縱身下馬,祁佑並沒有將馬交給迎上來的小廝,而是自己將韁繩在門前的石獅子脖子上繞了兩圈。
“大公子,小的將馬牽去馬廄……”
“不必。”再沒有多餘的交待,祁佑抬頭看了眼掛著‘祁府’許多前的高大門庭,心裏想的卻是那個特意叫人帶話給他的人。
他想去的,是有她在的地方。
閉了閉眼,祁佑大步往裏走去。
一路上不停的有人行禮,目光所見也是再熟悉不過的景象,想到這裏以後將不是他的歸處,他居然一點沒有不舍,滿心都是對二人世界的向往,想著由如初當家做主的家裏將是怎樣的舒適自在。
果然不愧是祁家人,對甩下親人居然沒一點愧疚,祁佑心底冷嘲。
“大公子,老太爺請您去主廳。”看大公子停下腳步,引路的小廝忙提醒道。
祁府主廳很少動用,待客有迎鬆院,平時家裏人有花廳偏廳可用,需要要用上主廳的時候倒是極少了。
這是在給自己下馬威嗎?祁佑垂下眼簾,眼中閃過冷意,這就是祁家人,對一個剛從前線回來且立了功的子孫不是敞開大門迎接,沒有歡聲笑語,也沒有表揚讚賞,卻隻想著要如何給他個下馬威,好讓他依著他們的心意行事,再像從前一樣隨他們捏圓搓扁。
這就是他的家人。
“大公子,到了。”
祁佑抬頭,沒有任何停頓的跨過門檻走了進去。
眼神所到之處,將眾人的神情盡收眼底。
人可真齊。
除了還在路上的爹和三叔以及沒資格在場的庶子庶女,祁家的大小主子都在這了。
“怎麽,出外一趟回來怎麽行禮都不會了?”看堂中的影象沒有動靜,祁老太爺冷聲道。
祁佑看向高坐上首的祖父,看著又老了些,卻激不起他心底半點漣漪。
“南朝律,盔甲著身時見君可免跪拜。”
隻這一句,沒有下文,可在場中人皆明白了他話裏的意思,見君尚且可以不跪,其他人更可以不跪了。
祁老太爺平息的火氣蹭的長了上來,“你不行禮還有理了?”
祁佑沉默著將身上的盔甲一件件取下來,在一眾人的眼光中走到祖父身前,將盔甲交了回去,“這個,以後用不上了,還給您。”
離得近了,祁老太爺終是眯著眼睛勉強將人看清了,“你又怎知以後再無上戰場的機會?從小練得一身武藝,兵書啟蒙,你就該去戰場上為祁家掙得榮耀,以軍功重現祁家的輝煌。”
將盔甲放到一邊的幾上,祁佑後退幾步跪下,重重的磕了三個頭,“那是您要的,不是我,以後我的路我自己走,您無須再做安排。”
祁老太爺冷了臉,“這話何意。”
挺直了背,祁佑抬頭,臉上同樣帶了冷意,“聽了您二十一年的安排,以後我想自己做自己的決定,我不希望我三十歲時還是您手裏的扯線木偶。”
“是不是華氏的意思?你聽了那小賤人的話是不是?”
“祖父,她是您的孫媳婦,不是您的敵人。”
“你還知道我是你祖父?被個女人迷得分不清東南西北,你還是不是我祁家子孫?祁佑,這事沒得商量,馬上休了那小賤人,馬上,我們祁家不能毀在一個女人手裏。”
祁佑再堅硬的心此時也覺得難過異常,那是他的妻,祖父卻一個一個小賤人的叫,還叫他休妻,這得是多不在乎他才能這般輕賤?
當著他的麵尚是如此,他不在家的那些時日,如初麵對的又是怎樣的難堪。
恐怕他知道的那些還不是全部吧!
“我寧願毀在一個女人手裏。”祁佑站起身來,身體微不可見的晃了晃,又道:“我寧願毀在一個女人手裏,也不願意被家人這般輕賤,休妻,不可能。”
祁中然和祁挽然兄弟在門外聽到的就是這一句,忙加快腳步走了進去。
祁中然走在前麵,迎麵飛來什麽東西時下意識的想躲,千鈞之際想到後麵是三弟,迅速背過身去用背抵擋。
“哼……”
“大哥!”見著地上掉落的拐仗,祁挽然臉色大變,忙扶住臉都白了的兄長。
祁佑看到這情形心裏有一瞬間的後悔,他該挨了這一杖的。
大步走過去將人扶到一邊坐下,正想吩咐人去請大夫,就聽到祖父粗著嗓子道:“祁佑,你沒得選擇,休也得休,不休也得休,不然你就別做我祁家人。”
雖然心裏早有打算,可聽到這話,祁佑心裏還是如針紮般刺痛。
深深呼吸一口,想著如初的笑臉,祁佑就像個真正沒感情的人一樣,臉上的表情都沒有變一下,“祖父,你何必如何逼我。”
“我是逼你,可我是為你好,休了這女人以後我去給你相個更好的,以後祁家的一切都是你的,你別犯糊塗。”
“更好的?”看到珍妹連聲吩咐人去請大夫,又走過來侍候父親,祁佑從父親身邊走到堂中央,頭一次在長輩麵前露出了尖牙利爪,“誰能比如初更好?天底下有幾個女人有如初的聰明,有如初的膽色,有如初的身手?又有誰能有如初的眉眼,如初的笑臉,如初的溫柔,如初的體貼?我要的就是這個會心疼我對我好的女人,其他女人就是天仙又與我何幹?更何況,祖父,你再去給我相個人是相人家的家世還是相人家的脾性?
真當我什麽都不明白?我在你們眼中就是個工具,為你們謀奪利益讓你們過好日子的工具,為你們做得再多都是應該的,你們隻管享受我帶來的利益,卻能理所當然的忘了我也是祁家的一份子,我也想得到家人的愛護,我也想有來自家人的關心,我也想回來後能睡個安穩覺,你們誰給過我?誰給過?
在我出征在外時能將我的妻子趕出家門,理直氣壯的欺辱一個晚輩,你們心裏但凡想到了我哪怕一點點,又怎能如此狠心無情?但凡你們愛護她一點點,又怎麽能看著她懷著身孕趕去戰場?如果你們能讓她稍微安心,她會如此不珍惜自己不珍惜孩子嗎?
我離家幾月,幾度在生死邊緣徘徊,回來沒有一句關心,卻是叫嚷著要我休妻,這就是我的家人,你們……究竟把我放在哪了?”
祁珍捂嘴哭得喘不過氣來,她的哥哥受了那麽多委屈,為什麽家人還是要這般對他,她的嫂嫂明明那麽好,為什麽要讓哥哥休妻?
祁中然痛得緩了一些,原本就泛紅的眼睛淌下淚來,這個比實際年齡要顯得年輕不少的男人這一刻看著仿佛突然老去了。
屋裏氣氛壓抑,祁老太爺半會沒有出聲,就在眾人以為他動搖了時,他抄起手邊的杯子就朝著祁佑砸去,這次,祁佑沒有躲。
祁老太爺雖然功夫沒了,多年的感覺卻還在,杯子砸在了祁佑臉上。
“你是在說祁家虧待你了嗎?祁家生養你,沒有祁家,你哪是什麽大公子?你何來富貴?你如何有機會跟在太子身邊?如今你才立了這麽一點功勞,腰板就挺直了想來算帳了?別以為有太子給你撐腰你就可以連我都不放在眼裏,別忘了太子上麵還有皇上,一頂不孝的帽子扣下來定讓你前途盡毀,不信你試試看。”
“就算如此,我也不會休妻。”
“你……你要是不休妻,就和那小賤人一起滾出祁家。”
“是。”祁佑一刻都不想在這裏呆下去了,轉身就往外走去。
還沒走到門口又聽到了熟悉的咆哮,“你跨出祁家大門一步,就永遠都不要再回來,明日我便開祠堂,逐你出祁家,剝奪你的姓氏,從今往後,你便是無根無姓之人,死後不得入我祁家祖墳,和我祁家再無幹係。”
“爹……”
“祖父……”
“老太爺……”
“都閉嘴,誰求情都沒有。”祁老太爺喘著粗氣,眼睛泛紅,胸口急促起伏,顯然情緒激動到了極致,“祁佑,選擇權在你手裏,要麽休妻,你還是祁家大公子,要麽和祁家再無關係,你選。”
老太太急得眼淚直掉,她沒想到啊!
要是早知道事情會發展至此,她一開始就想著法的轉圜了。
這可怎麽好,祁佑也是個執拗脾氣,這麽逼著他選,他真會選的!
到時要是……她無法想後果會如何。
沒有佑兒的祁家,如何還能擁有如今的光鮮。
“老太爺,您消消氣,佑兒隻是一時糊塗了,我來和他說。”說完也不等老太爺答話就轉了頭對站在門口沒動的孫子道:“佑兒,你祖父隻是太過生氣了才會說出這些話來,你別和做長輩的計較,要不是華氏一開始惹得你祖父太過生氣,他也不會如此。”
祁佑回頭,臉下平靜得仿佛沒有聽到剛才那些話一般,“祖母的意思是……如初的錯?她錯在何處?”
“她……”老太太腦子裏轉了一圈,一時之間還真說不出華氏的錯來,幹脆道:“不管她錯在哪,惹了長輩生氣總歸是做小輩的不是,祖母也不要你休了她,讓她在祁府門口跪上一個時辰,再來給你祖父敬茶認錯,這事就算過去了,以後她還是祁家的長孫媳婦,以後這家,還交由她來當,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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