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蘭不知道答案。
霍斯北再次找來時,她心軟了,是因為感動於他千山萬水地跋涉,因為舍不得自己將來後悔,因為霍斯北讓她再相信他一次,因為他夜以繼日改裝機甲熬出來的通紅眼睛,因為那幢孤零零矗立在野地裏的花斑破房子。
也因為那些年間,她明確知道霍斯北被她拒絕視訊,所以過得艱辛苦痛時從未對他抱過幻想有過期待,也因而不曾體會過失望,他一朝重又鮮活溫暖地站到她的麵前,情意惓惓,誓言錚錚,她自己就軟弱了。
可是,如果她沒有屏蔽他的聯絡號呢?事實是,他當時不想和她聯絡,她的舉動正合他心意。那些年間她也有疲憊也有憂鬱,特別是被基地通知休假,卻無處可去,一個人旅遊弄得像流浪時,她怎麽會對他沒有期待?當她沒有屏蔽掉他的聯絡號,卻一次次的期待成空,一次次的失落,他再找來時,她還能感動嗎?大概早已習慣到淡漠了。
退一步想,她若是一直保留著他的聯絡號,他哪天想找她時,必然會先視訊給她,那時候他們會怎麽對話?左不過就是平淡如水地互相問一句,你好嗎?然後再各自答一句,我很好,就會切斷視訊。
然後呢?就再也沒有然後了,霍斯北親口說過的,他最多打聽一下她的情況,知道她一切安好,都不會出現在她麵前。
伊蘭想像著那樣的結局,心痛如絞。卻知道真是有可能的。
如果不是她屏蔽了霍斯北的聯絡號,他費了周折打聽她的消息,知道她失去農莊並且遇險。心裏的衝擊過大,他不會來找她的。
霍斯北曾說,他對她不是因為愧疚,可是伊蘭現在想想,起碼一半是愧疚,畢竟分手是他提出的,他把伊蘭的不順歸咎於他自己的冷淡。
還有一半是執念。人對自己花了心思去做的事情,不可避免地有一種執念,想把它盡善盡美地完成。所以霍斯北不能和她視訊,費了功夫探聽她,過程越是複雜,執念就越深。他非要找到她。非要她重新接納他。而這一切。如果她沒有屏蔽掉他的聯絡號,大概就不會發生。他能輕而易舉給她視訊,他就不會有這股執念,以他當日的決絕,他和她今日不會再在一起。
伊蘭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這樣鑽牛角尖,把一件過去了的事情掰開來,翻來覆去地猜測另外的可能性。她深知這樣絕對不理智,她應該直接找霍斯北談談。她不應該因為他家人的態度,一並遷怒到他身上。明明她對他朝思暮想。明明她來時歡天喜地,就因為她的睡衣被他媽媽看見,她自己心裏不自在,再聯想到他媽媽的表態,就胡思亂想成這樣。
感情和理智總是兩碼事,理智上伊蘭知道應該馬上停止亂想,找個機會和霍斯北當麵鑼對麵鼓好好溝通一次,感情上她卻還是在亂想,她覺得沒來由的委屈。
霍斯北以前說他妥協,其實因為對兩人未來的不確定,她一直非常珍惜兩人的相處機會,每次她依著他的心意,上趕著來找他,他讓住哪裏就哪裏,他讓怎麽住就怎麽住,完全聽他的,一點都不端著。
她在霍斯北麵前,從未矜持過。
伊蘭想到這點,有點難過。但她願意如此,原本就是她自己的事,不能怨到霍斯北的頭上,他對她的付出,不比她少。至少伊蘭能隱約感覺到,他畢業後特地來到白鸞,一定有她的因素在。
伊蘭隻是不可抑製地惶恐。
她真怕霍斯北被執念和愧疚迷了心神,看不清楚他自己的本心。尤其當她想到,霍斯北忽然提出要簽婚書,是在她受了驚嚇做噩夢之後,伊蘭不由把頭抵到膝蓋上,苦笑著眼淚都快流出來。
她現在的生活還過得去,以後霍斯北會發現他不需要愧疚同情了,他倆離得近了,以後他的執念也會慢慢平淡。可是她還是她,脾氣秉性從來沒改過,霍斯北遲早還是會覺得他和她不合拍。
她其實是有點強勢的,習慣自己的生活自己做主,霍斯北大小事都肯先顧著她,可他骨子裏有底線有原則,那時候他不再像現在這樣執著於補償她陪伴她,她和他要怎麽辦?
其實伊蘭願意和霍斯北簽婚書,何嚐不是一種執念?她想有一個家,她想在休假的時候有地方可去,有家人在等。如果那個人是霍斯北,她覺得由衷的喜悅。
但是這一夜,伊蘭開始問自己,是否她給了霍斯北太沉重的感覺?多年前帶他走進她的農莊,讓他知道她孤身一人,隨即他就為他以往的犀利言辭道歉。自那以後他一直習慣讓著她,因為她確實看起來比別人要可憐些。他甚至在大學畢業時就已經想著照應她。氣她不守承諾,堅決離開她那麽些年後,聽到她差點死掉,又跑回來找她,她一個噩夢,他就想著給她一個家。
伊蘭趴在膝蓋上又哭又笑,怨霍斯北決絕起來讓她害怕,也怨他同情起來讓她惶恐。
霍媽媽說得沒錯,年紀輕輕地簽什麽婚書,做什麽把自己的青春拘住,未來有多少可能性,他和她都是,誰都不要阻了誰。一旦感情變沉重了,誰能長久負擔?
伊蘭擦幹眼淚,撇開那些亂七八糟的想法,一個人靜靜地坐了會。霍媽媽說她已經和霍斯北談過同樣的話題,霍斯北必定也知道他媽媽的態度,伊蘭覺得再和霍斯北提起霍媽媽的談話就沒有必要了,省得像在挑撥他們母子關係一樣。
她重新鑽進被窩,閉上了眼睛。剛剛一通蛇精病發作,把她自己累著了,特別心力憔悴。她就當做不知道霍家人的態度,也什麽都沒有想過,她和他慢慢走慢慢看,走到哪步是哪步。她努力讓自己過好點,每天開開朗朗萬事不過心,別讓人覺得她孤苦,和霍斯北也適度拉開一些距離,讓他感覺輕鬆點,別讓他覺得對她有責任。
霍斯北不欠她的。事實上,在塞米巴上要不是他來得及時,她說不定又要進醫院從裏到外縫補一番。反倒是她,她欠過他承諾,如今又欠他救命之恩。她該讓他輕鬆些,慢慢看清他自己的內心,以後若是水到渠成,他們能結成正果最好,不能的話……她也怨不著誰。
簽婚書的事情就再也不想了,違逆長輩的意見一意孤行,若真是兩情相悅幸福圓滿當然值得,可霍斯北是在她做了噩夢之後提出的,那個噩夢和她九死一生的經曆相關,說他不是愧疚自責,說他是出於純粹的愛慕,伊蘭是不相信的。如果哪天他倆又有了分歧,有張婚書梗在裏頭,一旦撕破臉,大家連做路人都是奢望。
就這樣吧,順其自然,靜候天意。她不放手,依舊和他走下去,但不強求婚書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