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天一早,伊蘭在洗漱間裏待的時間要比往日長得多,摸摸衣角,拎拎裙擺,總覺得自己好久不買衣服了。
臨出門前她又折回去,把塵封已久的小盒子拿出來,指尖描摹著迷淚之珠上的刻痕,不自覺出神,她沒想到還會有重新戴上它的一天。良久,嘴角泛起一絲微笑,往脖子裏掛好,輕輕呼氣。
這樣,霍斯北就不會介意她前幾天的惡劣行為了。
伊蘭這一路,收獲了很多詫異目光。
她來庫亞駐地許久,為了貪圖省事,也為了在周末巡檢時多一份威嚴,一直穿的是後勤總司務官的那身官服,從末著過便裝。
她這小小的官位其實給她壓力蠻大,平生第一次有管人管事的權利,她沒經驗沒底氣,很怕自己做砸了,所以對自己要求挺嚴格。在形象上,結合崗位特性,她給自己定位成寬嚴相濟恩威並重的那款型,也就是,做事要認真嚴肅,態度需親切隨和。
她的形象營造得不錯,雖說不像軍中鐵娘子那樣令人敬畏,但絕沒有一絲一毫年輕姑娘的嬌弱柔媚。士兵們平日裏見她,把她當做一個說話和氣的駐地二把手,言行間很敬重。
不過這日,好幾個遇見伊蘭的人都要微愣一下,才向這位女領導問候致意:“長官,早安。”
“早安。”伊蘭微笑道,她心裏也不自在,少了那身官服。她的領導氣質就襯托不起來。這幾個人身材高大魁梧,顯得裙裾飄飄的她就像一個纖細瘦小的鄰家妹妹。
士兵們素質高,沒有看稀奇般盯著她。但伊蘭沒有錯過他們眼中的那絲笑意。
領導形象要打折,伊蘭在心中哀歎。
出了駐地營房,伊蘭很快就看見了霍斯北的房子。
那幢小樓孤獨地矗立在野地中,四周全是稀疏的矮灌木和雜草。伊蘭立在門前,瞅著外牆上的大朵花斑直皺眉。
她遲疑了一下,終於自行打開了門禁係統,越過空空蕩蕩的底層。扶著樓梯拾階而上。樓上的兩個房間都開著門,她探頭張望,看見霍斯北坐在他自己房間的地上。正背對著她低頭擺弄機甲模型。
房間簡陋,寂靜無聲,霍斯北的背影顯得十分孤單蕭索。伊蘭默默地看著,忽然心頭一酸。想到他們分開的日子裏。也許他過得不一定像她以為的那樣輕鬆自在。
伊蘭咬著嘴唇,暗罵自己小心眼,故意把他撇在這處荒僻地方不聞不問。
霍斯北忽然心有所覺,轉頭過來,看見伊蘭霎時眼睛一亮,放下模型就站起朝伊蘭奔來。一句話都沒有,直接就抱住了伊蘭。
霍斯北的力氣有些大,把伊蘭勒得死緊。不出聲地拿臉頰摩挲著伊蘭的頭發,伊蘭又悶又癢。不過沒敢把他推開。
“伊蘭。”霍斯北重重吐出一口氣,暖暖的氣息穿過伊蘭的發絲,激得伊蘭頭皮一陣發麻。幾根頭發微微揚起,霍斯北輕笑一聲,抬手拂了兩下,替她壓順,手熟得仿佛舊日時光。他微微鬆開伊蘭,翹著唇角,細細打量,絲毫沒有責問伊蘭四天不見蹤影。
伊蘭趕緊道歉:“阿北,對不起,這幾天比較忙。”
霍斯北微笑著搖搖頭,低聲說道:“應該的。”
這話噎得伊蘭越發垂首,半是愧疚半是不甘地保證道:“下次不會了。”
霍斯北突地笑出聲,拉著伊蘭到客房沙發坐下,高興地說起正事:“伊蘭,明天我會去駐地。”
“你去駐地做什麽?”伊蘭訝異問道。
“我以前和瑞恩說過,如果改裝的機甲有問題的話,我可以來看一下,這段時間正好在這裏,明天我就去駐地檢修機甲。”
伊蘭皺起了眉頭:“貝諾基地每年都會派器械師過來。”
“舉手之勞而已。”這是霍斯北唯一能進入駐地探望伊蘭的方法,他扯過伊蘭抱在懷中,微微歎道:“伊蘭,我希望這裏有很多機甲讓我改裝。”
伊蘭啞口無聲。半晌,她點開通訊器,默默地把霍斯北的聯絡號恢複了。
“駐地有信號屏蔽,不過我現在每個周末都可以對外視訊,以後回了凱旋基地有變化的話,我會通知你。”
霍斯北含笑注視著她,唇角的弧度越拉越大。
伊蘭垂下眼瞼說道:“我以後如果屏蔽你的聯絡號,事先會告訴你。”
霍斯北驟然摟緊了伊蘭,俯首在她脖頸間悶笑道:“你有進步了。”
伊蘭心中有愧,隻好任霍斯北取笑。前幾天和霍斯北重歸於好之後,其實並沒有怎麽敘別情,她就借著駐地有事告辭離開,很有點落荒而逃的架勢,她想一個人靜靜,理理頭緒。離開時她並沒有恢複霍斯北的聯絡號,存心把他一個人晾在野地裏四天,讓他嚐嚐苦苦等待的滋味。
這一天,她終於踏踏實實和霍斯北待足了一整天,兩人喁喁相談,各自把畢業迄今的情況說給對方聽。
伊蘭說著說著,忽然就想起了霍斯北剽竊她飲料推廣詞的事,隨口問道:“阿北,你從哪裏看到我的推廣詞?我記得沒有對你說過。”
“圖朵廚藝協會的網頁上有。”
霍斯北瞧向伊蘭,滿心慶幸。當日他誤會伊蘭身故,悲痛之下趕往流花三號悼念,半道上和冒險家協會的刀疤臉男子接洽,然後想到了伊蘭的甕汁,那三篇推廣詞讓他一夜不眠,以為他將哀悔一生。
上一次他來庫亞改裝機甲,項目結束,準備再和她談一次,臨行前才知道她早就去了貝諾基地,對他竟是連道別都不願意。他滿懷失意頹喪,回到艾杜衛五,消沉很久後才忽然記起,還沒有機會向她提及耿長安找過她。
當時他猜測耿長安為的是伊蘭的配方飲料,那孩子對他生硬的態度讓他不便撥視訊過去詢問,於是他又上了圖朵的廚藝協會網頁想從旁了解,再一次讀到了她的飲料推廣詞。他一句句地咀嚼著,回想著他和她在Y區宿舍裏品嚐那些苦味飲料的日子,心裏隻有一個想法,他絕對不能再錯過她。
伊蘭上了星網查看,果然見圖朵廚藝協會的網頁給她的甕汁開辟了一個獨立推廣版塊。協會做事很盡心,可惜這麽多年了,她的甕汁還是無人問津。伊蘭歎氣,一篇篇地讀著,翻倒那篇“悠悠我心”時,心裏難過,臉上的表情很傷感。
霍斯北見狀,默默地擁著她,很想安慰她,將來他會給她買一個大農莊,張張嘴卻沒有說出來。
他以前許諾過伊蘭,要帶她星際旅行,帶她去戈瑞斯星撿她喜歡的石頭,帶她去海邊度假,結果沒有一件實現過。霍斯北抿緊了嘴唇,心道幸好他找回了她,他們還有很長很長的時間做這些事。
他想到伊蘭的那句“逐夢而去”,心中苦澀,伊蘭那時竟然當他是一場鏡花水月虛幻般的夢,而他確確實實也隻能配上這個字,他在她最艱難的時候離開她,對她不聞不問,將她拒之千裏。
“伊蘭,我會在你身邊。”他突然在伊蘭耳邊說道。
伊蘭抬眼靜靜看他,霍斯北的眼神堅定而認真,伊蘭彎了嘴角,垂下眼眸,含笑靠在霍斯北的胸前,一室靜默溫馨。
霍斯北很了解伊蘭,她很溫順,沒有反駁沒有應聲,她終究受傷了,裂痕即使彌補,印跡猶不曾全消。他知道伊蘭並未將他這句話真正放在心上,但那又有什麽關係呢?先讓她聽見,再慢慢讓她看見,總有一天她會知道他說的是真話。
而他自己也是經過那麽長的時間才真正明白過來,他承受不起失去她的代價。他們之間可以吵,可以鬧,但再不能輕言放棄。有多少個夜裏他試圖說服自己沒有做錯,就有多少個夜裏他渴望知道她的音訊。如此反反複複煎熬,如今擁她在懷,始覺心安,他和她之間以後即使仍有異見,隻要攜手同心,總能慢慢梳理。
兩人相擁無語,良久,霍斯北輕輕問道:“伊蘭,秦阿姨和長安在找你,你準備怎麽辦?”
伊蘭搖搖頭:“各過各的日子。”她旋即不解地問道,“阿北,你怎麽知道的?”
“長安說一直聯絡不到你,我猜你應該也是將他的聯絡號屏蔽掉了。長安在圖朵大學,根本不會惹到你。他們母子倆對你一直很友善,你會這麽做一定有原因。沒有大事,你不會對他們像對我一樣,所以我就猜測可能是這個原因。”
伊蘭望著霍斯北十分無語,就憑這些都能猜出來,他也太敏銳了。而且,就因為這個原因,他引得她一時失態,沒控製好情緒,就此示弱,然後再也不能冷淡拒絕。一哭就不能硬氣,伊蘭在心中總結道。
霍斯北見伊蘭沉默不語,輕輕拍著她的後背,寬慰她。
“長安很維護你。”他隱晦地提了一句。
伊蘭詫異挑眉,霍斯北略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道:“他聽說我也聯絡不到你,馬上質問我和你怎麽回事,態度不是很友好。”
伊蘭想起那個言語不多提起母親總是一臉無奈的清俊少年,神情複雜地說道:“各不相幹對大家都好。”
霍斯北望向伊蘭,她與他終得相伴相依,再不是各不相幹。(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