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6見死不救
夜青倒也不嫌棄,隻要書生願給他都一並扔在腳下。椅麵上看來閑雅俊俏,椅子下麵,一地的珠花、玉帛、金銀之物,外加幾件上好絲綢製的衣裳。衣裳此刻被他當作擦地的破布,踩在腳底。
“如今你身上再也沒有東西可輸了,你打算拿什麽和我賭?”夜青眯起桃花眼,嗬嗬笑道。
“大怒破陰,大喜墜陽,大憂內崩,大怖生狂。你切莫高興得太早,免得傾盡家財求我救你。”
“安竹焉啊安竹焉。”夜青搖搖頭,又飲下半盞酒。“你可知我為什麽總是能贏嗎?”
“為何?”
“因為世人的欲望都寫在臉上,隻要行於表麵我都能贏到他身上不剩一片布。”夜青笑得癡狂,也不知是因為酒意太濃,還是春夜和勝利使人輕浮。
“若是有一張臉,連我這個神醫都看不出半點端倪,你說他還是不是人?可還有人之血氣,人之精魂?”
安竹焉這話是說給葉小樓聽的。葉小樓根本沒有聽見。
夜青總算放下酒杯,後退著走到葉小樓身旁。
門一直開著,葉小樓自然沒有敲門,他已經站了好一會,一動未動。所以他不會在這裏逗留更久,夜青雖然背對著門,可也早知道葉小樓到了。他沒有隱匿聲容,他的聲容沁人心脾,滋養著棲霞山的一草一木。
夜青知道,無論和葉小樓在一起多久,無論怎樣模仿,葉小樓永遠都隻有一個,他的沉默、冷靜和潛水深流的氣質是他永遠也學不到的。
他們本就是大相徑庭的兩種人。盡管這些年來,他多次以鏡往樓樓主的身份麵對世人,人們尊稱他一聲樓主。但是他的名字是夜青,他不是葉小樓,永遠不是。
他不知道自己和樓主相比缺的究竟是什麽?很長時間裏他相信他缺的就是葉小樓手上的清英劍。
但是如今,他越來越不自信,越來越看不透葉小樓這個人。
世人都如此簡單,而葉小樓似乎比任何都更簡單。
安竹焉的話擊中了夜青心裏最脆弱的地方。他是醫者,而他有病。
他能贏得安竹焉身上所有的錢財,卻最終還是要全盤交還與他。
“你們到底誰要看病?”
安竹焉光著身子,體形消瘦,卻精神奕奕;不眠不休仍然目光清澈,毫無半點渾濁。果然是極懂得保養身體的人。
“你到底要給誰看病?”夜青反問道。
“你的病不看也罷,早晚要死。至於另外那一個,神仙也治不了。”說完,自斟自酌起來。先前倒不見他喝酒,此刻卻是不緊不慢喝起酒來。
“你這些話不說也罷。天地不生,故不死;陰陽不生,故不死。死者,生之效;生者,死之驗也。夫有始者必有終,有終者必有始。誰人不是早晚要死,即使普天之下的神醫也難保長生不死。你這些話說給我聽也就算了,樓主麵前裝神弄鬼,什麽叫神仙也治不了,我看是你徒有虛名而已。”
“你說我徒有虛名?人之生,不能無七情六氣之感,因而不能無疾痛慘怛之患。你可能看得你家樓主七情怎樣,六感如何?你角音中,木勝,肝氣旺盛,而他呢,恐怕隻有神仙能探出他的五行脈象。”
安竹焉說得雲淡風輕,夜青聽來卻不是滋味。這番你來我往之後,好像沒穿衣服的是夜青,而不是這個輸光一切卻仍然無憂無愁的安竹焉。
“你可知自己的身份是六極堂的極藥師?”葉小樓開口,沒有一個多餘的字。
“知道。”安竹焉回答地幹脆利落。
“我來問你要一張方子。”
“不給。”同樣幹脆利落。
葉小樓沒有問原因,安竹焉又道:“你待我不錯,請到這裏好吃好喝,最重要的是找了個人陪我賭,可見你對我了解得很。”
“你是自願來的,作為藥師,有人投你所好,邀你做客,自然是有求於你。”
“你的病我治不了,恐怕你要的方子我給了也沒用。既然沒用我何必砸了自己的招牌。”
安竹焉身前不知何時已多了一套衣服,他欣然一笑,慢慢悠悠將衣服穿在身上。又瞧了瞧夜青的神色,搖搖頭道:“像,你們兩個還真有幾分相像。可惜夜青還是年輕氣盛,收斂不足,若是能照方服藥,假以時日,也許能更上一籌。”
“你這人奇怪得很,問你要的方子你不給,不問你要的,你主動給別人開藥方,真是自討無趣的家夥。”
“你懂什麽?混小子。”安竹焉長發一揮,傲聲道:“明知藥石無用,卻還要開方抓藥,乃庸醫所為。我是神醫自然是見死不救。
能斷人生死,方是醫術大成者。你問問你家樓主,我所言是否在理。”
“安琅所言句句在理。隻是這方子你今日還是要給我,因為他來了。”
聞言,安竹焉的臉色忽然一片慘白,繼而一陣通紅。葉小樓自然是看得清楚明白,他知道安竹焉心無大誌,雖愛好賭錢但絕非貪戀錢財之人,他們家世代懸壺濟世,到他這裏已是十一代傳人。安竹焉好賭成性,卻不計輸贏,有賭必賭,每賭又必輸,好像輸錢是他賭博的目的一般。
夜青是永遠也不可能理解這種心境的,葉小樓倒是猜出了幾分,當他說完這句話後,再看安竹焉的反應,這份猜測基本就成了確定的事。
“你怕他?”葉小樓平心靜氣地問。
“我怕他。”安竹焉也不否認。
“所以你該知道如果沒有你的方子,沒有人能從他手中活命。”
安竹焉失魂落魄地搖搖頭,又失魂落魄地點點頭。“他是個瘋子。一個精通毒術的瘋子。”
“你為了不去想他,才沉迷賭錢是不是?你賭錢不為贏,隻為了賭錢能讓你想不到那個人是不是?”
安竹焉自言自語,兩眼怔怔望著窗外,日正當空,天色晴朗。他卻顫抖著緊捏衣袖,新換上的衣服好似帶著芒刺一般令他渾身刺痛。
“彩雲去不返,魚蟲無所依,
東山孤魂望,西林野鬼泣。
白露枯野草,相見共黃泉,
此處無一路,唯剩斷魂腸。”
這不是一首詩,而是一個人,一個比鬼更可怕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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