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紅雨
人生為人,妖魔勿近。
人死為鬼,下歸黃土。
斷塵離愁,忘憂湖。
綏山地處西南,山脈綿延山脈由西向東,有大湖名忘憂,位於主峰仰青之下。
忘憂湖在當地被尊為聖湖,原本通體碧藍,淺處湖下青石可見,深處如黑曜之瞳。如今忘憂湖上魚漂鱗浮,湖水混濁,那瞳孔好似充了血般。
此大災之象,大災之象。
人生為人,妖魔勿近。
人死為貴,下歸黃土。
斷塵離愁,斷塵離愁,忘憂忘樂,忘憂忘樂。
男男女女們跟著僧人繞湖而行,對百姓而言,若朝廷指望不上,恐怕也隻有指望神靈可以庇佑。
行至綏安府前街時,街邊的小販見有陌生人到,紛紛上前兜售蔬菜和水果。
“公子,這是幾個月產的最好的白菜,您就買點吧。”小販不過三十來歲,佝僂著背,右腿外側因潰爛而暴露在外,左臂也無片布遮蔽,想來是皮膚潰爛,奇痛無比,無法碰得外物。再看那在小販受手上顫顫發抖的白菜,哪裏還有半點白色,分明是一顆赤色的菜。
夜鶯見狀,拿了些碎銀,打發小販離去。小販做賊似地一把抓過銀兩,跛著腿,連滾帶走的鑽進了一旁巷子裏。
葉小樓心中一沉,莫不是土地已潰爛到這般程度,還是方才忘憂湖的水質被紅雨汙染的緣故?
八殥八澤的雲氣凝成雨水降落九州,滋養大地,如今這糧食種出來竟毫無本來的顏色,難怪災情連連,豈是簡單的天災可以一概而論。
“樓主,七裏街是綏安府最繁華的街市,今日這副景象,想必百姓的日子已經過不下去。樓主可有什麽打算?”
“百姓疾苦自有皇上操心,若皇上不操心,自有老天操心,輪得到你來管嗎?”
葉小樓麵色陰冷,附近想著也上來兜售些東西,取些銀兩的小販和乞丐躲在街邊不敢吭聲。
“說起來,那個書生就是在這裏行醫治病的?”
“是,前方是綏安府,綏安府往東再過兩條街就是宴王府,書生是在晏王府外被屬下帶回來的。”
“我倒是對這個人越來越感興趣了。”
“此人的身份屬下已經查實,此人姓安,名琅,字竹焉。從小跟隨父親到處行醫,十二歲時醫術已超過其父,十五歲時賭錢欠債,因父親不給他銀兩離家逃債。給人看病為生,這些年倒是賺得不少錢財,可惜嗜賭如命,運氣卻一直不好,常年輸多贏少。”
“此人現在何處?”
“請樓主原諒。”夜鶯忽然語氣沉重,好像犯了什麽錯。
“何事如此驚慌?”
“屬下見您前幾日忙於那位姑娘的事,後來您又受傷,屬下私自做了決定暫時沒有把書生已到洵霧閣的事告訴您。”
見葉小樓一言不發,夜鶯愈發緊張。
“沒事,現在還不到見他的時候,你可知六極堂十二司侍中有一位醫師,曆朝曆代都是醫術精湛之人,排不上第一也很難有人能與之比肩。”
“樓主的意思是,此人可能是六極堂十二司侍之一——極藥師?”
“是不是極藥師會一會便知分曉。”
“若這位書生是六極堂的藥師,其他的司侍是不是也已經蘇醒了?”
“自然如此。傘呢?”
“在,屬下這就給您打。”
“淋了雨是會著涼的。”
此話在夜鶯聽來雖然語氣一如往日,但似乎又有所不同,好像尖刻中多了一絲暖意。
傘剛打開,街邊的小販前赴後繼地朝八裏街趕去,發紅的蔬菜和吃了一半的饅頭都落在了地上,皮包骨頭,頭發蒼白的老乞丐勉強支著身子爬到一旁將饅頭往嘴裏塞,塞得太快,又吐了出來。
“這群人是去哪裏啊?”
夜鶯找了個看起來還說得動話的乞丐打聽。
“神跡,去看神跡去了。”
“神跡?什麽神跡?”見老乞丐不答,夜鶯之好又拿出些碎銀。
“大寒以來,綏山災情不斷,最可怕的就是這紅雨降下的疫病,有些人淋了雨咳嗽個半個月,皮膚爛了又結疤,醜是醜了點,但好歹活下來了。有些人淋了雨大病不起,潰爛而死。每家每戶都有人死,最可怕的是死孩子的人家,夜夜泣不成聲,到了夜晚,外麵下著雨,房子裏村民們哭喪著,簡直人間地獄,人間地獄。”
“那和神跡有什麽關係?”
“一周前,李衙役家的二女兒染了病,家人不想看她在家裏這麽潰爛而死,入夜以後,偷偷去到忘憂湖,找了個石頭綁在女兒身上,可憐那女孩才4歲,什麽都不懂,連哭聲也痛沒了,趁著月色明朗,這家人就把女兒投入了湖裏。誰知道,第二天早上,祭祀的村民看見一個女孩蹲在湖邊,一番打聽方才知道是前一日夜裏李衙役家扔下去的二女兒。”
“你的意思是這個女兒活了過來?”
“非但活了過來,聽說身上的傷口一個都不見了,隻是沒再開口說過話,整天就這麽呆坐著。這對全家來說也已經是很大的安慰了,畢竟人沒死,還好端端活了過來。”
葉小樓皺著眉,越聽越覺得此事古怪得很,他已猜得幾分其中緣由,剛才看那聖湖之上魍魎之氣彌漫,也許和這乞丐說的神跡有關。
“後來還有人效仿著做過此類事情嗎?”葉小樓問。
“大皇子說此事蹊蹺,不能隨意相信神跡,不可隨意將病人推入湖中,但是,還是有人夜裏偷偷到湖邊去,大皇子讓晏王府的士兵夜裏在湖邊守著,看到有百姓想要效仿李家就勸他們回去。”
“大皇子?”夜鶯朝葉小樓望去,後者搖了搖頭。
“大皇子真是好人啊,一直守在綏安府,守著這方百姓,可這天災無情,紅雨饑荒不斷,不知道多少人家要白發人送黑發人。”
老乞丐捧著饅頭,兩眼凹陷在眼眶中,僅一絲縫隙透著微微的光。
“當地人還以為大皇子和他們一樣在受苦。”夜鶯憤憤不平。
葉小樓莞爾一笑,好像完全沒把大皇子的事放在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