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長勝,你做什麽!”
沈奕呆了呆,隨即發出了一聲不可置信的驚呼。
隻有一種可能才能讓身周渾濁的溪水中出現如此大麵積的血花,那就是腿部的大動脈被切開。而切開自己腿部的大動脈,對於任何修行者而言都和自殺無異。
大量的鮮血從身體裏湧出,帶來的諸多不適之感,自然讓謝長勝更加比沈奕清楚自己是在自殺。
然而在沈奕的驚呼聲裏,他臉上詭異的笑意卻反而越來越濃。
他手中的劍再次抬起,再次帶著一種難以用言語形容的狠戾氣息,狠狠斬在了自己的腿上。
“謝長勝!”
沈奕的臉色變得無比慘白,即便烈螢鴻不加阻攔,他都不可能很快幫謝長勝止血,不能止血,便意味著謝長勝很快就會死去。他完全不能理解謝長勝為什麽要這麽做。
他完全不能理解,然而烈螢泓此時卻明白了謝長勝這麽做的意義所在。
他感到了腳下的地麵產生了一種細微的震動。
在他的感知世界裏,遠處的深紅色荊棘叢裏空氣開始動蕩不安,一片片深紅色荊棘被狂暴的力量撕裂,絞碎。
他看著謝長勝,眼眉之中開始浮現出一種難言的情緒,忍不住問道:“隻是一場比試而已,值得麽?”
“出來混,靠的是義氣。”
謝長勝的臉上已經出現了一層水光,不是濺到了溪水,而是因為太過虛弱而自然沁出了一層汗水,然而他卻是有些不恥的看著烈螢泓,冷笑道:“更何況滴水之恩,湧泉相報。”
滴水之恩,湧泉相報,湧的往往是血泉。
烈螢泓看著謝長勝身前溪水中湧起的一股股血泉,徹底沉默下來,他明白謝長勝這兩句話的意思。謝長勝和丁寧是朋友,且丁寧對謝家有過大恩。
然而就在此時,讓他不曾想到的是,謝長勝卻是又看著他,用已經變得微弱下來的聲音,嘲弄般又說了一句:“而且我叫謝長勝,我賭東西經常贏,這是在岷山劍宗裏麵,又不是在岷山劍宗外麵,我賭岷山劍宗總不至於真的眼睜睜看著我死掉。”
烈螢泓猛然抬頭,看著謝長勝的眼睛裏厲芒閃動。
然而謝長勝卻已經看不到他眼中的神色。
因為謝長勝此時已經很幹脆的陷入昏迷,像一截很沉重的木頭一樣往後倒下,砰的一聲,濺起一蓬猩紅色的水浪。
上方崖峰間,淨琉璃看著那一圈濺起的猩紅色水浪,眉頭深鎖,臉上泛起一層冷意,但是卻並沒有和之前一樣發出嘲諷謝長勝的話語。
澹台觀劍凝視著周圍曠野中的動靜,看著謝長勝倒下的身影,在他的眼睛裏,那名先前顯得十分蠢笨的關中少年如木頭般倒下的身影都顯得驕傲起來。
“這名關中少年果然也有很大的可取之處。”
他對著淨琉璃說了這一句。
然後他動步,直接往前方的空中跨下。
他的整個人原本就到處在流淌著刺目的劍意,而此時一動,他的整個人便都在發出劍光。
他的整個人就化成了一道異常奪目的劍光,從空中疾墜而下。
謝長勝的修為雖然低微,但他畢竟是關中第一巨富的兒子,謝家龐大家業將來的繼承者,此時如此絕厲的做出這樣的舉動,崖上觀戰的諸多修行地師長自然感到極其的震驚。
隻是他們幾乎來不及震驚。
因為謝長勝往後倒下,濺起的猩紅水浪還沒有重新落回溪中,澹台觀劍的雙腳已經和溪水相觸。
劍意和強大無匹的元氣和空氣的摩擦,使得他的雙腳周圍的空氣都燃燒了起來,發出了幽蘭色的火光,溪水表麵沸騰起來,就似要將剛剛墜入水中的謝長勝都徹底煮熟。
然而在很多人都看不清的下一瞬間,猩紅色的溪流之中突然出現了一道深深的劍痕,這道劍痕將溪水分開,斬入溪底的泥沙之中,而澹台觀劍和謝長勝的身影已經消失在沈奕和烈螢泓的眼中。
下一瞬間,抱著謝長勝的澹台觀劍的身影在一棟青色殿宇前顯現出來。
這棟青色殿宇和謝長勝墜倒的溪麵隔著驚人的距離,然而澹台觀劍卻是瞬息即至。
一圈幽藍色的火焰在他的雙腳下飛舞起來,他身上散發的劍意,卻是將一切紊亂的氣流全部迫開,將身周的空間都像固化般靜止。
崖上無數觀看劍會的修行者徹底變了臉色。
他們根本想象不出世上會有這樣快的人。
澹台觀劍可以感受到上空那些修行者的震驚甚至驚恐,但是他的麵色卻極為冷凝,平靜的眼眸裏沒有絲毫的得色。
他原本就是岷山劍宗裏身形最快的人,這也正是他全程跟在淨琉璃身側的最重要原因。
謝長勝的賭的確是賭對了,這是岷山劍宗裏麵的比試,岷山劍宗自然不可能眼睜睜的看著任何選生死去。
然而即便是現在的澹台觀劍都無法確定一定能救活此時的謝長勝。
“師兄…”
他停頓在這青色殿宇門口,剛剛發出聲音,內裏就已經傳出了一聲急促且暴躁的聲音,“都什麽時候了,還要廢話,不直接送進來。”
在這聲音響起的瞬間,一股柔和的力量就已經席卷而出,落在謝長勝的身上。
謝長勝的身體由澹台觀劍的手中飛起,射入青色殿宇之中。
澹台觀劍眼中的神情反而更加凝重了數分。
他是岷山劍宗觀劍最多,身形最快的人,而這青色殿宇中的,自然是岷山劍宗最懂得醫治的人,隻是讓這青色殿宇中的人都那麽急切暴躁,謝長勝能不能活,也變成了未知之數。
謝長勝並非是尋常的修行者。
富可敵國的家資可以堆砌出一條截然不同的修行之途,再加上今日之表現,澹台觀劍確信謝長勝在所有這些選生之中也位數上遊…這樣一個有天分和前途的年輕才俊,拚著命換來的會是什麽樣的結果?
澹台觀劍緩緩的呼出一口氣,轉身回望。
烈螢泓依舊一動未動。
隨著腳下震動越來越劇烈,他身前猩紅色的溪水也濺起了層層細密的水珠。
麵色無比蒼白的沈奕看著四周深紅色荊棘叢中帶起的無數條氣浪,感知著其中那些不知名異獸身上散發出的陣陣元氣波動,他終於明白謝長勝之前肯定已經和這些異獸有過接觸,知道修行者身上的血腥氣息可以引來這樣的異獸族群,所以一開始謝長勝出現在他視線中之時,他身上的傷口才會顯得那麽蒼白,一絲血色都沒有。
之前為了擺脫這些異獸的追蹤,謝長勝肯定不隻是簡單的止血,恐怕甚至故意讓這條冰涼的溪流不斷的衝泡已經止血的傷口,不顧這些傷口將來恐怕潰爛,甚至難以愈合。
一陣令人心悸的尖嘯聲在四周響起。
這些尖嘯聲並非是這些異獸的吼叫,而是它們體內的元氣在急劇的沁出和凝聚時產生的異響。
沈奕的瞳孔劇烈的收縮起來,當四周成片的荊棘叢被強大的元氣徹底撕碎,變成團團碎屑往上噴起,他才終於看清了這些襲來的異獸的身形。
這是一頭頭好像長大了數百倍的“蝗蟲”,然而和之前丁寧所見的皇蟲不同,這些皇蟲此時強壯的後肢上凝聚的元氣卻已經變成青白色的實質,完全就是一根根青白色的冰棱。
“嗤”的一聲輕響。
一道清冷的淡藍色劍光朝著一頭皇蟲襲至。
此時的烈螢泓眼眸深處依舊一片冷酷,然而呼吸也略微沉重了數分,他也已經看出這些異獸簡直和真正的軍隊沒有區別,然而他自然不肯坐以待斃。
錚的一聲!
烈螢泓的手腕一震,掌心和劍柄接觸處一陣刺痛。
烈螢泓手中的長劍毫無遲鈍的沿著這頭皇蟲粗壯的後肢往上劃去,劍尖刺入這頭皇蟲的腹部半尺,然後將這頭皇蟲的腹部切開,往身後挑起。
這頭皇蟲的身體被挑高到平時跳躍不到的高度,在狠狠墜地的瞬間,吃痛再次瘋狂的跳出,撞在數頭皇蟲的身上。
腥臭的蟲血淋灑在烈螢泓的身上,烈螢泓的呼吸微頓,即便他一劍試出了這種異蟲的力量到底是何種級數,且打亂了身後皇蟲的陣型,但也隻是這一瞬間,他周圍的空中已經到處是皇蟲的身影,嗤嗤嗤嗤不斷爆響,一根根真實的冰棱像長矛一般充斥了他的視線。
烈螢泓急速的揮劍,劍身上藍芒大作,一股藍色的劍氣在他的劍上如噴泉般湧出,瞬間強橫的掃斷十餘頭皇蟲的強壯後肢。
然而也就在此時,一道淒厲、憤怒的厲吼聲也從他的口中噴薄而出。
他的肩上被背部同時有鮮血淋漓灑出。
他這一劍雖然為他清掃出了大片的活動空間,且這些被他斬斷後肢的皇蟲必定能造成更大的混亂,然而這些皇蟲後肢上湧出的元氣凝成的堅冰,在和他的劍氣相撞下,激射的冰片卻比起戰場上的密集流矢更為可怖。
他的長劍劇烈的抖動起來,許多片藍色的元氣像鋒利而堅硬的魚鱗飛灑出去,迸射到前方一群皇蟲的身上,瞬間帶出許多道血流。
……
淨琉璃依舊沉默不語。
但是她開始承認澹台觀劍的觀點,被她之前批得一文不值的謝長勝的確有可取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