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8
董昌不知是何時轉醒,竟手持利劍,柱於地上。
楊行峰知道不好,董昌一旦轉醒,大局便敗,旋即命人反撲,不想吳六的反應更快,電光火石間已帶人纏住楊行峰的人,自己則迅速將董昌送至沈淼那邊。
沈淼丟下劍便去扶董昌,他看得出董昌雖仗劍而立,但臂上青筋畢露,還抖得厲害,顯然是強撐的。
見沈淼來扶,董昌明顯遲愣,他未曾想到如此緊要的關頭,沈淼竟會丟下手中兵器。要知道他雖昏迷,但依舊聽到了眾人在殿內對峙的話語,沈淼雖一再保護他,但不能否認沈淼和楊行婉都有嫌疑置他於死地,他一旦掌握主動權,恐怕不能留這二人。
沈淼沒有董昌這麽複雜的想法,隻是單純的覺得一手拿著劍,一手扶人太麻煩,至於個人安危,他相信有吳六在,他死不了。
果不其然,見董昌遲遲未丟下手中的劍,吳六已不動聲色撤了回來。
董昌注意到吳六的動作,知道吳六的撤回雖可保沈淼的命,但他若是想傷沈淼依舊是可以的。董昌的眼神深邃了起來,將劍插於地上,對沈淼道:“吾兒甚好,朕心甚悅。”然後就著沈淼的攙扶站直,掃了眾臣一圈,“朕尚未離世,你們就這麽迫不及待的站位了?”
眾臣聞言一愣,正要求饒,楊行婉厲聲道:“姒氏尚在我手裏,隻需董昌與柳念郎皆死,這越國依舊是我楊家的,董昌不過是強弩之末。”
她話音剛落,身後便傳來楊行峰的慘叫,誰是強弩之末一目了然。
眾臣忙跪地齊聲道:“臣等不察,受妖人蠱惑,望陛下恕罪。”
“你們!”楊行婉怒,“你們真當董昌的江山穩固嗎?城外便是錢鏐大軍,不日便會破城,隻有我家兄有能耐抗衡錢鏐,你們現在效忠,將來還想活命?”
“那也要楊行密打得過錢鏐。”董昌輕易反駁了楊行婉,理由充分,但立場似乎有些古怪。
沈淼不由看向董昌,董昌卻未做解釋,看了眼吳六:“這點螻蟻鼠輩,處理起來也這麽慢?”
吳六對視董昌,從其眼中讀出了一絲奇怪的默許,吳六眼神一動,隨即加入戰局。楊行峰所帶之人立即節節敗退,跪於地下的侍衛將軍一見,立刻趁機道:“眾侍衛聽命,保護陛下和太子。”
不想董昌卻怒喝:“你!跪下。”
侍衛將軍一愣,倒是楊行婉看出了原因,狂笑:“愚蠢如你們,董昌既然支持了太子,難道還會容忍你們方才的反叛?”
眾臣一愣,董昌竟未反駁,眾臣不知一時當如何。
楊行婉冷笑:“傻瓜。”
楊行峰亦大喊:“我的人若是死光了,接下去就是你們。”
侍衛將軍頓時覺醒,大喝一聲,拔劍殺向董昌和沈淼:“太子挾持陛下,罪無可恕,殺!”
董昌見狀方才一笑:“來人,替朕擒下這群反賊。”
侍衛衝入殿內聽到的是兩種截然不同的聲音,一時愣住不知如何是好。
沈淼大喝一聲:“你們是聽命行事,自然聽陛下的!”
侍衛領悟,當即殺向眾臣,眾臣頓時或是抱頭鼠竄,或是拔劍以對,殿內一片混亂。楊氏姐弟見大勢已去,隻得突圍,吳六哪會讓他們如願,持刀急追。
沈淼一麵護著董昌,一麵焦急看吳六。
董昌見狀,眼神又是一沉:“不放心就跟出去看。”
沈淼一愣,轉頭看董昌,卻見董昌隻將視線投向殿內無處可逃的群臣。沈淼心下疑惑,摸不透董昌之意圖,不敢隨意動之。
董昌見狀一笑:“我若安有他心,他會任你留在我身邊?”
董昌指的是吳六,沈淼雖愈加疑惑董昌的真實意圖,但也明白董昌的話不錯,若是董昌想對他不利,吳六一離開他身邊便可動手,何須等到侍衛製服了群臣之後再動手,便放心離去。
此時殿外亦是一團混亂,楊氏姐弟方到殿門前便被人擋住,楊家之人奮力保護兩人突圍,楊行婉手無縛雞之力,隻餘驚叫,楊行峰單手持劍,疲於應付。
吳六飛身上前,輕鬆將楊行峰逼出人群,沈淼緊接著趕到。
楊行峰頓時今日難以善終,便挑釁沈淼:“柳念郎,你我之恩怨在今日了結吧。”
“想得美!”沈淼冷笑,“我不善武藝,你雖斷臂但心有不甘,必然死搏,我可沒興趣當你的墊背。”
“你就不想報仇?”楊行峰激。
沈淼不為所動:“報仇有千萬種,何須我親自動手。”
話音落,楊行峰大怒,踉蹌著腿撲向沈淼,動作十分狼狽,吳六擋於沈淼跟前,唐刀一削,輕鬆斬了楊行峰的另一個胳膊。
楊行峰頹然倒地,不甘的狂吼:“柳念郎,要殺就痛痛快快殺了我,折磨算什麽?”
“折磨?”沈淼冷笑,“相比你過去所犯之罪惡,單是卸你一臂不足以告慰亡靈。”
“柳念郎,你也沒好到哪裏去?你以為你是幹淨的嗎?你幹過的事亦天理不容。”楊行峰狂笑。
沈淼自問並未做過什麽天理難容的事,並不明白楊行峰的意思,現場之變化速度亦不容他深想,就在楊行峰說完不久。
楊行婉的尖叫聲亦響起:“董!昌!殺了我與你而言有什麽好處!”
“無任何好處,但解恨。”董昌不知何時從殿內出來,走到已被人鉗製住的楊行婉跟前,“若沒有你,我不會痛失妻兒。”
“妻兒?呸!”楊行婉冷笑,“柳絲絲不過一娼人,你並未明媒正娶,何來妻之說?柳念郎亦名不正言不順。再說,當年是你貪圖權勢,百般討好家父,娶我為妻的,身為正妻正家風,嚴家規,不許柳氏母子進門又有何錯?你倚仗我楊家成勢,到頭來卻嫉妒楊家與你並肩,你之行為說你是過河拆橋都是好的,簡直就是忘恩負義。”
“說夠了沒有?”董昌平淡問。
楊行婉大笑:“尚不夠,尚不解氣。”
“那你便去陰曹地府說。”
“好啊,我便在陰曹地府等你!你以為你還能活過幾天?無我楊家襄助,錢鏐大軍近日便會破門,從今往後這裏姓錢,不再姓董。你的寶貝兒子,逃得了我弟的手,逃不過錢家人的手,你就在地底下看你兒子受辱吧,哈哈哈哈哈哈……啊……”
一口鮮血自楊行婉口中吐出,董昌抽劍,血染劍身,他毫不在意,隻輕聲道:“我兒早死,何來受辱?”
楊行峰受刺激也跟著嘲笑沈淼:“我姐說得對,你逃出了我的手掌,但逃不出錢家人的手!不……當初我是在錢璙的莊子裏發現你的,錢家老六一向就對你好感,你不會早就是他的人了吧?哈哈!”
沈淼漠然看著楊行峰,道出了一再重申過的真相:“我不是柳念郎,真正的他早已在黃泉路上等你。”
“哈……哈哈哈哈哈。”楊行峰狂笑,“我不想信你,還是讓我在路上等你吧!”或者楊行峰奮力一撲,撞向侍衛的劍。
楊氏姐弟的血,以及眾臣的血相互延伸混雜著,橫亙在沈淼和董昌之間,董昌立於殿廊上,眼神平靜,沈淼站於殿前廣場,眼神充滿疑惑。
董昌的行為古怪,到底是為何?
“血濃於水,身為父親,我又怎會忍心手刃親兒?可我兒念郎自幼便恨我為權勢娶楊氏女為妻,棄他們母子不顧。多年後我尋回他時已無力改變他的想法,他為求報複我,竟與楊行峰合謀,又因痛恨楊家,試圖左右挾製。不想他畢竟稚嫩,難以成挾製之勢,反倒被人玩弄於鼓掌之間,成他人的笑柄。我多番勸說無果,動手幹預亦無果,反倒加深了父子間的嫌隙。終有一天,他竟與楊行峰合謀謀害我,謀奪浙東道,我再無可忍,隻得親手處置他。”董昌一字一句艱難的說著,他看向沈淼:“你之容貌雖像我兒,但性格截然不同,我留你隻因我尚有一絲奢望,希望我兒能像你一般。然而夢終會醒,你終歸不是我兒,我多年尋求的權勢也終歸如浮雲一般,轉瞬消散。”
沈淼一愣,董昌竟一開始便知他已不是柳念郎,亦已知他的結局,放棄了抵抗,甚至做出了迎合結局的舉動,怪不得自方才起就那麽奇怪,不僅忽然轉變立場,還除去了那些會危害將來的大臣。
董昌撤去視線看向吳六:“你是錢家的人?老六?”
吳六點頭,撤去偽裝:“在下錢璙。”
“好啊,錢鏐的兒子真是各個不錯。”董昌羨慕的看,“浙東道將來看你們的了,能走多遠你們盡量走多遠吧,隻一樣斷不可輕易放過楊行密。”
“絕不會。”吳六堅定道。
“好!”董昌笑,“我董昌任你們處置,望你們手下留情,留我董氏族人,我這一支已無子嗣,姒氏懷有我的骨肉,但以楊行婉之心性不一定會留她,你若能找到望好生待之。姒氏天性和柳絲絲相同,皆是善良無害之人,隻要好生將養,她必不會為禍。若是找到已遺憾離世,擇址將其埋葬,勿與我牽涉在內。我其餘族人與我疏遠,亦極少參與我所謀的那些事,擇址圈禁他們即可。”
“這個但請放心,家父說過絕不牽連。”吳六點頭。
董昌舒了口氣,這口氣仿佛將其全身的力氣帶走,他晃了身體,靠在殿欄旁。
頭頂烏雲逐漸聚攏,深秋的最後一場雷雨正漸漸撲來,董昌的記憶仿佛回到了那個讓他永不願再想起的傍晚,如果那是一場夢該多好……
沈淼的記憶亦回到那一天的那個傍晚,與董昌而言那是噩夢,與沈淼而言那是一切的開始;董昌的一切結束於那場雨,而他的希望重生於那場雨。
鬥大的雨點滴落,開始掩去這場悲傷的故事,雨水帶著血腥匯聚流失,曆史的真相就這樣消散於曆史長河。
沈淼依舊不願動,沉浸自己的世界中。
忽然,
一人為其擋去雨水,笑說:“我陪你回去歇息,這裏的事會有人善後的。”
是吳六!
自他來到這個世界之後,一直為他遮風擋雨的人!
能遇見他,真的好幸運!
“嗯!”沈淼點頭一笑,由著吳六護著他離去。
無論過去,亦是將來,有這麽一個人陪伴,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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