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悶墩從七老漢家裏出來的時候,心裏是很高興的,因為他又有了一個新的玩伴,孝子狗球球。
車車山很多東西都會成為劉悶墩的玩伴。一棵樹,一根草,一陣風,一片雲……都會讓劉悶墩快活,好像世界上就沒有什麽讓他煩心的事。
劉悶墩也是很多人的玩伴。三十多歲的劉悶墩還像一個孩子,整天傻嗬嗬的,樂嗬嗬。
他陪伴了多少人的童年啊。很多人長大了離開了車車山,可他還是個孩子樣。
很多人說起劉悶墩就會覺得很快活。都會說,瞧,我們村的那個傻子……
吃得飽,穿得暖,睡得安穩,這豈不就是最大的快活。
很多人都不如劉悶墩活得灑脫。一個傻子,誰樂意跟他比呢?可是很多人又比不上劉悶墩。
沒有太多的**,快樂就會很簡單。很多人都不如一個傻子活得明白,很多人還嘲笑劉悶墩,從心裏看不起劉悶墩。
劉悶墩的心裏就像是一張白紙,簡單,幹淨。
可是如果人生一直就是一張白紙,豈不是也有些乏味,少了些精彩。
劉悶墩從七老漢家裏出來的時候,嘴裏就大聲的唱起了歌。
他唱《九妹》,唱《九九女兒紅》,還唱《最炫民族風》……
很多歌他都會唱,很多歌他都唱不全,但是他往往能夠記住每首歌最精彩的部分。他是個傻子,智力有限,不能夠對他有太高的要求。
很多歌劉悶墩是跟著電視裏學的,還有一些是小小教給他的。
劉悶墩的嗓音很清澈,就像山裏的泉水一樣。他一張嘴唱歌,就像是泉水從山裏汩汩流出。
這是老天對劉悶墩特別的關愛。
劉悶墩他雖然智力不好,但是對某些事卻有著獨特的記憶。譬如唱歌,譬如對村裏人的記憶。
很多人出去打工多年,劉悶墩都對他們存著深刻的記憶。
很多人多年不回家,容貌都有了很大改變,可是一回到車車山,劉悶墩都能夠叫出他們的名字。
劉悶墩會一遍一遍的問,某某某,你回來啦,某某某,你回來幹嘛,直到把人家問得煩了,然後惡狠狠地訓他幾句。
人們會很高興的說,劉悶墩還記得我呢。似乎被一個傻子記住也是一件很榮幸的事。
劉悶墩雖然傻,但是身體很皮實,從來就沒見過他打針吃藥。
也許他就像一隻垃圾堆裏的蒼蠅,對那些很多人畏懼的病毒都有免疫力。他就那樣卑微的,頑強的,快活的活著。
劉悶墩的老子劉大毛對劉悶墩是有些嫌棄的。當然,誰家裏有一個二傻子都不會覺得是一件光彩的事。
劉悶墩有一個哥哥,比他大兩歲。劉悶墩的哥哥很正常,白白淨淨,高高壯壯的一個俊俏漢子。
劉悶墩其實也長得很健壯,皮膚白皙,像他老子劉大毛。如果不是智力殘缺,他倒是一條不錯的川中漢子。
劉悶墩的母親很疼愛他,三十幾歲的人了,他老娘還把他當孩子一樣。
雖然劉悶墩的身體長大了,可是他的心智還停留在七八歲。也許他老娘眼裏,他一直就是七八歲長不大的孩子。
劉悶墩唱著歌就往車車山腳下走去。車車山腳下是王四姐開的麻將館。這年前年後,正是麻將館最熱鬧的時候。
川中人有一個最大的缺點就是裝,就是死要麵子。車車山的人也不列外。
那些外麵打工回來的人,過年這幾天都是個個裝的跟大款一樣。
打牌的賭注都是很大的,有的人幾天就會把一年的收入輸去一大半。當然,那多半是些貓天狗衝的青屁股娃娃。
這些年輕人,在城裏打工,卻尷尬著農村人的身份,至始至終也隻是個農民工的稱號。
這些年輕人,雖然家在農村,父母孩子在農村,他們又徹底的嫌棄農村。
他們融入不了城市,也回不了農村。
老人們也有來打牌的,過年了各家的兒女多少都會給點過年前。兜裏有錢的老人們賭注也會比平時大一點。
老人們不打麻將,他們打紙牌,麻將是年輕人們的喜好。
劉悶墩照例跟看到的每個人打招呼,也不管人家高興不高興。
劉悶墩感覺有些渴了,就走到打牌的老人們的桌邊端起一個茶杯就喝。
那個茶杯是辜一貴的。他今天手氣不好,已經輸了一百多了。眼看著又被人胡了一個三番牌,心裏就又有點急。
辜一貴正沒有找到出氣的,看到劉悶墩的口水都占到了茶杯上,心裏就冒火了。
“新年八節的,闖你娃娃的鬼了。”辜一貴就把杯子裏剩的茶水潑到了劉悶墩的臉上。
劉悶墩就哭了,衝著辜一貴說:“黑油罐,你要輸,輸死你娃娃。”
“見你娘的財神爺,老子不幹了。”辜一貴騰地站起來,把手裏的牌扔了。
“黑油罐,你龜兒子不要臉哈,跟個悶墩娃娃吵什麽吵?”
“你不幹,先把錢給了,扯卵談嗎?”贏錢的人二狗也不幹了。
“牌都沒打完,給個鏟鏟?”辜一貴擺明了借著劉悶墩耍賴。
一起打牌的吳篾匠說:“算了,算球了,新年八節的,莫要動氣。多大的輸贏啊,至於嗎?不玩就算了,算球了。”
“算球?老子剛剛這個三番未必是亂來的嗎?”二狗紅著臉怒視著辜一貴。
“我不管,牌沒有打完,我不給錢。”辜一貴說著抬腿就走了。
二狗扯著辜一貴的衣服不讓他走,眼看著兩人就要打起來。
王木匠趕緊拉著兩人:“新年八節的,大家都惜點氣。不就是一場牌嗎,又不是要人命的東西。”
在一邊看別人打牌的劉大毛走過來跟劉悶墩喊:“趕緊滾回去,討人嫌的東西。”
劉大毛嘴裏說著,眼睛卻刀子似的盯著辜一貴。
劉悶墩怕他老子劉大毛,哆嗦了一下,往家走去。
劉大毛的老娘水珍過來拿袖子去擦兒子臉上的茶水,嘴裏埋怨著:“真是不要臉,跟個孩子一般見識。”
辜一貴知道別人背後一定會議論他,黑著一張本來就不白淨的臉,甩脫了二狗的手,罵罵咧咧的走了。
“呸!”二狗對著辜一貴的背影啐了一口,“怪眉逼眼的東西,‘爬煙囪’的老騷狗,挨鞋底板打的不要臉的”
辜一貴沒有聽到二狗最後的話,其他的人聽到了都會心的笑起來。
大家都知道辜一貴“爬煙囪”,挨鞋底板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