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懿軒話一出口,戶部尚書顏大人和禮部尚書甄大人,二人同時站了出來,並跪在地上回話。
甄大人顯然也是驚魂未定,氣息有些不穩,“回皇上的話,這場宴會本應由微臣來操辦,可是微臣因忙著宮裏的禮節安排,臨時有事抽不開身,所以就暫時轉交給了戶部尚書顏大人。”
自從今天早上起,顏大人的右眼就一直在跳,沒想到災禍來得這麽快。
他戰戰兢兢地回道:“今晚宴飲,確實是微臣辦的。”
段懿軒表情寡淡,看向一旁的甄辰,“有活口嗎?”
甄辰搖了搖頭,“原本那舞姬已被臣控製住了,可是她口含劇毒,見計劃失敗,她吞下毒藥,立即身亡。”
沒有了簾子,太後和甄語蓉等後宮女子站在段懿軒身後,各個臉色蒼白,不知所措。
情況緊急,發生了這樣的事情,也顧不得什麽男女有別了。
顏晴看著黑發間已有白發的父親,眼眶一紅,淚水便流了下來。
賈茹將她抱過來,緊緊摟在懷裏輕聲安慰著,“顏大人一定會沒事的,他隻是舉辦了這場年宴,又不是他要刺殺皇上。”
可嘴上這麽說,心裏卻一點底也沒有。
先是父親的那番話,接著再是詩歌風波,現在是出現刺殺......
每一件事,都像是精心安排著謀害顏大人的。
就算她再不懂權謀,卻也察覺到了裏麵的陰謀氣息,顏大人這次遇上大麻煩了。
整個宴會現場的氣氛,僵冷到了極點。
除了呼嘯的寒風,彼此隻能聽到自己的心跳聲。
隻見高台之上的段懿軒,俯瞰著台下眾人,一雙眼深如寒淵,語氣淡漠,“顏良失職,導致刺客混入宮中,差點釀成大禍,現立刻押入刑部大牢,擇日審訊。”
顏大人仿佛早已料到自己的結局,臉色蒼白,低聲笑了一下,也沒有反抗,任由侍衛將自己拖了下去。
經過段君墨身邊時,他忽然老眼一紅,歇斯底裏地喊了一句,“王爺,您一定要保護好老臣的家人啊!”
段君墨聞言,微微抬眸,看著悲痛欲絕卻極力忍耐的顏大人,他目色一深。
算起來,顏大人跟著他風裏來雨裏去,已有七八年了。
可再威武雄壯的大樹,到了一定時日,也經不起風雨的淩掠。
成王敗寇,這就是最終的結局。
他一旦決定了自己要什麽,有些東西就再也守不住了。
就如同現在的段懿軒,他守住了江山,卻還能守得住她的心嗎?
“爹!”顏晴看著被拉走的顏大人,忽然喊了一聲,想要追上去。
賈茹一看,連忙拉住她,誰知顏晴此時的力氣大得驚人,一把推開她,急忙跪倒在段懿軒腳下,“皇上,求求您開恩,我爹是冤枉的,他一定是被人誣陷的!”
段懿軒看著她,眼裏不帶一絲情感。
“每年的年宴都好好的,為何就他這一次放了刺客進來?究竟是無心,還是有意,皇上自會徹查明白!”太後剛剛受了驚嚇,現在看顏晴尤其不順眼,言語也犀利,“嫁夫隨夫,你身為後宮貴人,更應該處處為自己的夫君著想,而不是一味地袒護罪臣!”
顏晴不管不顧,滿麵帶淚,仰著頭拉著太後的裙擺哭訴,“太後,我爹老了,不要將他關在大牢裏好嗎?”
太後本是喜歡顏晴的,奈何她爹是段君墨的人,如今段懿軒要肅清他的黨人,太後自然不可能再護著她。
所以,她無情地扯回自己的裙擺,冷冷瞪了顏晴一眼,“因罪犯年邁而減刑,那我大理法律公正何在?”
見顏晴還要不死不休地糾纏下去,太後不耐煩地命令道:“柔貴人如今神誌不穩,林嬤嬤,你立刻派人將她送回宮休息。”
賈茹一看,連忙扶起顏晴,跟林嬤嬤說道:“我來送吧。”
然後就拉著顏晴離開了。
從始至終,鳳靈夜都像一個局外人,站在後宮的女人堆裏,除了美麗的容顏,絲毫不起眼。
她看著台下的段君墨。
而段君墨亦看著她。
她揚起唇角,仿佛在無奈地問:值得嗎?
他亦淡淡一笑,仿佛回道:值得。
她抿了抿唇,不想再看到他。
那個曾經叱吒風雲的大將軍,那個權傾朝野的王爺,那個睥睨天下的男人,他耗盡半生心血辛苦建立起的一切,卻為了她在一點一點地崩塌毀滅。
他就是想用這樣的方法挽回她的心。
可是她對他的心,早已在莊南煙進府時就死了。
如今他犧牲得再多,她卻隻有還不完的恩情,以及無可奈何的慚愧。
翌日。
刑部尚書賈大人很快查出混入年宴的刺客,乃散落各地的夏國餘孽,一時,顏大人失職的罪名坐實。
由於此次疏忽導致了非常嚴重的影響,要不是年宴上武官眾多,皇上和太後等人差點遇害,所以顏大人不但要被革職查辦,最終還要被發配邊疆。
夜裏,顏府將這個消息秘密地傳給了顏晴,希望她能在後宮想個辦法救自己的父親。
顏晴得知以後,差點暈了過去。
她左思右想,賈茹雖然是賈將軍的女兒,可賈將軍也是奉命行事,所以這件事想要有回轉的餘地,就一定得找皇上。
然而唯一能在皇上麵前說得上話的,就隻有鳳靈夜了。
當鳳懿宮裏的鳳靈夜看到顏晴時,隻見她早已哭得沒有人形了,兩隻眼紅腫不堪,跪在地上,不斷給她磕頭,聲音沙啞,哭得肝腸寸斷,“懿貴人,我求求你了,你救救我爹吧,他年歲這麽大了,哪裏經得起那一路奔波,也許他還沒走到邊疆,就已命喪黃泉了。”
發配邊疆,意思就是由兩名官差押著送往邊疆,不許坐馬車乘馬,必須徒步而行,經受一路的風吹雨打、沙漠荒地,算是懲罰。
鳳靈夜同樣感到為難,如今她和段懿軒的關係可謂是有名無實,他更是連見都不願見她,哪裏還能說得上話。
可看著顏晴抓住她,就像抓著最後一根稻草,她隻得默默頷首答應了,“我隻能盡力一試,倘若我這邊不行,你就想辦法讓戰王出手,顏大人是他的人,他一定不會坐視不管的。”
顏晴哭著點了點頭。
顏大人明日一早就會被送走,時間緊急,所以鳳靈夜隻好連夜去求情。
此時每個夜裏,他都會在玉芙宮,所以鳳靈夜也沒去其他地方尋找,便直接來了玉芙宮。
經過稟報以後,甄語蓉的貼身宮女樂雀走了出來,見麵以後,就給鳳靈夜行了一個禮,還算恭敬,“不知懿貴人找淑妃有何要事?”
“皇上可在宮中?”鳳靈夜問道。
樂雀沒有隱瞞,微微頷首。
“我要見皇上一麵,能否通傳一聲?”鳳靈夜看了一眼宮殿裏麵,燈火通明,應該是還沒有就寢。
樂雀微微一笑,“淑妃吩咐過了,要是懿貴人想見皇上,可直接進玉芙宮,不必通傳,懿貴人請隨奴婢進來吧。”
鳳靈夜心裏有些詫異,但也沒有多想,便跟著樂雀進了宮殿。
這玉芙宮絲毫不比鳳懿宮差,規格和設施都是妃子一級的。
第一次踏進玉芙宮時,她還沒有過多關注,第二次進來時,卻發現一切早有預示甄語蓉會成為妃子。
段懿軒心思之深,由此可見。
鳳靈夜隻覺心思極恐,也許這甄語蓉進宮,都不是偶然。
想到自己今夜來見他的目的,她很快清空自己的胡思亂想,隨著樂雀來到了主殿。
二人站在門前,樂雀正要敲門,卻聽見裏麵傳來了說話聲。
“皇上,我們的孩子好像動了一下。”甄語蓉含笑的溫柔嗓音傳了出來。
“是嗎,”段懿軒聲色溫潤,仿佛還帶著一絲好奇,接著笑了,“應該沒那麽快,這也許是你的幻覺。”
鳳靈夜的臉,瞬間一片慘白。
樂雀僵在原地,想敲門,又怕打擾,隻好壓低聲音抱歉地看向鳳靈夜,“咱們在旁邊等一等吧。”
鳳靈夜微微頷首,卻沒有移步,一雙眼淡淡地看著雕花木門,仿佛真的可以看到裏麵溫馨的場景。
今夜是大年初一。
晴朗了幾天的天氣,又飄起了小雪。
寒風夾雜著冰碴子,不斷拂過她的臉和鬥篷,沒多久,她仿佛就成了一個雪白的冰雪人。
樂雀沒有言語,這裏天寒地凍,於是默默地退下了。
女人最懂女人。
剛剛鳳靈夜還在詫異,為何不用通傳就能進入玉芙宮。
現在她知道了。
甄語蓉想讓她聽到這些話,那她就洗耳恭聽好了。
“皇上真的要讓家兄勝任戶部尚書嗎?”甄語蓉有些憂愁地說著,“雖然家兄能得皇上器重,蓉兒很開心,但家兄畢竟是武狀元出身,現在接任文職官員,會不會讓皇上麻煩?”
“你不必多慮,朝中朕已肅清得差不多,不會有人反對的。”他淡淡回道,並沒有因為甄語蓉妄議朝政而感到不悅。
一個女人能在帝王麵前議論朝政,可見她在這個帝王的心中還是有一定分量的。
沒想到顏大人剛一倒台,他就迫不及待地拉甄辰上任。
此時,鳳靈夜就像一個局外人,冷冷一笑,靜靜地聽著兩夫妻的夜間談話。
甄語蓉仿佛不太放心,“家兄為官不久,就接任如此重任,雖然他有一定的能力,但畢竟資質尚淺,還需磨煉。”
“朕看過甄辰的筆試內容,資質不錯,加之你爹和旁人輔佐,上任沒有問題。”段懿軒似乎很堅持。
甄語蓉隻好不再多言。
見二人說得也差不多了,鳳靈夜這才緩緩推開了門。
二人隻聞門口傳來“吱呀”一聲,接著風雪灌進屋子,鳳靈夜站在風雪中,朝著段懿軒淡淡一笑。
段懿軒似乎沒有料到她會出現在這裏,鳳目不由得一沉。
不待他開口,她已緩緩開了口,仿佛適才的一切都沒有聽到,溫爾一笑,“本來想通傳一聲二位的,可是樂雀說直接進來就好,所以有唐突的地方,還請皇上見諒。”
她的語氣,客氣而疏離。
看著陌生又溫婉的鳳靈夜,段懿軒指尖微微一顫。
甄語蓉笑了,接過話頭,“這確實是我提前通知的,所以不怪妹妹,天寒地凍的,妹妹來了怎麽也不進屋來?”
說著,她便拉起鳳靈夜冰冷的手,將她安置到暖爐旁,“你先暖暖身子,我讓樂雀給你熬點薑湯。”
“不必麻煩了,淑妃,”鳳靈夜拉住她,笑道,“我跟皇上說幾句話就走,不能打擾你們休息。”
“妹妹客氣了。既然你們有話要說,那我暫且退避吧。”甄語蓉溫婉而識大體,絲毫不像莊南煙那般偽裝出來的。
豈料她剛走到段懿軒身邊,就被他叫住了,“外麵冷,你就在隔間呆著。”
甄語蓉腳步一頓,歉意地看了一眼鳳靈夜,隻好去了隔間。
段懿軒看著坐在暖爐旁的鳳靈夜,碎雪融化了,所以頭發微濕,臉上也沾上了細細的水珠,臉頰也被風吹得紅紅的。
他微不可查地蹙了蹙眉,拿出手帕走過去,想要替她擦掉,誰知她如同著了炮烙一般,竟然直接站了起來,驚訝地看著自己。
一時,兩個人都愣住了。
尤其是段懿軒,他完全沒有料到鳳靈夜對自己的觸碰,有如此大的反應,一時驚愕又痛苦地僵在了原地。
鳳靈夜也意識到了這一點,連忙取出自己手中的手帕,胡亂在臉上擦了一下,“皇上身份尊貴,這種事情讓我自己來就好了,以後皇上不必親自動手。”
距離已經產生了,想要再拉近,將不再是一件易事。
段懿軒目色清淡,一點點握緊手帕,語氣黯啞,“這麽晚來找朕,有什麽事嗎?”
“顏大人可不可以不要......”
她剛一開口,就被他無情地打斷了,“此事朕心意已決,何況聖旨一下,已經無法挽回。”
鳳靈夜一怔。
心裏忽然有了落差,適才甄語蓉與他對話時,他好像不是這個態度。
他回首,看著她臉色微白,這才意識到自己語氣有些重,不禁走近兩步,柔聲道:“靈兒,你不要管朕都在做什麽,你隻要......”
“顏大人一定會死在路上的,顏晴也是你的妻子,難道你就絲毫不顧她的感受嗎?”鳳靈夜退後兩步,痛心地望著他,就像看著一個陌生人,指著隔間的甄語蓉,“有了她,你就誰也不會放在心上了是嗎?”
“你在胡說些什麽?!”段懿軒語氣微重。
“身為帝王就應該雨露均沾,你日日守著玉芙宮,棄三千佳麗於不顧,你這種行為叫什麽?”鳳靈夜眉頭緊鎖,語氣有些激動,“這叫專寵!既然給不了她們想要的,為何要招她們入宮?為何要招我入宮!”
段懿軒臉色微變,“你後悔了?”
“是,我後悔那一夜去見你最後一麵!我後悔沒有拿著和離聖旨立刻離開!我後悔在元宵節那日收下了你的花燈!”她緊緊盯著他,一字一句地喊道,恨不得他立刻消失在她的世界。
段懿軒忽然沒有了一點脾氣,淡淡地看著她,眉宇疲倦,張了張嘴,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顏大人之事,你收不收回成命?”她深吸了一口氣,努力不讓自己再動怒。
他卻冷冷一笑,“你如此在乎顏良,可是因為他是七哥的人?”
她瞳孔一緊,揚手就欲給他一耳光,但手掌揚在半空,又堪堪停了下來,握手成拳,雙眼通紅地看著他,“段懿軒,我當真看錯了你。”
懷著對顏晴的愧疚,她轉身無奈地快步離開了玉芙宮。
如今,她是一刻也不願意和他呆在一起,他讓她感到寒心,感到窒息。
回到鳳懿宮時,隻見顏晴還等在大殿裏,看到她回來以後,滿懷欣喜地跑了過來,拉著她的袖子,“靈姐姐,怎麽樣了,皇上是不是同意了?”
鳳靈夜看著她,無力地笑了笑。
桃夭笑道:“皇上那麽寵愛懿貴人,肯定是同意了。”
鳳錦繡皺眉覷了她一眼,“你先退下去。”
桃夭不知道自己說錯了什麽,隻好不情願地離開了。
鳳靈夜歎了一口氣,將顏晴抱入懷中,聲音沙啞難過,“對不起,對不起......”
顏晴渾身一震,整個人就如同冬風中枯萎的殘葉,搖搖欲墜,我見猶憐。
“靈姐姐,也沒有辦法了嗎?”她眼眶通紅,淚水無聲而落,她真的救不了爹爹嗎?
鳳靈夜搖了搖頭,如鯁在喉,“但見新人笑,哪聞舊人哭?如今的我,就如同他穿舊的衣裳,多看一下都嫌礙眼。”
顏晴身子一點點軟了下去。
鳳靈夜發現異常,抱著她一看,麵色瞬間一沉:“快幫我把她抱到軟榻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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