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6:30,伊蘭農莊中間的一幢兩層小樓在薄霧中靜靜矗立,二樓臥室的鬧鍾準時響起,伊蘭其實早幾分鍾就已經醒了,但還是在床上一動不動地躺著,這時設定的雞鳴式鬧鈴響起,她習慣性地瞥了一下床邊的向日葵鍾麵,伸出手按了一下,鬧鈴停了,向日葵花盤收攏了,瞬間清淨了。然後她按部就班地起床、穿衣、洗漱、下樓,走到一樓餐廳和機qì人阿悠打個招呼。早餐是阿悠準備的,一管黃瓜口味綜合營養劑和三片雲兔熏肉。吃過簡單的早飯,伊蘭就帶著阿悠出門去巡視農莊。
一天開始了。
農莊的麵積不大,按照伊蘭上輩子的算法,大概有兩千畝左右。伊蘭應該是個穿越人,記憶中的前世卒於地球公元曆二十一世紀,一生挺平淡,上學工作結婚生子,當然生活總有不如意處,但總算沒有大波折,就這樣過了一輩子,死亡是因為健康原因。她完全不知道為什麽會在閉眼後再睜眼時發現自己來到了另一個世界,全然陌生。
當時她極度惶恐,所幸那是一個孤兒院,隻有一個女院長,二三十個年歲不等的孤兒,其他就是機qì人輔助管理和照顧小孩子。她變成了佟伊蘭,時年十七歲半,已經選好了農業種植作為從業方向,等滿了十八歲離開孤兒院,政府就會給她安排租種一塊地。
她在孤兒院呆了半年時間,沉默寡言,不善交際。佟伊蘭的記憶尚在,短短的十七年乏善可陳,左不過是孤兒院冷清且規律的生活。什麽差cuò也沒有,似乎在某一日的清晨起床就多出了在地球曆經一世的記憶。那記憶太過清晰逼真,曆曆在目,讓她以為她是個忘了喝孟婆湯的魂靈附了佟伊蘭的身,渾渾噩噩茫然間過了兩月後她又覺得自己大概本就是佟伊蘭,隻是做了一個超長超真實的夢,夢中在一個叫地球的外星域曆練了一生。
如此糾結彷徨,孤獨恐慌地捱過了半年。她常常沉思,琢磨自己的異世經曆,當然她絕對不敢向院長請求醫療,甚至不敢懷疑自己腦域出了問題。她即將麵臨離院擇業的關口,生存的壓力重過一qiē,那段時間即使孤僻憂鬱些也不算太異樣,更何況陪伴最多的還是機qì人保育員,也就這樣駁雜著記憶悄悄地開始了生命的新旅程。
聯盟政府批準她的土地租種申請,給她安排了這塊地,因為她並沒有在申請表上為承租地預留名稱,就默認了她的名字為農莊名字。頭一年免承租費,第二年交一半的承租費,第三年就要正常交費,這是對孤兒院的福利。孤兒院在二級行政星愛琴星上,而伊蘭的土地在農業資源星莫斯星上,從愛琴到莫斯要坐民用航空艦,費用對伊蘭也全額免除,並且伊蘭還獲得了孤兒離院資助,可以維持頭一年的基本生活開銷。
如今是伊蘭在莫斯星農莊的第二年,她已經漸漸習慣這裏的生活。她的作息非常規律,每天7點左右沿著農莊最外圍慢走,鍛煉身體,同時跟蹤查看作物生長狀況。走完一圈,然後到自己的菜園裏看一下,順便采摘一些蔬菜,中午回到住處自己做飯,下午就把田間和菜園的情況記錄總結一下,然後上星網學習農業知識,順帶了解外麵世界的社會常識。晚上將中午多做的飯菜加熱,晚飯就簡單對付過去了,然後就上床休息。第二天周而複始,日日如此。
基本上伊蘭沒有任何社交活動,她也不需要。她最近的鄰居在五公裏開外,根本望不見。莫斯星是一顆農業資源星,屬聯盟政府所有,非私人星球。資源等級為二級,屬於比較中等的,地理氣候差異較和緩,適合蔬菜穀物種植。整個星球主要從事一個行業:農業種植和養殖。莫斯中心區是這個星球唯一的行政管理中心,兼具了農業技術指導、農機升級維護、農產品檢疫評估、農產品交易、農產品委托加工、農莊後勤管理等功能,同時還設有星球資源保護機構和星球航空港等。伊蘭也隻有剛到莫斯星的時候才在中心區停留了半天,辦理了登記事項。第一年收割後把穀物賣給政府是通guò星網完成的,由農產品交易處自行派出運輸機處理,完全不需要伊蘭出門辦事。
星球上所有的土地和洋流被分割成大大小小的農莊和漁莊,都由政府出租給申請經營者,雖然每一個年滿十八的聯盟公民都有權利申請,但排除專長興趣能力的綜合考量,政府會優先安排弱勢群體,而伊蘭無疑就是弱勢群體中的一員。政府的其他一些福利政策也大大緩解了伊蘭初來乍到時的窘迫,兩層小樓屬於農莊的基礎設施,可以自己出錢翻新擴建,但伊蘭一個人已經夠住了,暫時不必要。農業機械包括在承租費中,隻需另出升級維護的費用,但此項支出並不多。種苗和養料可以根據農莊的大小在一定額度下免費領取,超過額度就要收費。機qì人阿悠也是農莊的標準配置,同樣隻在升級維護時收費。所以伊蘭第一年雖然過得戰戰兢兢,但開支倒不多,第一年不需要投入,生活費也有政府資助,收成就全被伊蘭存起來,用做第二年的日常支出和交租。今年是第二年,隻需交一半的租費,還是夠的。伊蘭擔心的是明年,按照租約,伊蘭要全額交租了,加上一年的生活費,壓力會比較大。
伊蘭輕歎了口氣,注視著那一眼望不到頭的菘菜,長得就象地球上的白菜和卷心菜的綜合體,葉片白色脆嫩,包裹成團,模樣壯大,都到伊蘭的腰部高了。菘菜是普通營養劑的配料之一,價格不貴,但勝在需求量大,最重要的是種植容易,沒有什麽精貴要求,很適合伊蘭這樣的初始從業者。
走過菘菜地,就是土蘋區,葉子圓圓的,已經帶出點紫色,沿著藤蔓鋪滿一地。伊蘭在阿悠身上搗鼓了兩下,阿悠的機械臂上伸出了一根探針插入地下土層,種植係統提示十天後采收,並且自動預約了挖蘋機。土蘋隻要地下的塊莖,皮薄易撕,也是普通營養劑的配料,種植程序簡單,唯一的麻煩就是每三年要換地輪種,所幸伊蘭眼下也操心不到這個。
這兩種蔬菜是伊蘭農莊唯二的主營作物,當初在中心區農業技術指導部推薦的品種中選擇這兩樣,完全就是因為她在農業這塊沒底氣,自然選越容易越好,這些常見品種對於一般的種植係統就可以周全了,如果換成精細作物就需要高級些的種植係統,那就要自己付錢升級,還在政府救濟狀態下的伊蘭是肯定不會選的。
走完一圈下來,日頭正好,伊蘭羨慕地瞟了一眼阿悠,機qì人真好啊,早上出門啥樣,現在還啥樣,她自己倒是有點氣喘了,不過比起當初剛來時要好太多,那時一圈下來她兩腿能打顫。沒辦法,生活的壓力就像懸在頭上的大刀,不由她不認真對待。田裏的作物是她目前的安身立命所在,即使她再不懂農業,再無法適應新生活,她也得伺候好它們。
農業種植不是伊蘭的強項,事實上,從獨立生存開始,伊蘭盤點自己技能,就鬱悶地發現自己完全沒有強項。孤兒院管吃管飽管必要的基礎教育,但伊蘭性情鬱鬱,常有憂思,喜歡獨處,連星網都不太愛上,活得就如同在山洞中的土撥鼠,興趣愛好專長技能一概沒有培養,對外頭的世界實在了解不多。而伊蘭憑空多出來的前世記憶中,地球卻是在科技上遠不如如今的聯盟時代,導zhì伊蘭畏手畏腳,把自己定位在土老帽這個階層。不過時日長了,那在地球上的一生縱使平淡如水,多回憶幾遍,也讓她在清貧艱難的生活中多了一絲豁達和堅忍,不再如初來莫斯星時那般手足無措。
她時常安慰自己,狼孩還能融入文明社會呢,藏族同胞還能從奴隸社會直接飛躍到社會主義社會呢,她這種看似穿越的情況不過就是開始新生的時候沒有格式化舊版本,固然要受舊版本影響,但總寄望著能被新天地新時代裹挾著一起前進的。更何況,地球上父係傳承都幾千年了,瀘沽湖還保留著母係呢,用在她身上,萬一跟不上高科技聯盟風風火火的節奏,容她靜悄悄地生存總是可以的吧。
前世的記憶依然深刻,獨居生活無人陪伴,閑暇時她就翻出記憶細細咀嚼。於她,隻要身體無礙,前世今生的困擾也就一日日消減。她的心態漸漸擺得很正,最重要的還是當下,她得讓自己吃得上飯,順順當當養活自己。
她是農業新手,沒經驗沒本領,上輩子沒種過地,如果不是因為外婆家在農村,她根本連韭菜和禾苗都沒機會辨清楚。而這輩子她隻有在孤兒院學習的丁點基礎農業學理論知識。
她借鑒了上輩子玩家庭養花的心得,信奉實踐出真知。苗圃中買回來一盆花,度娘說喜陰或喜陽,心裏還是茫然的。擱陽台上天天曬著不管或扔在客廳沙發角落裏自生自滅,隔三岔五想起來就給點水,過一段時間看它綠意盎然鬱鬱蔥蔥還是蔫蔫噠噠枯黃敗落,那時候就深刻理解了什麽叫喜陰什麽叫喜陽。
事情做過才叫經驗,知識用過才叫本領,這麽著給自己打氣,咱不懂沒關係,走,每一天到田裏走一遍,看著它們從種子開始,發芽展葉,抽莖結實。過了一茬後,別的不說,種菘菜和土蘋算是似模似樣了,記憶中孤兒院裏頭學的種植知識倒也沒有那麽虛幻了,也算理論聯係到了實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