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材料不多真頭疼啊。”男生唉聲歎氣道,手腕抖了抖,那塊薄薄的材料像有彈性似地上下跳動,邊緣處還一縮一縮。
“的確不多,去年我們還用了一些。”霍斯北隨口答道,“你向材料庫房申請試試看。”
“已經申請過了,就剩下一點了。”男生愁眉苦臉,還不忘打趣霍斯北,“你去年要是給我省點就好了。”
“行了,趕緊找你導師想辦法。”宣青羽湊過來說道,聲音脆生生的,很有一股快言快語的爽利勁。
宣青羽站到了伊蘭一側,兩人對視一笑。
“阿北,你幫我看看,這些腺點比你去年的那些材料,是不是大小差不多?”男生揚了揚手中的黑色材料。
霍斯北跨前一步,探身靠近細看。伊蘭卻定在原地,沒跟著上前。他倆原本並排而立,這時距離拉開,牽著的兩隻手就非常明顯。
宣青羽古靈精怪地瞅了一眼,又朝伊蘭一笑。
“差不多,這種生物材料的保存方式能確保機體組織的新鮮度,腺點沒有幹縮現象。”霍斯北評論道,很快退回伊蘭身邊。
“這麽栩栩如生,你還要怎樣?”宣青羽接口道。
伊蘭左邊霍斯北,右邊宣青羽,她臉上保持著微笑,心裏有些怪異的感覺。
“斯北,我們組裏明天學弟學妹們有個套路表演賽,你過來嗎?”宣青羽笑容滿麵地看著霍斯北和伊蘭。“正好帶你朋友一起。”
霍斯北側頭望了伊蘭一眼,搖頭道:“不要了,我和伊蘭另外有安排。”
“哦。”宣青羽似乎有些失望。無趣地瞟向霍斯北,朝伊蘭綻開一個大大的笑容,極盡和善熱情:“伊蘭,表演挺好玩的,也很熱鬧,到時候想來,就讓斯北領你去。”她的聲音表情都像在興奮地慫恿伊蘭。
“謝謝。明天確實有安排了。”伊蘭溫婉地笑道。
“青羽,你忙,我們該走了。”霍斯北對宣青羽好奇看熱鬧的心態很頭痛。牽緊了伊蘭的手,當即告辭。
“伊蘭。”回去的路上,霍斯北小心翼翼地望著伊蘭,欲言又止。
“嗯?”伊蘭的視線從車窗外轉向他。
霍斯北似乎在組織語言。遲疑片刻後也不知說什麽好。幹巴巴吐出一句:“今年大家忙著做畢業課題,機甲訓練比較少。”
“哦。”伊蘭淡淡笑道,轉開了話題,“我剛剛在陳列室裏看到一個模型,那種機甲我見過。”
“哪一種?”霍斯北笑問。
兩人就討論起了機甲模型。
其實伊蘭知道霍斯北提起機甲訓練的意思,他大概想說今年和搭檔一起訓練的時間不多,生恐她介意。
她不想搭茬。
機甲搭檔很正常,哪怕原先是陌生人。幾年朝夕相處,感情也會深厚起來。這是常理,不能挑刺。
她在大學Z區餐廳工作時見過很多對機甲搭檔,在駐地也見過來訪的瓦烏機甲編隊中的搭檔,甚至她和瑞恩起先合用機甲時,勉強也能算搭檔。機甲搭檔訓練時分工合作,互幫互助,兩人照管同一台機甲,彼此默契,日長月久,關係自然而然親厚。
霍斯北當年說起他和阿熙時有一句話:“能做機甲搭檔的人都會成為朋友。”這話很對。
今天她旁觀著,霍斯北和宣青羽這一層同學搭檔加親戚的關係處得很融洽。和那個男生對談,霍斯北一句,宣青羽接著一句,有點站在同一陣線共進退的意思,和以前霍斯北幫阿熙說話差不多。
搭檔有這樣的表現,沒啥可奇怪的。她和瑞恩在駐地屬於上下級從屬關係,工作上還不是一搭一檔,相互配合共進退,瑞恩不讓別人小看她,她也不讓別人挑釁瑞恩,因為他們都是從凱旋基地出來鍛煉的,屬於榮譽的共同體。機甲搭檔同樣如此,也是榮譽的共同體,說話互相偏幫,絕對合情合理。
宣青羽看她的眼神,純粹是對搭檔突然冒出來的女朋友無限好奇的眼神。霍斯北對宣青羽的態度,也純粹是對一個活潑好動有點搞怪的搭檔十分無奈的態度。
伊蘭懂這些道理,今天親眼瞅著,也看得分明。
隻是她當年傷得厲害,她不想多提那段自作自受的黑暗經曆。
霍斯北不會知道,她記不住自己的生日,但是她記住了宣青羽的生日,因為在那一天他們一起布置宣青羽的生日會場,招待朋友,在那一天他對她說,他和她在一起覺得累了,想試試沒有她的日子。也是在那一天,她得知她的農莊沒有了,阿悠沒有了,她一無所有。
霍斯北也不會知道,她在今天正式認識宣青羽之前,早已對宣青羽的聲音和笑容印象深刻,有時腦子不靈光時,會拿自己和宣青羽反複比較,她覺得自己比宣青羽資質差,外貌沒宣青羽嬌俏可愛,性格沒宣青羽愛笑開朗,家境更是肯定比不上,總之她樣樣都差。
霍斯北更不會知道,她一個人在體能訓練館每晚訓練,有時候真的很累,尤其是上一天班後還遇上生理期,那時候讓她咬牙堅持下來的隻有兩個人,關離和宣青羽。大多數想稍微歇一歇偷會懶的時候,她想的都是關離,但是她否認不了,她想過宣青羽,然後說不出什麽心理,又繼續堅持訓練。
伊蘭垂眸,暗地嗟歎,為以往那段錐心的時光。
“伊蘭。”霍斯北拉著她的手輕搖。
伊蘭回神,瞥到自己的手,被霍斯北包在掌心,幹燥溫暖,她忽地縮了縮,忍了一會兒問道:“阿北,我看你們模型和材料那麽多,你們做項目都要接觸這些東西,能隨便摸嗎?”
她其實想問問霍斯北有沒有親手觸碰過那些材料,甚或翻來覆去揉著研究。不過她不敢問,她怕自己把霍斯北自此拍飛。
霍斯北輕笑:“想看是嗎?我工作室裏有一些模型,我自己做的,回去拿給你看,你隨便玩,弄壞也不要緊,我會修。”
伊蘭笑笑,沒再揪著問材料的事。問得那麽清楚明白,就是給自己找心理陰影。
她望向霍斯北,他觀察那材料時,鼻尖離材料隻有一肘的距離,不過此刻眉目清雋,笑意淡暖,整張臉明朗幹淨,霍斯北和醃臢永遠不搭邊,臉部線條深邃爽潔,出奇地好看,找不出一絲髒汙。
伊蘭忍了忍,控製著自己,沒有把手掌貼上去用力糊他的臉。她又瞅向霍斯北的手,默然片刻,索性反握住。她的手不及他的手大,於是合攏了他的四根手指尖,用力捏,心忖,這樣他以後隨便研究什麽材料,她都不用膈應,也沒法膈應了。
霍斯北難得見伊蘭這樣調皮,訝然挑眉,旋即高興地由得她捏,並自動將自己的另一隻手送過來。
伊蘭不客氣地抓過來,五指和他交握,抿著唇用力使勁,霍斯北忍著笑,一點都沒有吃疼的樣子。
伊蘭鬆開手問道:“我力氣有多大?”
“很大。”霍斯北彎著嘴角笑。
“你不疼?”伊蘭氣呼呼地問道。
霍斯北瞅瞅她的表情,笑道:“有點疼。”
“這是疼的樣子嗎?”伊蘭一把扯過他的手,再度用力捏。
霍斯北的笑容愈加燦爛,後來就笑出聲,手腕用力一勾,把伊蘭撈進懷中:“伊蘭,好些了沒有?你可以隨便打。”
他這話說得古怪,目光卻誠懇,就是有些事不敢越描越黑,於是寧願以身相代,供對方出氣,求個安泰的低姿態模樣。
伊蘭一下就泄氣了。
晚上,伊蘭睡在床上覺得全身發冷,總也暖不起來。
她半夜裏開始做噩夢,夢見一大片荒野,隻她一個人孤獨地走著,總也走不到盡頭。忽然一聲怪嘯,她一回頭,就見怪蝙蝠撲棱著黑色的兩翼淩空而來,凹陷的眼窩中兩點綠幽幽的光芒緊鎖著她。
她拚命跑拚命跑,眼前突然出現了一幢塗滿花斑的破房子,她心裏一喜,想到霍斯北就在裏麵,可是無論她跑多快,那幢房子永遠在她前方的遠處,總也不能接近。
呼嘯聲越來越近,似乎就在腦後,她絕望地使勁跑,卻不慎絆了一跤,再抬頭花斑房子不見了,前方空蕩蕩地什麽也沒有,她的心忽然就墜入萬丈深淵。
尖利的梟聲突兀而至,她一轉頭,鋪天蓋地的怪蝙蝠朝她湧來,長長的嘴喙擦著她的頭皮,那兩片布滿粘液的黑色翅翼把她募地合攏。
伊蘭尖叫出聲,猛然睜開眼,騰地坐起,一室黑暗,她抱著手臂瑟瑟發抖,那種被怪蝙蝠翼片包裹著全身肌膚的感覺猶在,生冷涼薄、腥臭粘膩、無邊黑暗。
房門猛地被打開,一個人影衝進來,手掌貼上伊蘭肩膀,伊蘭不受控製地又是一聲尖叫。
“伊蘭,伊蘭,是我。”霍斯北急叫道,把伊蘭緊緊抱住,隻覺得她全身都在顫抖,他的手摸向伊蘭的臉頰,滿手濕濡。
霍斯北慌得不停擦拭:“伊蘭,別怕,我在。”
伊蘭聽著霍斯北熟悉的聲音,感受到他溫熱的懷抱,才從那種令人作嘔恐懼至極的無形束縛中解脫出來。
“阿北。”她啞聲喊道,連聲音都在顫抖。
“伊蘭,別怕,別怕。”霍斯北輕拍著她的肩膀,不停安慰,感到她的顫抖漸漸平複,才騰出手點開通訊器,遙控著打開了房間的照明係統。(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