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一的機甲訓練課上,伊蘭一直處於一種詭異的亢奮狀態。其實昨天她沒休息好,霍斯北走得很晚,她又隔了好久才睡著,總體休息時間是不夠的,但也補回來大半,今天隻是微微的疲倦。人看起來還是精神的,就像運動員,吃睡都不能太飽,否則就乏力了。比正常量少一點點,身體就自己吊著精神,做事有火頭,伊蘭就處於這種狀態。她想到水中機甲訓練就覺得有趣興奮,想到霍斯北又不自禁心情鬆快。
端木都看了她好幾眼,以前還不相熟前,兩人也上課照麵,他印象中伊蘭是那種很會做人的人,笑意溫婉,言語有禮,和人的距離剛剛好,不遠不近,係裏有啥事情同學們會想到通知她,私下裏小團體聚會卻不會巴巴騷擾她。自從兩人同住一個觀察點後,他就覺得他看走眼了,這人有點神神叨叨的,沒完成作業居然能幹出半夜把人叫起請捉刀的駭人舉動,老師麵前又特別乖巧,私底下臉色卻陰陰晴晴的,最要命的還是個潛伏的怪力女,離心艙訓練她居然沒吐,上周的機甲拉升俯衝訓練時他特地注意過,速度快得比誰都猛,就這身體素zhì她還裝嬌弱,除草培地時一副手足無措相騙他主動自願出了大力。今天不知又怎麽了,感覺剛撿了好東西,一個人在那偷著樂。
伊蘭可不知道端木在腹誹她,她今天要開著機甲入水了。這個星期的水中訓練項目安排了水中漫步、水中懸定、水中遊泳和水中飛衝。今天是水中漫步,和地麵行走動作差不多,就隻是要多體會並適應在水中的壓滯感。伊蘭身體在機甲裏頭完全沒有感到水壓,但機甲行走的動作做出來就沒有地麵動作流暢,總是澀澀梗梗的。這就是還沒有體會到水壓對機甲的作用。看看同學們也是,一個個走得跟僵木頭跳屍似的。大家想著不是有水壓嗎,那動作得有力點才能抗壓,抬腿太軟就來踢腿,水中伸手象拂袖般無力,那就揮出去,這種思路下所有人都走得雄赳赳氣昂昂的,還一卡一頓。
伊蘭怎麽走都不如意,後來靈感一現,太極拳不就是想象著抱個球在空氣中滾嗎,那動作做起來叫一個行雲流水,那是順勢而為。在水中不也要順勢嗎。她就沒在動作的力度上多加碼,而是調整其柔度,怎麽調?控zhì動作節奏,拉長每個動作的按鈕時間和間隔時間,慢慢地手部動作緩下來,機甲的水中漫步動作卻自然起來了。她高興得都快找不著北了,這可是她自己想出來的,瞧她在某些方麵也是厲害的不是。
她總算體會出來了,為什麽瑞恩的手部動作時快時慢,優雅得想翻花一樣,可機甲在外麵看起來騰挪閃躍,一直迅捷如電?動作規則步驟都是一樣的,可每人做出來給別人的感覺不一樣,有些明顯僵硬生澀,有些就自然隨意?那是因為每人手操的節奏快慢有差異。為什麽機甲隊員一直要訓練,訓練的不僅是足以匹配機甲高速運動的體能,還要是如何支配機甲動作的感覺。你得替機甲想到,這就是感覺,就象五禽戲一樣需要細細體味;想到了你還得替機甲做到,這就得調整自己的手部動作,使得你的感覺和機甲的動作一體化,就像人劍合一一樣。
伊蘭心中的武俠豪情瞬間爆發,她上輩子是經過經典武俠小說的熏陶的,那些美如詩的名字,那些美如詩的劍法,在那個拚命寫作業考試的青蔥時代,誰讀了心裏不冒丁點玄幻的泡泡呢?她盯著自己的手指,還挺細長靈巧的,這次手部的先天條件不錯,隻要能摸索出自己的手法,她也能是個機甲高手。她有種一朝通透的醍醐灌頂感覺,敢情同一首樂曲由不同的人演奏出來感覺不一樣就是這道理,那就是對樂曲的理解和個人指法的差異啊。回頭得向霍斯北顯擺顯擺,她對機甲的領悟可不差。
霍斯北恢fù了和伊蘭每晚的視訊溝通,而且吃一塹長一智,聊天內容不再局限於你現在做什麽我現在做什麽這種覆蓋時段太窄的活動內容匯報,他將增進相互了解的範圍擴大到一整日的學習和生活動態。當晚霍斯北問她今天農業機甲學到哪了,她果然竹筒倒豆子一樣呱呱說開了:“……我一開始不會走,總是不自然,後來就一直練。”伊蘭故意賣了個關子,突出她的不容易,為後頭她的領悟力做鋪墊。
誰知,霍斯北輕笑一聲,真就安慰上了:“沒事的,這個很簡單,你把手部動作調慢一些就可以。”
伊蘭噎住了,這個很簡單嗎?她想了那麽久,感覺自己的發現就是驚人創舉,正想和霍斯北分享共勉,萬一他平時就是老實巴交苦練卻缺乏靈感呢,她也好提點一番不是,有時候外行的視角往往比內行更開闊更有創意,結果人家輕描淡寫就說出來了,完全沒把問題當問題。
“還有別的不會嗎?”霍斯北對伊蘭抱著歉意,她前兩周學農業機甲時兩人還沒和好,他就錯過了指導她的機會,不知道她有沒有跟得上進度,他總是忘不了伊蘭跟著他們去蒙特星比賽趕鴨子上架的淒慘樣,覺得伊蘭應當是有些怕機甲的。現在和好了,就特別盡心盡力。
“沒有了,今天隻學這個。”伊蘭說得垂頭喪氣,看在霍斯北的眼裏就是她今天沒學會,有些心疼的時候還納悶上了,她同學怎麽就叫她女王了呢,她無論從哪方麵看都沒有女王風範,然後就開著玩笑問上了。
伊蘭覺得霍斯北的思路轉換還挺快,看來這些問題真挺幼稚,在他眼裏不值一提,遂意興闌珊地回答:“可能離心艙我沒吐吧,他們都吐了。”霍斯北點點頭,這個說得過去,接著想到當時她還有力氣和端木說話,指不定在安慰別人,就忍忍沒應答。
隔天是水中懸定,農業機甲還要觀察數jù呢,老跑來跑去驚動魚群怎麽辦,得會杵著當柱子。這個不是說把開關吧嗒閉上了就行,洋流運動還不得把機甲順勢拉走。機甲操作者要在裏頭按著幾個按鈕,力圖保持機甲外部受力均衡,這樣機甲可以固定在某處。難的是外部的力不是總一個樣的,波浪還時大時小呢,得隨時跟著外力的變化調整,其實要比水中漫步難上一些。特別是調整的過程中按鈕切換,有時就使得機甲身形微動,動一點免不了的,幅度當然是越小越好。所以伊蘭給自己總結的就是兩個字“輕”和“快”。指法要輕,間隔要快。
現在她看機甲的眼光變了,不是說把規定的按鈕動作死記硬背一板一眼地操作就可以了,她總是在努力琢磨手操的節奏和韻律,目的就是為了讓機甲的外部動作表xiàn得更人性化。
後兩天的遊泳、飛衝都是如此,她邊學邊思考,不停摸索著手法,教官每次收隊時都對她和顏悅色,每逢這時她總是低頭裝謙虛,其實心裏早就咧開了嘴,雖然比不上霍斯北,她也是個有悟性的。再說和霍斯北比什麽,人家專門吃這口飯。當然也盡量不要和端木比,端木學得也挺好,隻是她想想她以前開過小灶就挺挫敗,他們兩個不在同一起跑線上,但達到的程dù都差不多。
最後一天的連貫動作相當於訓練成果檢驗。教官把以前學過的東西都串起來,讓他們開著機甲在地麵走一段路,然後飛上天,盤旋幾圈後俯衝入水,在水中遊一段,懸定一段時間後再漫步,最後飛衝出水,拉升後俯衝停到固定位置。
訓練分上下半場,上半場自己把這套動作練一遍,略休息後逐個考核。這次訓練拉到Z區的一個綜合地形訓練場,有陸地有湖泊,這種訓練場Z區有好幾個,機甲隊員來訓練的最多。這天星期五也不例外,他們周圍幾個場地都有人在訓練,看得出來那些人比特種機甲學員的花樣好看多了。
同學們一邊做著最後的練習,一邊偷眼瞧著別人羨慕,人家可是正規機甲,多有型,哪像他們的農業機甲,憨頭憨腦的象條胖頭魚,什麽動作做起來都透著一股傻勁。被他們羨慕仰慕的這些人呢,剛好遇上星期五綜合症,時不時地停下休息的大有人在,然後就注意到了這群操縱著農業機甲的傻土冒。大家都是練機甲的,誰認不出那是農業機甲,隻一眼就知道了怎麽回事,農業機甲新手訓練,鑒定完畢。他們就當個樂子瞧,這些人的動作勾起了他們初學機甲時的可笑回憶。
伊蘭沒注意到隔壁有人瞧熱鬧,她正抓緊時間練習呢,待會兒要是考核不通guò,她臉上過不去。這兩天霍斯北就沒句好話,天天念叨著學不會不要緊,以後他給她抓魚去,敢情斷定了她能力差。她也不開腔,今天就拿成績說話。
伊蘭練了一會覺得沒啥問題了,大家鬧哄哄的,雖然地方夠大,但架不住每個人各做各的,我要俯衝入水時他正要出水,我想水中漫步時他恰好擋前頭懸定呢,使不開手。她索性按著她以前考試的小訣竅,臨考不做練習,免得給自己過多壓力,就停下來了,爬下機甲透個氣。機甲當然靠訓練場邊緣停著,她正看同學們練習看得起勁,就聽見一個熟悉的聲音大聲叫過來:“美女,好久不見。”
一回頭,瑞恩朝她擠眉弄眼眯眯笑,她也笑起來:“瑞恩,你好。”確實好久不見了,自打開學就沒見過。
“美女,你也能上機甲了,沒把你教官氣壞吧?”瑞恩張嘴就沒好話。
伊蘭最近心情好,氣量大,知道他就這樣德性,沒跟他計較,正正經經地說道:“我在學農業機甲。”
“怎麽不練了?暈了吐了還是哭了?看著不像啊。”瑞恩的話能氣死人。
“我練好了,待會兒等考核。”伊蘭老實回答。
“喲,又拽上了。”瑞恩嘻嘻一笑,回頭朝旁邊幾位看熱鬧的同伴說道:“兄弟們,來,認識一下,這是我徒弟,真徒弟,完全是我拉拔起來的,第一次體驗上的就是我的機甲。等會她考核,兄弟們給個捧場。”他同伴們就嘻嘻哈哈地吹口哨。
伊蘭尷尬得不行,就她這水平,瑞恩還嚷嚷地滿天下注目。她氣恨地瞪瑞恩一眼,正待走開,瑞恩又叫住她:“美女,爭氣點,別下師傅我麵子,你就給我這種程dù的樂子就行了。”他一指伊蘭的訓練場那邊,有台機甲本來要俯衝入水的,結果不知道手裏錯按了什麽,在水麵上居然停住了,那麽快的衝勢啪地停下,就像一個人猛地一屁股坐地上一樣,讓別人都替他的尊臀揪心,還濺起滿天水霧,原來在湖泊周圍打轉的機甲紛紛下意識逃避,其實你逃什麽,機甲又不怕水淋,這就是機甲新手的通病,結果亂哄哄成一鍋粥。
瑞恩一邊狂笑,一邊作勢拍著自己的胸脯說道:“美女,就這程dù就好,超過了我實在扛不住,爭氣啊。”
伊蘭氣得直接走開,不搭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