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宗政恪小憩起身,洗漱過便帶著明心去給祖父與任老太太請安。鶴鹿同春堂的正堂用來招待客人,東稍間才是二老與晚輩們同享天倫的地方。那裏頭早就坐滿了人,待秋棠迎她進去,還在簾子外頭,她便聽見一把嘰嘰咯咯的清脆聲音。
這是六姑娘宗政悅在說話。宗政恪一露麵,幾位排行在她之下的姑娘便站起身,就連急忙住嘴的宗政悅也倏地從任老太太懷裏起來,給她斂襟行了禮。
宗政恪便對任老太太屈膝福身,恭聲道:“給老太太請安。上午孫女兒去綺羅閣給祖父和老太太挑了些裁製夏衣的料子,老太太若不嫌棄,綺羅閣的量衣娘子過府時便讓人來量一量尺寸。”
任老太太臉上的笑意收斂了些許,但再不敢無視這個嫡孫女兒,便淡淡道:“你有心了,也不必來量尺寸,拿現成的回去就是。若無事,你便坐坐吧。”又將宗政悅拉坐自己身側,繼續方才的話題,“公主的儀仗真的進城了?”
宗政恪原本打算點個卯就走,但聽任老太太問起公主的儀仗,她心裏一動,決定留下聽聽熱鬧。她便先與坐在左手一列椅子首位上的平二太太行了禮,再見過與平二太太坐了兩對麵的劉三太太。二位太太都極客氣,伸手扶住她。
再和坐在平二太太下首的大姑娘宗政愉和緊鄰宗政愉的二姑娘宗政慈行了姐妹禮,又受了其餘幾位姑娘的禮,宗政恪便走向左手末空著的座椅。論排行,她合該坐在宗政慈的下手。
宗政家世代書香,於禮儀規矩看得極重。但放在平常,姐妹之間也不會這般多禮。任老太太就覺得被宗政恪攪了興致,一時臉上便有些不大高興。
平二太太給不知為何愣住的宗政悅使了個眼色,宗政悅有些不自在地衝宗政恪福了福身,勉強笑道:“多謝三姐姐送來的貓屋,我的玉團兒很喜歡。玉團兒頑皮。若是打壞了三姐姐什麽愛物兒,還請三姐姐不要與我客氣,直說就是。”
今兒一大早,宗政悅正洗漱著。大丫環奉墨便來稟告,說三姑娘遣人送來一個別致精巧的黃楊木貓屋。她有些不明白究竟,奉墨便將來人的意思婉轉著說了。她才知道,她養的貓兒竟然夜入了清漪樓。人家還帶來幾根雪白毛發,瞧著確實有點像她養的雪白小貓身上掉下來的。
任老太太聽得宗政悅如此說。便追問詳細。宗政悅覺得不是什麽大事,便一五一十地講了。任老太太見宗政恪神色淡淡,一副無所謂的模樣,這氣就不打一處來。
清漪樓裏的諸般擺設,她雖沒有親見,但崔嬤嬤早就講給她聽過。別的還罷了,就那間書房裏的擺設,恐怕連老太爺的書房都略有不及。但那些都是人家母親蕭大太太的嫁妝,當初她便動心過,有意留幾樣給孫子棟哥兒以後使。
至於以前她悄悄拿給平二太太擺在宗政倫書房的幾樣文房器具。她又給要回來悄悄送過去。人家卻根本沒將那些好東西放在眼裏,隻挑了更好的擺著。任老太太不止一次和崔嬤嬤抱怨,一個姑娘家,使喚那麽好的文房,難道能讀出個狀元來?!
當然,這些腹誹之言,任老太太是絕不敢和宗政謹去說的。就算此時她肚裏直冒酸水兒,表麵上也隻能誇幾句宗政恪大方懂事,憐惜妹妹。
宗政恪便抬眸,清泠泠眼神從任老太太言不由衷的麵上掠過。再落到宗政悅身上,淡聲問:“六妹妹今日也上街了?”
“去買了些畫紙。”宗政悅敷衍過宗政恪的詢問,坐下膩回任老太太懷裏,繼續顯擺自己的見聞。“祖母,進城的公主可不一般,孫女兒聽人說是太後娘娘的嫡親女兒昆山長公主帶著長女台城公主和幼女宜城公主一同來了。難怪儀仗隊伍一眼望不到邊,原來是有三位公主鳳駕親臨。”
任老太太將宗政悅摟在懷裏,笑著說:“估摸著是來給清河大長公主賀壽的。”
宗政恪便撒嬌賣癡:“祖母,好祖母。人家也想去瞻仰公主殿下的芳容。您帶人家一起去給大長公主拜壽好不好啊?!”
任老太太瞟一眼低頭垂眸的宗政恪,歎一口氣說:“不成啊,人家隻給了三份帖子。大長公主府門第太高,咱們能得了邀請就了不得了,實在不好提太多要求。”
午膳時,她給宗政謹提過,是不是多弄幾份帖子,好帶著幾個孫子孫女兒一起去給大長公主拜壽。宗政謹譏笑她,說她這張老臉能蓋過天去,竟然能想帶幾個就帶幾個。末了卻警告她不要打什麽主意,哪怕恪姐兒去不成,別人也不可能代替她。
任老太太那個氣啊,覺得自從宗政恪回府再出了那檔子事兒,老頭子便變得越發陰陽怪氣。她也知道這事兒不好辦,不過因疼愛孫女兒才想著努一把力。這下被宗政謹直接駁回,她臉上掛不住,氣得作勢要離席。
但她的尊臀還未曾離開椅麵,宗政謹又慢悠悠說,當日毅國公來送請帖時,已經允諾他可以帶嫡子一起去。任老太太立時轉惱為喜,也不再計較老頭子的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殷勤小意地服侍他喝湯用飯。
既然兒子能被提攜著一起赴壽宴,任老太太也隻能委屈孫女兒們了。宗政悅央求了半天也不見祖母鬆口,便也識趣地不再多話。此時,明心已經給宗政恪沏上了佛茶。煙霧嫋嫋裏,她的麵容越顯平靜淡漠。
任老太太暗暗歎了口氣,想起兒子提點的話,便在麵上浮起一層笑,和聲對宗政恪道:“三丫頭,你也不要隻想著你祖父和我,你自己也要裁幾身新衣,置辦些時新首飾去赴壽宴。”
屋裏所有人的目光便都集中到宗政恪身上,她徐徐起身回話道:“多謝老太太關心,孫女兒屋裏的徐姑姑正帶著人準備。今日去綺羅閣,”她環視眾人,淡淡道,“也給叔叔嬸嬸和姐妹們置了些衣料,若不嫌棄簡薄,留下便是。”
平二太太和劉三太太便代表兩家人道了謝,平二太太還說,綺羅閣的量衣娘子來量尺寸,她們也要沾光量一量。五位姑娘也起身給宗政恪道謝,心裏不免都有些思量。
既然做回宗政三姑娘,便要按照這個身份的立場去為人處事。把自己放在既定的規則之內,既是對自己的尊重,也是對自己最好的保護。這是與師尊師兄們告別時,普渡神僧的諄諄教導。
宗政恪不差錢,也從不在乎這些身外之物。她拿回母親的遺物、孝敬長輩、交好姐妹,不過都是宗政三姑娘該做的事情。於她而言,這般她兩世都沒有真正經曆過的閨閣生活,倒也有幾分趣味――今生怎麽活,都是好的。
任老太太便點點頭,又命崔嬤嬤取出一百兩銀票交給宗政恪身後的明心,笑道:“你打算自己準備壽禮,雖說這是你體貼孝順的好意兒,但我們做祖父祖母的如何能讓你這小姑娘家家自掏荷包?你張銀票你且收下,有多有少便都不計較了。”
自帶和手抄的佛經放在世間雖是無價之寶,但筆墨紙都是凡物,費不了多少銀錢。炕屏是祖父送來的,繡麵和繡線攏共也就花了不到三十兩銀子。這樣算來,這次的壽禮還有得賺?
對任老太太的大方,宗政恪頗為驚奇,不過猜到估計是祖父發了話。她也不推辭,給任老太太福身謝過,便又重新落坐。屋裏的氣氛忽然融洽起來,婆媳祖孫們有說有笑。
不久之前,平二太太被勒令交出了掌管中饋的對牌和倉庫鑰匙,交由劉三太太暫管著家。不過任老太太向宗政謹百般求情,再加上婆媳倆大出了一回血填補了窟窿,宗政謹後來便鬆了口,讓平二太太從旁協助管家。此時,兩位太太便和婆母說些家事。
姑娘們也各有話聊。二房的兩位姑娘湊到一處說些書本閑話,三房兩姐妹講些繡帕子的花樣。宗政悅年紀小,她也坐不住,在屋子裏穿花蝴蝶一般這邊走走那邊留留。宗政恪雖與眾人搭不上什麽話,在旁邊倒也聽得蠻有興味――主要在於她今天的心情真的不錯,雖然聽見了某個她討厭的名號。
又坐了片刻,明心低聲提醒:“姑娘,禮佛的時辰快到了。”宗政恪便起身向任老太太、兩位嬸嬸和眾姐妹告辭,幾位長輩也沒多留,她便自去了。
她走了沒多久,任老太太正吩咐廚下多做幾個菜,要留幾位姑娘用晚飯,崔嬤嬤便匆匆進來,福身之後稟道:“老太太,清河大長公主府遣人過來,急著要見三姑娘。還是昨兒那位婁恭人,已經等不及先往清漪樓去了。因老太爺和兩位老爺都不在家裏,陪著婁恭人來的毅國公家的小公爺便留在外院,現在是大少爺和二少爺陪著。瞧小公爺的模樣,應是發生了急事兒。”
任老太太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就算大長公主府有急事發生,為何要把宗政恪給尋了去?(未完待續。)
PS:鞠躬感謝白月yym和會琳的打賞!求正版訂閱和月票月票月票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