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節過後,打工的人就陸續的離開了,熱鬧了一段時間的車車山又慢慢的歸於平靜了。
漂泊在外的農民工們,像是遷徙在城市和鄉村間的候鳥,遵循著時令來回往返。
每一年的春運在中國大地上像是一場轟轟烈烈的全國性運動。世界上沒有哪一個國家會出現如此壯觀的人員流動。而那些農民工是這些流動人員的主力。
在城市裏流盡了汗水,受盡了苦累,換不來一片立足之地,隻有每一年春節回家,才會有那種踏實的存zài感。
過年回家,妻兒團聚,祭祀先人,享受短暫的天倫之樂,是一年辛苦勞累後有些心酸的獎賞。
過完年離開家,候鳥一樣跟隨著滾滾的車輪,去到一個個熟悉卻又無法融入的打工目的地,是一種無奈和責任。
“七不出門,八不歸家。”初八這天好多人都離開了。中國人總是迷信那些吉祥的數字,在車車山村民們的心裏也覺得初八這天離開家是吉利的,“八”諧音“發”會一年順lì發大財的。
辜良玉走的那天,開著自己的新買的小車,把汽車音響開到最大,還故意把車窗搖下來,讓火風那渾厚的歌聲一路飄蕩。
“開門紅啊,紅似火……”
梅若雪和兒子坐在車裏送辜良玉離開,她心裏舍不得男人走,也舍不得這新買的小車。
這新買的小車她還沒有坐夠呢,那嶄新的小車給她贏得了多少村裏女人羨慕的眼光啊。
路過車車山腳下,王四姐的麻將館時,辜良玉放慢車速,像個大首長一樣的衝著路邊的人招手。
“七老漢,走了啊,過年再回來耍。”
“牙狗,劉一水……過年再回來打牌。”
“良玉,今年出去又找大錢回來了。”七老漢不吝惜他的祝福。每一個離家的人跟他打招呼,他都會這樣的祝福他。
“辜良玉,你娃娃,今年掙了錢買一輛坦克回來了。車車山都把你娃娃裝不下了。”劉一水的話裏有些酸酸的妒忌。
“辜良玉,你娃娃開一架飛機回來算了。喊你老子把車車山頂推平了給你娃娃做一個飛機壩。”
辜良玉知道這些人對他都是有些羨慕嫉妒恨的,不過他心裏高興,虛榮心得到了極大地滿足。
辜良玉不像其他離家的人有那麽多的不舍,他覺得外麵的世界對他有更大的誘惑。他在城市裏也有著極大地失落,在別人眼裏,他隻不過是一個包工頭,一副土包子暴發戶的嘴臉。
每一年回家,在父老鄉親們麵前顯擺一把,收獲那些不管是真心還是虛假的讚譽就可以彌補在城市裏受到的冷遇了。
車到了方家鎮了,梅若雪拉著兒子辜海下車,兒子死也不肯下來。
孩子們的心理大人們怎麽能夠理解。他舍不得離開爸爸,他在他心裏是那麽威風那麽的氣派,他比別人的爸爸都能幹,這惹來了多少小夥伴的羨慕。
“爸爸,你不要走!”股海的一聲哭喊,讓辜良玉的心徹底的碎了。
對於婆娘梅若雪,辜良玉心裏有一絲歉疚,自己一走家裏的一qiē就都扔給她了。隻是,他的歉疚並不那麽的深,他知道外麵的世界對於他有更多的誘惑。那些流連花叢的日子裏,一開始他還有些良心不安。後來,他就覺得這是一個男人的能幹和本事,那些女人也許隻是看重了他的錢,但是她們那些宛轉承歡時的諂媚和奉承還是讓他覺得找到了一種真實的存zài感,一種男人的霸氣和英勇。而這些,是梅若雪無法給予他的。
可是,對於兒子辜海,辜良玉心裏的歉疚就深得多了。這些年一直在外,對於兒子,他真的是缺少了那份父親的責任和關愛。錯過了兒子成長的那麽多美好瞬間,不覺間兒子已經長得快趕上他的個頭了。
“乖娃娃,跟你媽回家。等暑假和你媽一起來找我。”辜良玉的眼裏此刻滿是父親的柔情。
“不,我不讓你走!”辜海固執的把著車門。
“好了,你娃都是大人了,長得都快有老子這麽高了,回去啊,照顧好你媽,還有爺爺奶奶。”辜良玉抬手揉著辜海的頭,把他擁進自己的懷裏。孩子的淚水沾濕了他的肩頭,他強忍著要溢出眼眶的淚水。
“海娃,你爸要出去掙錢,你跟媽回去。”梅若雪聲音有些哽咽,她不好意思跟男人表xiàn自己的舍不得,這孩子的撒嬌一下子觸動了她心裏的痛點。
“走吧,回去了。”辜良玉從兜裏掏出一疊錢遞給辜海,“拿著,自己買點喜歡的東西,下次爸爸回來再多給你一些。”
辜良玉自己隻能夠這樣來尋求一些寬慰,似乎隻有錢才能夠替代父子間的親情。隻是那些薄薄的彩色的紙片能夠承受親情缺失的痛嗎?
辜海收起了那些錢,他知道他的淚眼能夠打動父親的心。其實長久的離別,他和父親已經有些隔膜,在他心裏父親隻是揪心的思念和花花綠綠的鈔票,還有在同學們麵前提起時的炫耀。
梅若雪擁著兒子,看著辜良玉的車子消失在蜿蜒的公路上。風吹過來,有眼淚隨著風飄落。
辜學高是第二天離開的,他不像他哥,老實巴交的他更留戀婆娘和娃娃,更想多在家裏呆一些時間。
孩子們還在沉睡,辜學高不想吵醒孩子們,不想看到孩子們像昨天辜海一樣的哭哭啼啼,那樣他怎麽邁得開離家的腳步啊。
辜學高站在孩子們的床前,輕輕伸手撫摸孩子們的臉,沒有驚醒夢中的孩子。她們像一朵睡蓮花,安睡在夜的懷抱。
也許睡夢裏,還有除夕的煙花,還有他給孩子們講過的那些古老相傳的故事,熊家婆、三個和尚、種金子孩子們紅潤的臉蛋,像含苞的花蕾,輕微的呼吸,像最溫柔的春風。
辜學高的心有些顫抖,難舍的是家的溫暖,留戀的腳步怎能夠邁出家門。輕輕地撿拾簡單的行囊,心中沉甸甸的是滿溢的離愁。
輕輕地腳步,悄悄地走,晨霧中誰家的燈火投射著無盡的溫柔。不要回頭,不要讓淚水溢滿眼眸,就這樣輕輕地走,不要驚醒花草的春夢,也不要打攪露珠和樹枝的交流。離家的腳步沉重得難以邁動,可是男人的腳步就該為家人的幸福奔走。
“小榮,你回去吧,娃們還在屋裏呢。”辜學高接過小榮手裏的包,“我就在這裏等車,昨天跟司機說好的。”
“我,再等一會兒,等車來了再走。”小榮站著沒有動。昨夜,離家前的辜學高那樣的溫柔纏綿,那種抵死愛戀的感覺還留在身體裏,那家夥像一頭溫柔的野獸,這一走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夠再一次伏在他的胸口,感受那火一樣的激情和水一樣的溫柔。
“走吧,回去吧,娃們在家我不放心。你自己在家也注意一點,那個老東西敢對你動手動腳的老子回來打死他。”辜學高推了推小榮,“早上天氣冷,回去吧。”
小榮轉身走了,走了幾步回過頭,看見辜學高的眼睛在熹微的晨光中閃著光。她知道她的心已經隨著這個男人飄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