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地上養足了精神,葉棠花又重新躍起,這一次因為有了經驗,她並不是漸次踏過每一麵屏風,而是從一麵屏風直接躍到另一麵屏風上,一時間隻見少女輕靈的身形在屏風之間穿梭往返,每一麵屏風上又落下了一片又一片梅瓣,配著梅花三弄的曲調,愈發的相得益彰。
東越的歐陽中天訝然地看著這一幕,覺得自己實在失算,南燕果然是能人輩出,連一個小小十幾歲的少女都有這樣的能耐,幸好當時沒有答應那人的要求,不然就是憑東越舉國之力,又能奈南燕何!
此時屏風上已經都開了幾朵梅花,葉棠花便也停了下來,她一隻手捧著琵琶,另一隻手順勢一垂,披帛便自臂上滑落,她又一旋身將琵琶換過手來,披帛便落在了地上,葉棠花用腳夾住了披帛中央,旋身而舞,素色羅裙翩躚展開,待她停下,那披帛也因她旋身的動作而被卷成了一個圓,落在滿紙墨痕正中,恰似一輪圓月一般,葉棠花將琵琶擱在披帛之上,一方麵是固定住“月亮”,另一方麵她也用不上琵琶了。
她飛身而起,落在盛著胡粉的承露盤之上,抱住承露盤飛身而起,高高落在一架屏風架上,迎著風將一盤胡粉順風揚起,隻見那白色的細粉隨著春風四處飄散,落在紙上、地上、桌上……恰似一場大雪一般。
“柳絮因風起!”閣龍伽眯起眼睛,著了迷般地讚歎著。
與之相對的,坐在西側的西遼就慘了,二月春風又稱東風,一向都是由東往西吹,葉棠花將滿滿一盤胡粉順風灑下,南詔南燕東越的人看著自然是美輪美奐,可坐在下風向的西遼就沒那麽好運了,還沒等他們看明白,迎風而來的一大片胡粉便糊了他們一頭一臉,一時間西遼使節方寸大亂,自上而下全都一瞬白頭,所有人都沒了看才藝的心思,都忙著清理身上的胡粉。
祁敬之在上頭看得清清楚楚,此時饒是他知道自己應該嚴肅穩重,卻也忍不住想笑,一盤胡粉盡數揚到了西遼那邊,也不知這丫頭是有意還是無意的,不過看西遼那邊人仰馬翻,倒還真是解氣的很……
葉棠花瞧著西遼因一盤胡粉鬧得亂七八糟,不由得揚起笑靨,施施然自屏風上落下,一旋身使裙裾翩然旋開,躬身下拜:“清商獻醜了!”
祁敬之含著笑點點頭:“起來吧!”
此時西遼那邊全沒了一開始的趾高氣揚,紮古灰頭土臉地站起身來質問道:“南燕才女,你為什麽把這白麵撒到我們這邊來?你這是報複!”
葉棠花轉過身去,瞪大了眼睛,奇怪道:“我隻是在表現風花雪月之中的‘雪’啊,並不是故意把胡粉撒到你們那邊去的,是風刮過去的啊,這報複又從何說起呢?南燕跟西遼如此友好,為什麽西遼使節會覺得南燕對西遼有敵意?難道西遼在懷疑南燕和談的心意不誠嗎?”
紮古語塞,滿頭白粉的南弭站了起來,朝著紮古嘟囔了一句西遼話,紮古心不甘情不願地坐下了,南弭看向葉棠花,皮笑肉不笑地淡淡道:“西遼並沒有這個意思,是紮古自己口不擇言了,希望南燕不要見怪,不過既然咱們是在比試才藝,那就還是按照比試的規矩來吧,請西遼才女介紹一下,這‘風花雪月’不知如何解釋?”
葉棠花笑彎了眼,指著四架屏風:“‘風’乃是憑虛禦風,我方才自樓閣之上飛至園中便是憑風之力;‘花’乃是梅花,在這屏風之上,在宣紙之上,亦在曲子梅花三弄之中;‘雪’麽,西遼使臣都已經領略過了,至於‘月’……”
她一指宣紙上的披帛:“就在那裏了。”
南弭無話可說,倒是南裏不服氣,咬了咬下唇:“你這風花雪月裏頭,雪固然我們已經看到了,花也處處都有,可這月隻有一點點體現而已,也太厚此薄彼了吧?”
葉棠花故作不解地望過去:“咦,我這滿紙不都是月嗎?怎麽能說是隻有一點點呢?”
“哪裏是月?你這不是滿紙的梅花小篆嗎?隻能算作是花啊!”南裏氣鼓鼓地一扁嘴,“你以為我不認得字,想要糊弄我嗎?”
葉棠花愣了半刻,繼而哭笑不得地挑了挑眉:“南裏公主,你既然知道這紙上是梅花小篆,怎麽還拿它當花待?難道我這一篇篆字便沒有含義嗎?既然你認得梅花小篆,那你倒是讀讀我寫的什麽?”
南裏語塞,盯著紙上的梅花小篆好半天,才勉強讀道:“西樓小月寒霜冷,解憐誰意琴寄風。依依煙香焚祝禱,漾漾漣漪浮明燈。惜華流遠恨長水,未眠愁濃憾深更。離別夢裏醉重九,低眉素怨相思情……”
她讀得實在吃力,南弭聽不下去了,便替她將剩下的一首詩讀了:“宮闕萬裏千河山,怨秋離愁倚窗軒。紅焰燭暖香染帳,素華月冷霜凝欄。更深歎影獨行久,霧重傷神羈旅寒。中夜吟書思墨淡,硯幽涼夢晚風殘。”
南裏臉上有些微紅,繼而又道:“這不過是兩首詩罷了,就算詩裏帶了月字,也未免太單薄了吧?”
葉棠花歪了歪頭,盈盈而笑:“誰說是兩首了?分明是四首!這紙上四首詩中篇篇帶月,難道還不成麽?”
南裏瞪大了眼睛:“什麽四首?哪裏來的四首!這分明就是兩首詩嘛,紙上哪裏還有多餘的字?”
正在這時,南昭國方才一直沒有出聲的三王子閣龍般微微抬起了眼睛:“南裏公主,這的確是四首詩不假。方才二位公主讀的是一二首,這第三首乃是第一首倒讀而成:情思相怨素眉低,九重醉裏夢別離。更深憾濃愁眠未,水長恨遠流華惜。燈明浮漪漣漾漾,禱祝焚香煙依依。風寄琴意誰憐解,冷霜寒月小樓西。第四首詩乃是第二首詩倒讀而成:殘風晚夢涼幽硯。淡墨思書吟夜中。寒旅羈神傷重霧,久行獨影歎深更,欄凝霜冷月華素,帳染香暖燭焰紅。軒窗倚愁離秋怨,山河萬裏千闕宮。南燕才女以兩首回文詩變成四首,每一首都帶有月字,不著痕跡而直書月下愁思,豈不妙哉?況且此詩乃南燕才女所作,似乎比西遼引古人之句來得高明吧?”
南裏語塞,南弭漠然不語,葉棠花坦然揚起笑靨來,一雙含露目笑意盈盈:“多謝三殿下讚譽,然清商年紀尚幼,又是以一敵四,終究是才學不濟、好在上頭還有三位姐姐,清商不過是個最小的而已,若是西遼使臣當真覺著清商輸了卻也無妨,換另外三位姐姐再來比過就是了。”
這一番話驚呆了紮古等人,隻見他們麵麵相覷了一會兒,紮古終究還是站起身來施禮:“南燕的皇帝陛下,南燕的才女的確是才華橫溢,西遼難以相比,我們認輸了。”
開什麽玩笑!南燕一個小丫頭就能夠同時掌握這麽多才藝,這丫頭還隻是個年紀最小的而已!年紀最小的都有這種水平,那要是換了那三個大的,豈不是更要厲害了?輸給這個小丫頭,回去還可以跟皇帝誇口,說是惜敗於南燕才女之手,可要是跟那三個大的比過了再回去,那恐怕所有人都會覺得西遼是一敗塗地了!不就是認個輸麽?他又不傻,犯得上跟南燕死磕麽?
南裏扁了扁嘴,有些失落地低下了頭,當初在西遼的時候,父王拚命培養她,就是希望將來她能夠嫁給南燕的太子做正妃,隻要南燕的皇族裏混入了西遼的血統,將來等她的孩子即位的時候,西遼就可以高枕無憂了,因此為了確保她得到太子妃的位置,西遼還特意將原本由男子進行的比試改為了女子比試,西遼這麽做,就是為了讓她在南燕皇族麵前露臉,得到南燕皇族的青睞,從而名正言順,穩穩當當地坐上太子妃的寶座……
可是如今看來,事情根本沒有她想得那麽簡單,首先南燕的太子根本就沒有來宴會現場,那就算她跳得再好又有什麽用?難道她是跳給太監看的嗎?第二,這南燕的才女實在是太深藏不露了,剛才在禦花園看到她們幾個爭吵的時候,她心裏還頗不以為意,總覺得南燕的姑娘太麻煩,太斤斤計較,為了一點小事就能夠生好久的氣,一點胸懷都沒有!可如今看來,還是她自己想得太天真了,沒有點兒本事的人,怎麽可能被南燕的皇帝派出來對付他們呢!
話雖這麽說,南裏卻也無可奈何,誰讓西遼此刻名義上對南燕臣服了呢?她總不能去南燕的皇宮裏,把南燕太子硬揪出來看自己跳舞吧?聽說南燕的規矩很多,男女之間都不能見麵不能說話的,如果真是這樣的話,那她可不能衝動,將來她的終身還寄托在南燕上呢,萬一她做的過了火,反而弄巧成拙,讓南燕太子更討厭她了怎麽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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