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紅楓說罷,提起手掌竟向自己的頭頂反拍過去!林龍青深知林劍瀾剛才在鬼門關口走了一圈,剛放下一口氣,又見林紅楓要自盡,心痛之至,隻能眼看著自己從小看到大的妹子血濺當場,眾人要相救已然來不及,卻見林劍瀾咬著牙,死死的拽著林紅楓的衣袖,瞬即秦、張兩個護法已然奔上前去,拽住林紅楓,苦苦相勸道:“曹夫人何必自尋短見,即使沒有幫中信物,我們眾位兄弟感念曹公子大恩,也必將全力輔佐。”
林紅楓仰天長笑道:“殺不能殺,即使統領全幫也是名不正言不順,林龍青,你做的好手段。”說罷一口鮮血猛地從嘴中噴了出來。林龍青見此大驚道:“妹子你怎麽了?”
林紅楓格格笑道:“青哥,我也活不了多久啦,我為了給書劍報仇,這三年時間強練成玉字十三式,內髒和經脈早就受損了,成大夫說我活不過七年啦,可是我沒出息,對你還竟是下不了手。”
林龍青痛心道:“你……何必對自己如此心狠!”
林紅楓臉上忽悲忽喜,道:“青哥,你為我好,為我想的周到,可是都不及書劍叫我一聲‘楓妹’更加讓我歡喜。你不知道他臨死的時候的樣子,他,他吐了一大口血在我身上,緊緊的抓著我的手,我被他抓的疼,叫他放手,可是他隻是定定的看著我,張著嘴要說話,可是,可是他再也說不出來啦!我的衣衫都給他的血染紅了……嗚嗚……”
轉而林紅楓又“格格”笑道:“青哥,我不取你性命,七年之內,你等著吧,匡義幫有場好戲要你看哩!”大笑之後竟連揮長劍生生將林龍青兩手拇指削去,道:“我要讓你生平絕學再也無力施展,眼睜睜的看著!”
忽而林紅楓目光又轉為柔和,道:“青哥,你既然不承認殺了書劍,也不承認勾結朝廷,我便不殺你,可是這個好侄子我卻要帶走,照理說他要喊我一聲‘姑姑’對不對?你放心,我也不傷他。等你想通的時候拿匡義令來幫中換回你的義子吧。”說著用手摸了摸林劍瀾的頸子,林劍瀾隻覺得一陣冰涼,無法移動半步,但聽林紅楓柔聲道:“我會‘好好’待他,嘿,好義父,好兒子!”說罷竟而點了林劍瀾的穴道夾在肋下飛奔出院。
殷殷冷冷看了林龍青一眼,對這殺父仇人毫不掩飾眼中恨意,輕輕握了一下拳頭便擰身退出院外。院中各堂主麵麵相覷,均覺恩義難以兩全,又是兄妹情仇,不知道如何勸解,今日雖然找到了幫主,三年前的事情卻仍是毫無頭緒,均紛紛散去追趕林紅楓。
片刻秦天雄和成大夫急急轉回,向林龍青道:“幫主,當年之事千頭萬緒,恐怕全部的情形幫主自己也不能盡然說清……幫主殺伐決斷,自有一番道理,唉,但當初曹總管之事未必就如幫主所想,我們回去且盡量調停,希望事情早日水落石出,幫主和曹夫人能冰釋前嫌。”
見林龍青隻默然不語,成大夫道:“我看著你們兄妹倆長大成人,不想今日兄妹相殘,也罷,既然你收了這孩子做義子,那便是林家的小公子了,我們拚了老命也要護他周全。”此時方見林龍青目中露出感激之意,二人心中苦澀,道了聲“幫主保重”又飛身出院,也隨林紅楓而去。
林龍青巨變之下,想起林紅楓剛才的舉動,目光時而淩厲時而渙散,口氣時而尖銳時而柔和,顯見精神上受了大刺激,恐怕以後行事更為偏激乖張。他勉力提氣站起,走了幾步胸前的創口便又一陣劇痛。
想起三年前,曹書劍暗自兩次調動了隻有幫主和總管才能支配的黑衣隊,而這兩次行動的第二天就分別傳來‘太湖旗門’、‘落馬寨’兩派的主要人物被殺。
林龍青原以為他不過是用黑衣隊攬些刺殺生意中飽私囊,調查之下卻發現他竟和朝廷有染。曹書劍結交各堂主送出去的珍品藥材不計其數,大部分恐怕隻有皇宮大內才有收藏,用來收買人心的銀兩略去零頭不計,則有二百八十萬兩之多,林龍青方才明白,若非是朝廷收買,他哪有這麽多的銀子?後來林龍青當即撤換了那個奉曹書劍行事的隊長,命令黑衣隊從此隻聽“匡義令”調遣,不得隨意行動,不料當晚曹書劍便找他理論。林龍青念他為幫中出力甚多,又是林紅楓的丈夫,好言勸道:“江湖恩怨江湖了,以前有門派辱罵我們匡義幫,我們當日便傾巢出動滅了他們,這有何不可,但是最可恨的是勾結官府,違背綠林規矩。”
曹書劍輕嘲道:“什麽綠林規矩,如今隻有靠上朝廷才有出路,你看少林寺原本沒落之至,後來機緣巧合救了皇帝,現在多麽風光?且不說每年朝廷會撥多少銀子擴建廟宇,單看現在少林寺可以自行擁有僧兵這一點,就是武林中哪個幫派都比不了的!”
兩人辯論良久,林龍青卻始終無法說服曹書劍,隻好說道:“你調用黑衣隊刺殺‘太湖旗門’、‘落馬寨’的寨主一事,我不會跟幫中人說,也不追究了,你好自為之,再若被我發現你和朝廷有來往,我隻能將你的總管一職免去,那時就別怪我傷了兄弟義氣。”
曹書劍並不聽勸,反而獰笑道:“我一心為幫主打算,你不謝我倒也罷了,反而要免我的職?事到如今由不得你,你現在聽我的便罷,我們還在暗中行動,明裏還是武林中人人尊奉的大幫,如若不然,明日我便通告江湖,隻說那兩派寨主是我這個總管所殺,到時候武林中人怎麽看你?隻怕你也洗不清幹係,他們定會說是我是受你這個幫主指使,那時候匡義幫的名聲一臭,哼,你最後還是要投靠朝廷!不過,朝廷還願不願意要你,那可就難說了!”
林龍青自是十分震怒,兩人便動起手來,可林龍青顧及他是自己的妹夫,掌到了胸前硬是生生的減少了兩成力道,卻也將曹書劍重創,便拂袖而去,一個人在書齋暗自煩悶,不知怎麽處理才好,剛坐了不久紅楓托她貼身的小鬟送來了一盞敗火清茶,自己還道妹子深明大義,說不定讓紅楓從中調停曹書劍或可老實本分一些,因此毫不防備一飲而盡。不想兩個時辰以後紅楓便一臉仇恨的衝了進來,提劍便刺,連發問的時間都沒有,才發現周身疲軟,內力無法凝聚,林龍青隻好撤出書齋且戰且退,卻不料被總堂眾人攔截,隱約聽到有人恨聲道:“這等無情無義勾結朝廷殘害曹兄弟的人,還給他留什麽麵子?”頓時眾位弟兄群情激憤,他至今都忘不了那個陰冷的聲音,卻不知道是誰趁亂在暗中發話。勉力逃出了眾人包圍,到了水榭卻又被一群高手襲擊,匡義幫總堂本來人數便既多且雜,自己也不能辨認這些人是否是總堂的弟兄,個個下手狠毒,不留情麵,俱是殺招,心中不禁更加痛恨曹書劍竟敢公然對自己動手,沒想到那時他竟已被人毒死……究竟是何人攪亂了匡義幫這一潭深水,手段高明,心思縝密,自己對此竟是毫無頭緒。即使逃出總堂,一路上卻還是有人跟蹤追殺,當時他內力所剩無幾,若不是那個神秘高手縷縷報信,恐怕已死了好幾次。他也懷疑過這人是幫中的哪位兄弟,但始終不知此人身份。
此刻已經是傍晚時分,院中梨花被夕陽映成一片火紅,林龍青無力追趕,倚在樹下,又想到三年前那晚的巨變,真是曆曆在目,心中不勝苦澀。林龍青心道:“幫規第七條道‘嚴禁幫眾勾結官府,塗害綠林中人,違者身受八十棍十三刀而死’,難道讓我將曹書劍的這些醜事都公諸於世?那時江湖上的人怎麽看待我們匡義幫?我們怎麽對‘太湖旗門’和‘落馬寨’交代?所以我苦苦隱瞞,無論如何也不對當晚之事吐露半句,卻不料有人下毒害了曹書劍,反而矛頭卻指向了我,那封書信的筆跡竟是自己也分辯不出真偽,自己的妹子和眾堂主不知隱情,隻顧報仇報恩,自己一片苦心也無人知曉。”
看門外青山一脈,霞光如血,回想兒時往事,再想到自己親妹子的壽命隻有七年,才知即使落到這般田地,自己對這個妹子卻從來不曾恨過,永遠隻有疼愛。此時林龍青隻覺得周身寒冷,知道自己創口始終沒有包紮,流血不止,他也無意自己點住穴道止血,死則死矣,可是卻因此害了瀾兒,紅楓她心智大變,雖不會傷了瀾兒性命,可是她會怎樣對待瀾兒?待會兒王婆便會回來,我怎樣對恩人說今日之事?無數的念頭在林龍青腦海中隱現,隻覺得心如刀割,便眼前一黑,跌倒在地。
林龍青終於慢慢有了知覺,緩緩睜開雙眼,映入眼簾的仍是再普通不過的土牆和幾張年畫,回頭看去,仿佛一切均和三年前一樣,陳舊的四方木桌,油燈和茶壺茶碗,蓋著青花布的木箱,一陣腳步聲傳來,仍是門簾掀開,先伸進來一碗熱氣騰騰的湯藥,然而心境卻大不相同。
林龍青心中極為悔恨,怔怔的望著門簾,看著王婆緩步進來,心中有千萬聲在轟鳴著:“若她問起瀾兒,我如何向她答對?”
王婆見他醒來,鬆了一口氣道:“你醒了,你已經昏迷了四天啦!”見林龍青掙紮著要下地,急忙過去將林龍青按下,重新把被子掖好,道:“我請郎中看過了,你失學太多,傷口也大,暫時不要活動,以免創口綻開。”說罷轉身將藥碗放到桌上,再回頭卻見林龍青已經下了地,對著她直直的跪在了地上,嘶聲道:“大娘為何不問我瀾兒哪裏去了,我……我對不住你們!瀾兒他……”
王婆歎口氣,將他扶起到炕邊坐下,緩聲道:“那日我回來看院中血跡淋淋,梨花也被砍的七零八落,你昏倒在樹下,瀾兒蹤影全無,便大概知道怎麽回事了。你不要著急,慢慢講來。”
林龍青當時麵對自己的親妹妹和眾堂主卻有口難言,真是心灰意冷頗有死意,此刻見王婆口氣溫和,並沒太多責怪,反而目光中透出諒解之意,不禁一陣心酸,將當日之事細細的說了一遍,並將自己死守了三年的秘密也一股腦的說了出來,男兒有淚不輕彈,隻因未到傷心處,事情說完,林龍青早已是哽咽不已,淚如雨下,道:“早知如此,何必當初,若大娘當時隻當我是個凍殍棄置路邊,瀾兒也不會出事。”
王婆搖了搖頭,一雙慈祥的眸子望著林龍青道:“原來你竟然是這麽一個大幫的幫主,你年紀輕輕便揚名江湖,管理匡義幫,可見武功心智非凡,瀾兒有你這個師父真是大幸,最幸運的是他的師父不是一個無手足之情、無兄弟之義的冷血之人。即便知道這場禍事,我還是會救你。”王婆笑了一下道:“況且,當時發現你還活著的人是瀾兒,恐怕是你們倆有緣,斷也斷不掉的,聽你說瀾兒挺身救你,就知道瀾兒有多麽敬愛你了。”
雖然林龍青料王婆必然因為林劍瀾的被劫內心會極其痛苦,見王婆卻如此從容鎮定,隻是一味的安慰自己,心中更加佩服王婆為人,他不由得握緊了拳頭道:“我妹妹將瀾兒劫走,暫時應沒有性命之虞,但是時間長了不知道我妹妹會怎樣待他。這畢竟是我惹出來的一場災禍,我定要將瀾兒尋回來!”
王婆凝視了林龍青片刻,正色道:“既然你要去尋瀾兒,老身還有一事相求。”
林龍青惶恐道:“尋瀾兒是我份內之事,我欠恩人的今生今世也無法償還,大娘何必如此客氣,有話直說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