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9
吳六走後沒幾日,沈淼迎來了從集鎮趕來收石斛的百安堂夥計,這夥計是皮光業手下,隻在去年冰凍封路時隨皮光業來過一回,隻身一人而來是頭一回。
沈淼沒在莊裏,管事也在忙活,負責賣石斛的是小花。
清明時節正是石斛抽芽之時,原本在冬季未收獲的老枝,可選在此刻割除,或養新枝。一般來說,純野外生長的石斛最好采取老枝養新枝的方法,人工種植就不同,可以不養,直接割除賣錢。而且清明時節尚處還陰冷,是割除老枝最遲的時機,往後再割就損藥性了。
因此這回的石斛比以往多了些,夥計忍不住問了句:“這位姑娘,你莊裏的采藥人可真厲害,才開春就找到了這麽多神仙草?”
小花笑了笑,不回答,此事沈淼叮囑過她,盡量不要多言。
夥計見小花不回答便又說:“我知道有些采藥人采集神仙草有自己的門道,我也不是想要打聽。就是好奇,我堂裏也有個采藥人善菜神仙草,他說過這個季節最好不要采,不然這年冬天的貨品相就不好了。”
小花聽出了那夥計的意思,是擔心以後的神仙草不好,便說了句:“你放心,不會差的。”
夥計一聽心下笑了,小姑娘就是小姑娘,再有防範心也總是會露出些馬腳,便忙抓住,追問:“姑娘為什麽這麽篤定?”
小花敷衍笑了笑:“這你就別問了。”
“我好奇嘛。”夥計賠笑,見小花不言語了,便故意奇怪問,“姑娘真不知道?”
小花隻好點頭:“對,我真不知道。”
“那誰知道?”夥計忙問,還順道哄,“好姑娘,我是幹這一行的,一遇到草藥上解不了的難題就感興趣,不解連覺都睡不著。”
小花被他鬧得不爽了起來,但百安堂的店家是少爺的至交,她也不好說什麽。
好在多兒及時出現,掃了那夥計一眼,沒好氣的說:“問什麽問?你就一夥計,不懂的事問你們家掌櫃去,追著賣家問算什麽?難不成你還想挖你家掌櫃的牆角?”
多兒跟在沈淼身邊的時間比小花多,嘴皮子自然比小花厲害,見識也更廣一些。今天本是讓她賣的,但不想羅虎他們臨時要添衣食,管家顧不過來,就讓多兒去幫忙準備了。多兒剛準備完回內宅,就看到小花臉上含而不露的不爽,忙出聲說了。
夥計一聽趕緊討饒:“姑娘可不能這麽說,我哪敢挖掌櫃的牆角?”
“那就趕緊拿好貨回去交差,過了時辰小心你家掌櫃問你。”
夥計知道問不下去了,忙說:“姑娘說得對,我得趕緊。”說完包好了石斛就急匆匆往回趕,轉過了幾道山彎後,那人忽然拐進了灌木叢,春季灌木剛開長,尚有些稀疏,但灌木叢的上方乃是風水林,皆是枝繁葉茂的常綠樹木,刻意養的,一般不會有人靠近。
此時林下正站著些壯碩身形,一臉橫肉的刀客,一個拄著拐杖,麵容陰鬱的男子坐在錦布鋪就的石頭上,正是楊行峰。
夥計一見楊行峰,雙腿便如抖篩一般,跪地爬至楊行峰跟前,奉出剛收來的石斛,哆嗦道:“小、小的,給爺帶來了。”
楊行峰抬下巴示意手下將石斛拿來,仔細看了下後“嗯”了聲:“有問出什麽?”
“賣、賣給小的神仙草的是個姑娘,小的向她套了話,她不懂神仙草,連起碼的都不知道,小的判斷肯定不是她采的。”夥計說道。
“就這些”楊行峰麵露殺意,“還有呢?”
夥計嚇得渾身都抖,眼前的這個人是昨天半夜忽然出現在他家的,一進門就綁了他那個臥病在床的娘,要他今天去拜訪百安堂裏神仙草的賣家。自去年起,神仙草就是百安堂機密,從不輕yì透露賣家。他平時為人老實,又孝順,掌櫃才讓他跟去過一次。
夥計初時以為那些人隻是想知道賣家,分一杯羹,便供了賣家的住處。不想那些人卻尤未不滿
,一個勁的逼問賣家的長相,他上回跟著掌櫃去的時候,隻在別莊外等候,並未有幸目睹過賣家容貌。一頓拳打腳踢之後,那些人算是相信了他,便要他今日去一趟別莊,務必查到賣家,要是查不到就立刻殺了他娘。
夥計哪敢忤逆這幫人,他已經看出來了,這夥人不像是做買賣的,更像是裏鄉裏橫行惡霸。於是便隻好去了別莊,誰知見著的是個姑娘,而且顯然不懂。
見楊行峰麵露殺意,夥計隻好繼續說:“後來又來了個姑娘,口氣很不好,但顯然也不懂神仙草,還把我趕了出來,我怕打草驚蛇就順著出來了。雖未……打探到賣家真容,但賣家手下能有這麽漂亮的兩個姑娘,身份應該不低,逮著人問好了。”
“問?”楊行峰冷哼,“你倒是會出主意?你這麽篤定問出來的就一定是原主?”
夥計不敢言了,他知道這個主意會有偏差,可急病亂投醫,他隻能這麽說了。見楊行峰久未有所反應,夥計知道不好了,趕緊跪地求饒:“這位爺,別莊那邊著實不好靠近,能套到這些消息,小的真的是盡力了。”
楊行峰這才開口:“我知道你盡力了,來人,把人殺了,撿地方埋了,做得幹淨些。”
“饒命啊,爺,饒命。”夥計驚恐喊。
楊行峰掃了手下一眼,那些人會意,立刻結果了夥計。
一幕僚模樣的人隨即與楊行峰道:“老爺,現如今該如何?那下頭的莊子不好惹,是錢家的。”
“哪個錢?”楊行峰不耐煩看,這浙東道還有他不能惹的人?
幕僚趕緊說:“錢鏐。”
“他?”楊行峰失笑,真是天助他也,換以往他還真不敢輕yì惹,畢竟錢鏐是董昌麾下的得力幹將,惹了他不僅占不到便宜,還平白碰一身灰。可現在不同了,他家兄楊行密已發密函至他姐楊行婉處,讓其將多年來收羅的錢鏐罪證再仔細理一理,直言此番有意借此做點文章。
楊行峰生性殘暴,但直覺還有一些的,董昌那個失蹤的兒子柳念郎在錢鏐的莊子裏,這可是挑撥董、錢二人最好的砝碼。
當即道:“既然是錢鏐的,那就不必猶豫了,今日天黑就動手,突襲那個莊子。”
幕僚一愣:“老爺何以斷定你要找的人一定在那別莊裏?”
“連個死人都不如。”楊行峰掃了他一眼,“進土的那個都知道提yì問問,你不知?”
“這莊裏外鬆內緊,貿然問了恐怕會露陷。”幕僚反駁。
“這就更說明有問題。”楊行峰冷哼,“大膽放心去吧,我閱人無數,知道怎麽種神仙草的也就他一個,必然是他。”
太過倉促!幕僚歎了聲,不敢反對,隻得下去布置了。
傍晚時分,沈淼回了莊,臨上樓前看兩眼牆角的石斛,想起今天百安堂來收,便問了小花一聲,小花正要回答順lì賣完,不想多兒插了嘴:“今天來的這個夥計好生煩人,我準備好東西回來的時候,他還纏著小花問東問西的。”
沈淼一聽就覺不對:“什麽夥計?是送銀子的那個嗎?”百安堂收貨向來都是掌櫃親自來,送銀子向來都是第一回的那個沉默的男子。
多兒見過那個送銀子的男子,忙說:“不是那人,就是個夥計模樣的。”
沈淼感覺事情嚴zhòng了,忙道:“多兒你去叫管家,小花,回頭你把白天的事仔細說一遍。”
管家聽聞沈淼急請,忙放下手裏的活過來,小花將白天的事一一回憶了遍,她記性很好,兩人之間的對話一字未差的複述了。
管家和沈淼皆聽出那人有刻意打聽的意圖,沈淼當即言:“事情可疑,需速向百安堂掌櫃求證。”
管事搖頭:“掌櫃確實說過今日前來收神仙草,他是少爺的至交,自當不會錯。但以往皆是他親自前來,今日卻未依約而來,唯一的可能是以遭不測。”
“這……”沈淼愣,“這又是為何?若是見錢眼開,想奪這條賺錢途徑,無需殺人滅口。”
“斷不是奪財。”管事判斷,沉默一會問,“公子之前可有得罪過誰?”
沈淼回想來別莊的這段時間,雖有磕磕碰碰,但比至於如此招人嫉恨,他正想回答沒有,忽然一愣,想起了件事,對方是以石斛為突破點找到他的,這世上知道他會種石斛的人,除卻吳六、管事、顧和尚、多兒和小花,還有一人,當初在黃尖坳莊遇上的楊行峰。如果是他……?
沈淼臉色大變,吳六與他提起過,為方便今後布局,留楊行峰一條命,楊行峰在黃尖坳莊栽了那麽大一個跟鬥,勢必不會罷休,此事極有可能,不,應該就是他。
管事見沈淼色變,便知對方已清除是誰,忙道:“公子,方便的話,可否告知,少爺離莊前特意囑咐一定要護公子周全,眼下這種事若是不說,恐怕難行。”
沈淼聞言也未隱瞞,拉著管事去了角落,小聲道:“我猜是楊行峰,我和他之間具體什麽恩怨,我便不解釋了,你家少爺都清楚。”
管事一聽也是色變,他知道的事遠比沈淼多,清楚楊行密和董昌之間的明爭暗鬥,更清楚這個節骨眼上,被人在別莊逮到沈淼會對錢鏐有多不利,便忙說:“公子,為今之計,你必須速離開別莊,切勿被他找到。”
“可莊裏上下這麽多人認得我,我走了又有何用?”沈淼擔憂問。
管事忙道:“此事少爺早有安排,隻要你本人未被人逮住,便有渾說的餘地。”
“如何渾說?”沈淼忙問。
“將此間的事皆推給羅夫子便是,無論是開田,亦或是安民,甚至是神仙草一事。”管事道。
自從沈淼開始提開田一事,羅詔諫基本都參與,沈淼也都是以羅詔諫的弟子身份露麵,且次數不多,大都以背後出謀劃策為主。而神仙草一事,別人並未深問,羅詔諫倒是饒有興趣的問過。讓羅詔諫擔著事確實是可行之法,而且他人現在在杭州,楊行峰若要較真勢必會將事弄大。
沈淼點頭的同時,擔心問:“可他們若是拿著我的畫像讓人指認呢?”
管事道:“此處還輪不到他撒野。”
沈淼聽著並未完全安心,但更知自己要是留下,落入楊行峰之手,事情隻會更糟,便道:“那好,我走。”
“好,我這就去安排。”管事忙走,不想剛踏出門,就聽到外堂外有不尋常的動靜,一個下人跑了進來,急喊:“管事,門外來了群人,不分青紅皂白就要往裏闖,我們關了門,他們就撞門。”
管事一見就知道不好,定然是楊行峰,便道:“你們且去堵著,我隨後就來。”
沈淼也忙問:“怎麽辦?”
管事飛速考量下,小聲問沈淼:“莊裏有條密道通外頭,少爺可曾和公子說過。”
沈淼點頭:“說過,就在……”
管事打斷了他,示意他不要說:“你速速離開,去山上找羅虎,多兒,小花,你們回房趕緊把公子的衣物收一收,我安排人把羅夫子的東西送過來。”
兩個小姑娘忙動手,管事則護著沈淼下樓。
外頭的撞門聲愈加頻繁,沈淼再不敢拖延,叮囑了管事一聲:“楊行峰那人殘暴,管事和諸位無比保重。”
“公子放心,亦切記,你的命不僅幹係我們幾人,更幹係尚在外頭的諸位少爺和老爺,你斷不可有差池。”管事回答。
沈淼點頭,推開書房門,火速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