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壽兒抬頭瞧瞧發呆的娘親,再扭臉看看一臉春、情、蕩、漾的大騙子,眨巴眨巴眼睛,忽然火冒三丈,果斷伸爪出掌。
啪啪,兩聲脆響。揍死你個不要臉的無行子無賴子登徒子!
心裏轉著亂七八糟念頭的無垢子猛然受襲,不禁痛叫出聲。他定睛瞧去,那小猴祖宗正雙眼圓瞪,吱哇怪叫著朝自己又伸出了“罪惡”的猴爪子。
立在樹梢頭閉目任由風刀雨劍洗禮自身的宗政恪驀然聽得聲音,恍恍惚惚回了神,垂首下望,正見一隻穿著道袍的小猴兒追著某人左右開弓狂扇耳光。
那少年道人無論何時都衣冠楚楚,身上衣飾雖簡單,卻無一不是珍貴精致之物。此時,被小猴兒這通狂揍,他梳理得整整齊齊一絲不苟的長發散了亂了,戴得平平正正的墨玉道冠也滑稽地側歪半傾。衣襟敞開,一管鑲玉腰帶被扯斷成了兩截。一柄象牙拂塵從他袖管裏滑出來掉在地上,上麵鑲嵌的寶石閃閃放著光。
他的模樣好生狼bèi,卻不知做了什麽虧心事兒,隻是拚命左躲右閃,悶聲承受著長壽兒的攻擊,卻沒有絲毫反擊之舉。
宗政恪的心情忽然好轉許多,她漫不經心地攏攏濕薄緇衣,真氣一振便將風雨排開,再運轉功法,眨眼之間便將濕衣都烘幹。
“前方不遠處有一山洞,師兄若不嫌棄,不如暫去歇歇。”宗政恪含笑提yì,腳尖點著樹枝慢慢下到地上。
無垢子氣喘籲籲,狠狠橫一眼半點麵子也不給專門給他搗亂以致他形象大損的小猴崽子,扭臉便對宗政恪笑道:“師妹邀約,為兄榮幸之至。”又瞧對方還在滴答著水的長發,狀似關切道,“師妹的頭發也要好生烤烤火才行。”
啪,又一巴掌。長壽兒擰眉怒目――讓你丫亂獻殷勤,揍不死你丫的登徒子大騙子!
無垢子摸摸微腫的麵皮,苦笑著道:“山上養的小猢猻兒,頑皮得緊,師妹切莫見笑。”
“怎麽會?赤蓮覺得這孩兒當真可愛得緊。小乖乖,來姐姐懷裏。”宗政恪朝長壽兒招招手,那猴兒便吱哇興奮叫著跳進她懷裏,得意又愜意地靠在她胸口蹭了又蹭,猴臉上露出滿滿的幸福享受之色――終於可以正大光明地與娘親抱抱了耶!
這色猴子!無垢子腹中腹誹,絕對不承認自己正暗戳戳地羨慕嫉妒恨。不過片刻,他便吃驚得瞪大眼睛,直勾勾地瞧著小猴祖宗乖乖地被宗政恪抱在懷裏,溫馴地任她撫摸它的毛發,還眯起了圓滾滾的眼睛,堂而皇之地打起了盹兒。
耶耶耶?!這小猴祖宗什麽時候這麽好脾氣了?它在宗門裏可是師姐師妹們聞聲便色變的小魔頭,不知禍害了多少師姐師妹的衣裳首飾,就連師姑們養的花花草草也沒少遭它的毒手。
“沒想到師妹倒是和這小祖宗投緣。”無垢子一邊跟在宗政恪身後往那個所謂的山洞走去,一邊笑道,“為兄記得有一年佛國幾位師姐師妹到我宗暫住,這小祖宗可半點麵子也沒給她們,還將一位師妹的木魚給拍成了木頭渣渣。”
“吱哇吱喳!”長壽兒在宗政恪懷裏直起半個身體,衝無垢子威脅一般連聲尖叫,不許他在娘麵前告狀。
宗政恪垂首,柔軟唇瓣在長壽兒頭頂金黃色毛發上落下淡淡一吻,淺笑道:“我與它定是前世便結了緣,今生重逢才一見如故――這是宿世的緣份。”
佛家講究因果輪回,前世種的因,今生受的果。無垢子對宗政恪這番話並沒有產生疑心,“宿慧”這個尊號,原本就是宿世智慧的意思,他也是知道的。
聞言,他便也一笑置之,又主動介結道:“這小祖宗原先有個名兒,卻不知怎麽的,不許別人喚起,否則它便要發性鬧騰。後來蒙幾位祖師恩賜,又因它實在頑皮,便喚它作‘大聖’。”
“哦?”宗政恪眉梢微動,心中感喟,便問道:“它以前叫什麽名兒?我與它既有緣,也許能那般喚它。”
無垢子張張嘴,卻見小猴祖宗睜開方才還閉著假寐的眼睛,虎視眈眈地盯著他,猴爪子蠢蠢欲動。他衝它做個鬼臉――才不給你撓本道爺的機會咧!他四處看看,走到一棵大樹跟前站住腳,隨手折了樹枝,在地上刷刷寫起來。
宗政恪便低頭去看,待他寫完便輕聲喚道:“長壽兒。”她懷裏的小猴兒立刻聲音輕柔地吱了一聲兒,她又叫了一聲兒,它也沒有任何不耐煩地繼續應了。
無垢子麵皮抽搐,心中油生不妙之感。這隻養不熟的小白眼猴崽子,不會這就改弦易張信奉了佛祖吧?他站起身,抬眸看去,隻見那少女笑吟吟的瞧著他,臉上第一次流露出帶著三分得意的頑皮神色。微怔了怔,他便也展顏笑起來。
恰有一道閃電劃破天際,將這片小山坡照得雪亮。這少年天人般的容貌風姿,因他這毫無機心的澄澈笑容,更增了幾許天真純粹。
可惜宗政恪兩世為人,一顆心早已被凍得冷硬。她麵上雖帶著柔軟笑意,實則心裏並未因他在她麵前第一次露出如此真摯的笑容而有一絲半分的波動。
不要說是無垢子這初識不過幾日的陌生人,便是那年她練武走火入魔,大勢至尊者七日七夜不停不歇為她續真氣延命,她也不過淡淡一聲謝而已。師尊普渡神僧歎息斷她――麵柔心硬、天生無情。
抬首望望天際,雨勢又大了起來,宗政恪伸手示意:“還有幾步路便到了地方,且先歇歇腳再回去罷。”
無垢子點頭應道:“聽師妹的。”一路行來,他發現宗政恪對這一帶的地形非常熟悉,於是猜測恐怕在世人所知的時間之前,她便已經到了此處。
沒多久,二人果然找到一個不大的山洞。洞裏也極為潮濕,二人路上隨手撿拾了一些濕柴,勉強拿火折子點燃了,便圍坐在火邊。宗政恪將束發的湖藍色布帶解下,湊到火前慢慢梳理著長發。火光映著她的臉龐,她的神情那樣溫柔那樣放鬆,似乎一點防備之心也沒有。
無垢子忽然有些坐不住,起身在洞裏四下敲敲打打。長壽兒舒服地窩在宗政恪膝頭,它身上的小道袍材質特異,雨點落在上麵便順溜地滑了下去,隻是有點潤潤的,正好烤烤。
一時之間,山洞裏安寧靜謐。無垢子轉悠了兩圈,沒有什麽發現,仍然坐回火邊,不知不覺間目光便凝注在宗政恪臉上,漸漸地出了神。
宗政恪梳完一半頭發,側過身子梳理另一邊,冷不防悠悠開口問道:“師兄,您是哪裏人氏?”
“東唐。”無垢子順嘴便答,一說就後悔了,懊惱地垂下頭。
宗政恪便低笑兩聲,黑白分明的眼裏滿是揶揄之色,輕聲道:“讓師兄為天幸國出力,確實是為難師兄了。”
“是啊是啊。”無垢子動動腳,往宗政恪身邊挪了挪,臉上重新掛上沒正形的憊懶笑容,笑眯眯道,“師妹,為兄完全是看在你的麵子上才勉為其難答應幫忙的。你那什麽龍鯨檀樹心,為兄不要了,換你一個承諾,如何?”
宗政恪看他一眼,緩緩點頭:“好!”
“這個承諾也許會讓你也很為難喲!”無垢子對她如此幹脆的態度忽然有些不滿,高高挑起眉頭道,“師妹不加個條件?”
“不加。”宗政恪懇切道,“師兄,我相信您不會有意為難我。”
無垢子張張嘴,末了唉地歎了一聲兒,笑問:“師妹,咱們既然這麽熟了,不知為兄是否有這個榮幸直接喚你法名啊?”
宗政恪無所謂地說:“師兄隨意。”
她如此輕慢,無垢子又不想叫她法名以示親近了。他驀然冷了臉,氣呼呼地站起身,走到洞口向外張望,嘴裏道:“天兒不晚了,還是回去的好。師妹,你一個女孩子家家的,以後天黑了還是少出門為妙。”
這位師兄的性情怎麽如此多變?方才還和風麗日,現在就陰雨連綿。宗政恪微詫,卻也沒有放在心上,柔聲道:“今日事出有因,平時我多在佛堂清修,很少出門。”
無垢子聽了她這番還算認真的解釋,莫名的心情又好轉,回身到火邊,見宗政恪正用布帶係發,便從袖管裏摸出一支造型簡潔的竹簪遞過去:“數次見麵,為兄也沒送個見麵禮,實在不好意思。這支發簪是金雷竹所製,百年不腐不壞,還算個妙物兒。”
宗政恪低頭看這支竹簪,是極其少見的金色竹身,上麵一道道古樸無華的天然紋飾,像極了此時洞外天空不時閃爍的雷電形狀,確實是天一真宗特有的金雷竹。金色竹簪躺在一隻雪白的手掌心,忽然輕輕地抖了抖。
不等無垢子說什麽,宗政恪將係發布帶咬在嘴裏,輕輕拈起這支金雷竹簪,手指靈巧地轉動,眨眼間便挽了個利落的發髻。
無垢子笑開了懷,目光忽然落在宗政恪那殷紅的咬著湖藍布帶的櫻唇上,心中微微一動。他剛想伸手去取那布帶,宗政恪卻洞察先機,搶在他前麵將布帶收起放回自己袖袋裏,同時還取出一個小巧玉盒遞到他麵前。
“有來無往非禮也,師兄請收下罷。”宗政恪將這玉盒往無垢子麵前遞了遞,仿佛沒看見他臉上明晃晃的失落。
無垢子沉默著接過這玉盒,打開看了看,興致缺缺地道謝:“多謝師妹贈藥,這些龍鯨檀樹心精粹足夠為兄小晉一階了。”他困在八品中階才數月時間,其實不算著急。
宗政恪徐徐站起身,對仰麵看著自己的無垢子合十行了一禮,和聲道:“今日打擾師兄,小妹失禮了。夜已深,小妹不便再留,這就告辭。”
無垢子急忙站起身,卻又說不出讓宗政恪再留留的話兒,隻好眼睜睜地看著她的背影消失在了山洞外麵。
他在洞口呆呆站了好一會兒,重新回到洞裏,一屁股坐下。半響,他忽然哧地笑了一聲,舉手狠狠給了自己兩耳光,懶洋洋地靠在山洞牆壁上,睜眼到了天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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