆成迷,不知對丐幫有什麽企圖。”
嶽靈風知道林劍瀾對事都是自有一番見解,問道:“林兄弟有什麽想法?”
林劍瀾想了想道:“此事謎團甚多,據年老幫主死前之言,還有他差人前往總堂請青叔速往長安約會一事,我隱約覺得和匡義幫有些什麽幹係,卻摸不著頭緒,那‘冠世墨玉’並不像人名,恐怕是小俠聽錯了。”
嶽靈風歎道:“多半是聽差了,他不過是個六、七歲的孩童,能將當夜之事記憶的這般清楚,已經相當驚人。”
林劍瀾有些擔憂,道:“隻怕那晚的事情注定要讓他一生一世都無法忘記了,我看這二人並不像是一路的,從話中可看出唐子慕對這‘冠世墨玉’有拉攏之意。隻是要在短短了兩天時間內查出唐子慕和此人的身份何其艱難!後日便要大祭年老幫主,雷大哥的性命岌岌可危。唉,你們還未來的時候我心中沒底,現在一下來了兩個,實在不行便當場揭穿!”
嶽靈風沉吟半晌,方搖搖頭道:“不妥。”
方錚見林劍瀾麵露焦急之色,拍拍他肩膀緩聲道:“林公子,你且不要著急,聽我們慢慢說,像你所說在大祭之時直接揭穿,的確十分冒失。”
嶽靈風道:“這般行事,其一,便是在全江湖門派麵前攪了丐幫極為嚴肅的祭奠,萬一控製不好,反而會變成匡義幫居心叵測,你可曉得麽?其二,不管唐子慕居心何在,放棄全部身家投至丐幫,但此時已經甚得幫中眾人信賴,你當麵指證他,卻僅憑一個小乞丐之言,若你就是丐幫中的弟子,你相信哪個?”
方錚點頭道:“嶽堂主分析的是,更何況,這孩子不過才被年老幫主帶回來幾天,根本不足信。”
嶽靈風沉吟道:“還有,便是最重要的一條,林兄弟,雖然目前我們三個認為唐子慕居心叵測,然而你千萬要弄清楚,年幫主並不是他害死,他隻是借機想與那凶手做筆交易,從中取利罷了,不可憑一己之念處處針對於他。”
卻見方錚忽搖了搖手,極輕聲道:“禁聲!”
過了片刻外麵腳步聲越走越近,到了靈棚附近停留了一會兒,又複走遠,三人對視了一下,林劍瀾被嶽靈風剛才一番話警示,反而心思清明,笑道:“嶽大哥說的極是,尤其是這最後一條,想我自從知道了真相,便心心念念要將唐子慕的麵目揭穿,仿佛著了魔一般。此刻真是一言驚醒夢中人,方堂主,嶽大哥,此事暫且不能再讓更多人知道,就是你們,也要佯做不知,隻替我暗暗保護小俠就好,其餘事情,若是信得過我,便讓我一人行事,可好麽?”
嶽靈風大笑道:“林兄弟,自己剛獨自行走江湖,便想攬這麽大的局麵麽?”
再看方錚也是嘴角含著笑意,看著林劍瀾目光中頗有讚許,並不反對,隻沉聲道:“有我們二人在此,你盡可按自己想法行事,但有一條在先,不能牽扯到匡義幫。”
林劍瀾見他二人點頭答應,又覺高興,又覺壓力陡增,正色道:“我不是沒有把握也要強自逞能之人,若是事情超出了我所想,定會找兩位堂主商榷。”
雖方錚與嶽靈風常常遊曆江湖,但此時正值多事之秋,這趟出來反而心中十分牽掛,總是待不安穩,見林劍瀾無事一般,甚少出去,倒有多半時間是在靈棚內閉目打坐,因之前答應過他不幹涉他行動,所以也不便詢問。
終於挨到了第三日正午,早有弟子在棚前擺好了水酒以備祭奠之用,靈棚之上又多加了幾許黑紗白布,連成一片,更添肅穆。空氣中彌漫著一股煙火之氣,林劍瀾抬眼望去,見廟前除唐子慕、齊藩、刁北鬥外,尚有兩位十分老邁之人,神色鄭重,看來是另兩外長老。
嶽靈風輕道:“那長須梳理的十分整齊的是胡長老,另外一個麵上有塊紅斑的則是寧長老。”
林劍瀾點了點頭,又向對麵望去,見那棚角並未掛什麽牌子,裏麵坐著一位年紀略長的道士,麵貌和藹,衣冠整潔,手執一柄顏色頗為古舊的拂塵,另一人則是年約三十的中年文士,二人正自交談,那中年文士忽抬起頭,見林劍瀾瞧著這邊,略微點頭微笑了一下,又轉頭與那道士竊竊私語。
林劍瀾心中煞是詫異,那道士他是認得的,之前與林龍青前往蜀山送信,此人正是蜀山的掌門雲夢虛道長,送信之時他也不過說定會派弟子下山相助,此刻竟親來祭奠,看來年永壽生前與他極為交好。而這文士與他同席,可見地位聲望也頗高,不知為何,二人前來卻沒有聽到丐幫弟子高聲報進。正思忖間,聽方錚在耳邊道:“雲道長你是認得的,他身旁那人大大的有名,便是袁行健袁相公了。”
林劍瀾輕聲“啊”了一下,又仔細向對麵望去,見他舉止文雅,喃喃道:“看他卻與一般文士沒有什麽兩樣。”
嶽靈風道:“他本人甚少在江湖中走動,他師承哪裏,武功是何路數,武林中人均不清楚。我曾跟你提過,自從他去了太湖,義軍方有了起色,‘袁行健’這個名頭也是越來越響,可能是顧忌叛軍人物前來長安憑吊,大肆張揚於丐幫不利,因此並未通報。”
林劍瀾點了點頭,卻聽唐子慕輕咳了一聲,頓時四周肅穆下來,見他麵色哀戚,沉聲道:“感激各位江湖義士遠路拜祭,在下謹代我等貧門弟子頓首叩謝。”說罷極為恭敬的一拜,抬頭又道:“丐幫不幸,陡生巨變。擎天柱石,毀於宵小之暗手,蒼髯豪俠,不複行義於江湖……”說到此處,唐子慕聲音竟已有些嘶啞,眼圈也漸漸泛紅。
嶽靈風回頭以極輕的聲音對方錚道:“聽他這番祭詞,卻仍是說年老幫主是死於幫中奸徒暗害。”方錚麵露擔憂之色,回頭從林劍瀾側麵望去,卻是嘴角微揚,似乎極為自信。
“……子慕無能,曾賴救助,時慕行俠仗義,常羨快意恩仇,隻恨身軀贏弱,不能親手鋤奸……”
見唐子慕嗓音哽咽,兩行淚水滾滾而下,嶽靈風向兩旁略微一瞄,眾武林中人也是有的神色悲傷,有的神情激憤,心中暗道:“這便是說他自己了,明知是演戲,一詞一句卻仍叫人動情,此人倒不是一般人物。”見林劍瀾兀自聽的出神,還不時略微頷首,心中極為著急,卻也無能為力,又聽唐子慕道:“……三尺幼童,仍有義舉,昂藏男兒,豈無片心?貧門勢微,不乏忠義弟子,千裏追蹤,得擒惡徒於洛陽……”
林劍瀾暗自讚歎了一下,心道:“這便是說的小俠長守靈前了,這祭文寫的倒也慷慨激昂,不乏文采。”他聽的搖頭晃腦,卻急壞了身邊的二人,唐子慕的祭文中仍是表示在洛陽被擒的雷闞便是凶徒,看林劍瀾卻仍是不動聲色。
“……熱血猶帶濕,英魂不曾散。今日便以奸徒之頭顱,以饗英雄之靈!”說罷唐子慕環顧四周,凜聲道:“將本幫叛徒,殺害年老幫主的凶徒雷闞帶上來!”
林劍瀾輕噓了一口氣,悄聲道:“前來拜祭的這些武林人士,有些尚通文墨,大多則都是懶得舞文弄墨的粗獷漢子,聽他這一片絮絮叨叨的祭文,卻都這般肅穆的聽了下來,並未露出絲毫不耐煩。”
廟後已隱隱傳來鐵鏈拖地的聲音,越傳越近,嶽、方二人見林劍瀾對這祭文品頭論足,不知他葫蘆裏賣的什麽藥,心都幾乎蹦到了嗓子眼,看著那廟後轉角處兩名丐幫弟子拖出一個人在年永壽靈前跪下,胡子拉碴,容顏憔悴,二人雖都未見過此人,但看樣子便是雷闞了。
此時四周站列的丐幫弟子群情悲憤,手執長杖敲地,鈴聲震耳欲聾,伴著一陣“篤篤”之聲,卻是感覺地麵都要震動一般。
唐子慕以手示意,這響聲陡然停止,慢慢步下台階,反身鞠躬拜道:“請四位長老下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