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清了清嗓音:“你好好養病吧,不要想太多。文靜一直想找時間來看你,下次我和她一起來。很多病與心態的健康與否有很大關係,你樂觀,就一定能戰勝病魔。”
甄嫻咬咬唇,“如果你帶她來,在我麵前表演你們的恩愛,才是陷我於不義。”她抓著胸前的衣服,可憐兮兮看著我,“別這麽殘忍,好嗎?你不知道那種滋味。明明我還在原地等你,你卻已經與別人攜手遠去了。我隻能看你的背影。”
嘴裏充滿苦澀。回家之後,文靜說要去看甄嫻,我隻說:“過段吧,現在她病情不穩定。”
“啊,”她吃驚地張大嘴巴,“會有生命危險嗎?”
“隻說不穩定,還不能肯定有這樣的事。”
“真是人生無常,”她歎息,“誰也料不到未來要發生的事情嗬。關艦,”她的眼睛亮晶晶看著我,“所以我們要更加珍惜彼此。”
我擁抱她,親吻她的額角。“嗯。我們都要健康。”
終於有一次和文靜一起去看甄嫻。她已經換了家醫院,精神還不錯,皮膚白得近乎透明。文靜去上洗手間的時候,她用大眼睛控訴我:“你真的帶她來,關艦!”
“她一片好心想來看望你。”
“你知道我不想看見你們。”
“那她出來我就帶她走吧。”
“你!”她恨恨,“你一定要這樣對我嗎?關艦,你真的要這麽殘忍嗎?”
如果非要我對一個人殘忍,那麽,對不起。
幾年前就已經殘忍過了不是嗎?我已經走出來了,她為什麽走不出來?我們不是不告而別,我們是明確已經分手了的。一段感情已經結束這般久,還守著它做什麽呢?
她太傻。
文靜和我手拉手走出醫院的時候問:“甄嫻看起來狀態還不錯啊,不像生病的人。”
“嗯。”麵對文靜的時候,我感到一些心虛。有時候和甄嫻確實走得太近了。雖然與她見麵並沒有什麽不能告訴外人的事情發生,但欺騙讓我難安。我厭惡這種感覺。
甄嫻卻又是我從小一起長大,第一任女友,如何能夠拒絕她拒絕得徹底,我想大多數人都做不到。
天暖之後,我有一陣子沒有見過她,她也沒聯係我。世界好像一下子變得太平了。我喜歡文靜依在我身邊,不管說些什麽都是幸福的。試孕兩個月還不中獎,她急得眉毛打結,卻又安慰我:“中獎不是那麽容易的事啊,咱們繼續努力吧。”
然後拉著我到床上做“功課”。
我喜歡文靜爽利的性格,幾乎不怎麽拐彎抹角,我們是如此和諧。對甄嫻,感情沒有了就是沒有了,現在我的世界,隻有工作和文靜。
那天再接到甄嫻電話,不無意外。她說:“來我這兒好嗎,我有事情想和你說。”
我到醫院的時候她在掛吊針,整個身體沒入雪白的被褥中,看得我觸目驚心。我不喜歡醫院裏這種雪白的顏色,它仿佛隨時和死亡能劃上等號。甄嫻緩緩睜開眼睛,黑白分明的眸子,幹啞的嗓子:“你來了。”
“嗯。”我在床畔坐下,“你還好吧?”
“還行,別看我有氣沒力的,隻是因為得了肺炎。你知道我生的這個病免疫係統遭到攻擊,比較容易生病的。”
“你一定會好的。”我握住她的手。她的手柔軟無骨,在這樣微熱的氣候,仍然冰冷得嚇人。
她的嘴角綻開一朵好看的微笑。把我的手舉起來:“喜歡你這樣握著我的手。”
“別多想。休息吧。”
她合了合眼,又睜開。“如果它還在,現在都三歲多了。”
我蹙了眉:“什麽還在?”
她閉起眼睛,像囈語一樣:“陽陽。”
心口一震。我不敢置信地看著她,陽陽……她又睜開眼睛,“你不敢相信對不對?我也不敢相信……我一直都不告訴你,想獨占著它;可惜,它在我肚子裏還待不滿三個月就離開了。它一定是對我們任性衝動的懲罰。”
我的心劇烈地跳動。“分手的時候,你……”
“到美國才發現的。”她淒淒一笑,“很戲劇化吧?如果那時我不走,我們是不是已經結婚了呢?”
我狠狠地抓住了她的手,心髒在胸膛擂動,手臂上青筋暴突。原來我們之間曾經有過孩子?簡直不敢相信!
甄嫻安撫著我:“關艦,我們還很年青。”
我輕輕地抽回手來,神情苦澀。“年青時候做的傻事,是要付出代價的。很抱歉這個代價讓你一個人來扛。”
那時候在異國他鄉,又流產,她一定非常的苦吧?
“這些我都不怕,我怕的是永遠都找不回你了。”她眼圈兒一紅,兩行清淚便落了下來。
我擁抱住她,輕輕地拍著。她哭得全身抽搐,抓著我的衣襟問:“你能回到我身邊嗎?你回到我身邊,好嗎?”
不知道是怎樣失魂落魄地出了醫院,我下意識地開車,往遠處開。等我清醒過來,人已經上了高速公路。如果不想隕命,我隻能集中精神開車。
我開幾個小時的車到海邊,這片海曾經有我們很多記憶,歡樂的,痛苦的。甚至連說分手,也是在這裏。
我在這裏化成了雕像,一坐就是一整夜。可是想了些什麽,卻沒有具體的頭緒。
悲劇已經過去了,我不可能再製造別的悲劇。也許這輩子,我注定對不起她吧。
回到家裏,看到文靜焦急慌亂的臉,心一下子緊揪了起來,狠狠將她抱進懷裏,不顧她的扭打,我吻住她的唇,迫切地想要她揉入我的身體。我們在沙發上激烈地親吻和做、愛。
我感謝文靜對我的寬容,她隻要一句“我愛你”,便可以對我全身心地信任。在後來有幾次甄嫻給我打電話,我要麽不接,要麽與她說明白,不管曾經我們有過什麽,過去了的,已經過去。
我不能傷害了她再傷害文靜。
做不到。
我想起文靜曾經說過,自己一個人懷著孩子出走,是對自己對別人對孩子的不負責任。我此時忽然也有這種感覺,甄嫻雖然不是知道有孩子之後才出走,但是她完全可以選擇告訴我。
那樣的話,我們也許不是今天這樣的結局。
她也許固執地認為,必須我先低頭。可是我都不知道她究竟是怎樣想的,如何去低頭?
說到底,我們終究都太強了。
在澳洲出差的時候,離開文靜這麽遙遠的距離,發現真的很想她。每天晚上與她視頻還是不夠。在來澳洲的第三天,有人敲我的房門。拉開門之後,愣在當場。
“甄嫻?”
“意外了吧?”她穿著厚厚的羽絨衣。
“嗯。你怎麽會到這兒來?”
“來找你。”
我隻好讓開身子,“先進來吧,外麵冷。”
很吃驚她一個人來做什麽。她說:“會不會打擾你工作?”
“不會。不過……我一會兒要和文靜視頻。”
“哦。”垂下眼睫,“你和她感情很好啊。”
“嗯。她是我的妻子。”
甄嫻望著我:“明天去教堂好嗎?以前我們去過的那個。”
很多天後我回來,剛好是文靜的生日。我打電話給她的好朋友,讓她們晚上到家裏來吃飯,給她一個驚喜。
果然她回到家裏,見到我,欣喜地又跳又叫,快樂地像個孩子。“你怎麽就回來了啊?”
“難道不高興嗎?”
“當然不是。”
久別未見,自然比平時更多幾分親密。她纏著我說在澳洲的見聞,我說:“下次把你帶去。”
“好吧。我勉強答應你了。”
我摸著她的頭發,滿心憐愛。“文靜,我很想你呢。”
“我知道,一眼就看出來了。”
“哦?”
“你看看,看了我,就好像老鼠見到大米一樣哦。”
“是啊是啊。”我把她扔到床上,撲上去,“那我現在就開始吃大米!”
兩個人在床上嬉戲纏綿一陣。好幾天後,文靜被我勒令去醫院抽血檢查,孕、酮結果告訴我,我要當父親了。
我興奮不已,行動開始小心翼翼,生怕文靜有一點兒閃失。她很是不以為然:“有你這麽緊張的嘛,你這麽緊張我會得產前憂鬱!”
我嗬嗬笑,“我隻是希望你小心一點嘛。”
“我會小心,你們不要神經質,不然我會崩潰!”
當了準爸爸,心情自然好得無處說。第一次有如此真實的,要當父親的感覺。接到甄嫻電話,是在一段時間之後。
“我要移民了。”
“哦。”我有些吃驚。
“聽說你要當爸爸了,恭喜。”
“謝謝。”我們之間,如此疏離。從那天在教堂裏一番談話後,我想她已經完全放開了。
我和文靜說:“甄嫻要移民了,我們找個時間去看看她?”
“好啊。我現在天天膩在家裏,都快要發黴了。”
“不會自己尋找樂趣嗎?”
“哼,把你關在家裏,看你怎麽尋找樂趣吧。”她很是鄙視。
我摟著她的肩膀,知道這陣子她辛苦了。每天早晚抱著馬桶吐得天昏地暗,不去上班在家裏會更加難受的。“要不然你沒事幹的話可以偶爾到公司幫我的忙,順便監督我。”
她眨眨眼:“你很需要人監督嗎?”
“我很樂意你來監督。”
她嗬嗬笑了:“我才不去呢。要是連這點自覺都沒有,你還是關艦嗎?”
我打趣她:“都說孩子是夫妻之間的第三者哦,我又這麽風流倜儻,你不怕嗎?”
她摸著肚子,眼神犀利:“你要敢在外麵拈花惹草就隻管去啊。”
我笑嘻嘻抱住她:“哪裏敢?不過是想說,你在公司,我想你的時候可以看看你。”
“不想我的時候讓我在那兒當壁花小姐?”
“是壁花太太吧?”
然後我就被家庭暴力了。然而就算如此,我也甘之如飴。
甄嫻離開的時候,我們都沒有去送機。她不讓去,文靜說:“也許她看見我們不好受,還是不要去了。”
女人也許更容易理解女人。我何其有幸,娶到一個善解人意的好女人。
這天晚上我正在書房裏做公務,聽到外麵文靜一聲尖叫,嚇得手腳都涼了,連忙跑出來問發生什麽事。
“動了,動了。”文靜指著肚子,一臉震驚。
我挽了袖子爬上、床,“小熹動了嗎?”
“對啊!”她激動極了的樣子,“在這個地方。”
她把我的手放在已經微微隆起的肚皮上,半天都沒有一點動靜。我低頭親了親她的腹部,“小家夥長得很強壯呀,才這麽小就會動了?”現在才15周5天吧。
“嗯,好神奇哦!”她的臉有著母愛的光芒。
手放在肚子上很久,才突然感覺到一個細微的東西在掌心顫動了一下。我望住她:“是在動嗎?”
她猛點頭:“是啊是啊,你也感覺到了嗎?”
“嗯,好玩。”我對著肚子叫,“熹熹,再動一下。”
可惜人家不理我。
後來很長一段時間,晚上有這麽一段時間是屬於我們三的。哪怕寶寶還在肚子裏未曾出來。
一大早文靜就把我從熟睡裏挖了起來,笑盈盈地說:“今天要去產檢,你和我一起去吧?”
“是。”老婆大人最重要,我當然責無旁貸。
我們去的是一家私人醫院。公立醫院擁擠,常常排隊要排太久,我怕她太辛苦,便聯係了私人醫院最好的婦產科醫生。
今天要做抽血檢查,以其B超看看孩子發育情況如何。做的是四維B超,我可以看見屏幕裏寶寶的小身體,她小小的綣在媽媽的肚子裏,兩個拳頭放在小腦袋的兩側。
有那一瞬間,我眼眶發熱。
文靜抹掉肚子上的耦合劑,問醫生:“寶寶發育的好嗎?”
“挺好的,比實際孕齡要大一兩周呢。”大夫笑著說。
文靜笑咪咪看著我,勾著我的手出來後,她問:“你有沒有看見寶寶的樣子?”
“有,雖然不是特別清晰,但看得出來長得很像我。”
“……”她笑了出來,“你真自戀。”
“女孩兒像爸爸嘛,這不是很正常的嗎。”
文靜驚訝地看著我:“是女孩兒嗎?你看到了?”
“我想長得那麽秀氣,應該是女孩兒吧。”
“……有你這樣猜測的嘛。”她隨即咧嘴一笑,“太好了,我最近上網看中了好多漂亮的女孩子的衣服,正愁萬一生男孩,就沒法兒買了呢!回去全部拍下來。”
“……”果然是一個敗媽。
好不容易早孕反應過去,她的胃口開始好了起來,我也不再管製那麽多,由著她想吃什麽就吃。
“關艦,我覺得你現在前所未有地可愛哦。”
“謝謝誇獎。”
她踮腳尖親我的臉,我連忙叫:“STOP,孕婦踮腳尖幹嗎?媽媽說不能舉手,不能踮腳。”
她的臉黑了一半:“剛剛還說你可愛,我可以收回嗎?”
“不能。”我低頭親吻她的臉頰,攬住她的腰,“走吧,饞媽,前麵還有賣很多好吃的。”
她的眼睛放光。前麵三個多月的早孕反應把她鬱悶得不行,現在胃口好了,仿佛恨不得把所有東西都搬進她的胃。
回到家後,卻又一股腦兒都吐了。我心疼地拍著她:“看吧,這就是貪吃的代價。”
“總比都不能吃好吧,”她樂觀地拉我到陽台,眯著眼睛看外麵大好景色。“關艦,最近有甄嫻的消息嗎?”
“沒有。”
“哦。”她點點頭,唇角帶笑,“對啦,李莉好像也有了哦。曉雯下個月結婚,真是皆大歡喜。”
“對啊。”她靠在我懷裏,一起看夕陽西下。
皆大歡喜,這是我們都希望的結局。側頭看文靜溫婉的麵容,往事像潮水一樣湧來,甜蜜的苦澀的,都定格在了曆史裏。
現在的我們,會永遠幸福,會,皆大歡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