魚岩郡王妃浩浩蕩蕩的儀仗隊伍離開了清淨琉璃庵,往她下榻之處三清觀迤邐而去。其實,昨天之前她還住在慈恩寺的香客精舍,今日突然接到她家王爺的命令,必須搬去三清觀落腳。
對於慈恩寺的建寺百年大慶,魚岩郡王是不屑一顧的。他孜孜以求的長生不老和長生不死,他覺得隻有三清至尊才有如此大的神通。若非三清觀觀主長青散人給他送信,說道門有一位神秘大人物駕臨,他才不上魚岩山湊熱鬧,免得人家以為他也是來給慈恩寺捧場的。
焚香齋戒,戒犖腥戒美酒戒美人,魚岩郡王拿出了十足的誠心,準備麵見仙師。長青散人的親筆信裏說,這位無垢子仙師擅長煉丹之術,就連他身處道門的長輩都在服用他煉就的仙丹,以求長生。
魚岩郡王激動不已,眼巴巴地等著仙師升帳。無奈,這位無垢子大仙師一直在夢裏神遊,誰也不敢去打擾。直到午後,為表誠心一直畢恭畢敬守在其房外院內的郡王爺才聽見內裏傳出一聲清咳,而後便有人曼聲吟道:“天上白玉京,十二樓五城。仙人撫我頂,結發受長生。”
魚岩郡王的臉龐瞬時便漲得通紅,一把將身邊三清觀觀主長青散人的手給攥住,嘴裏神經質地反複念叨:“我師,我師,聽見沒有?仙人撫頂受長生,仙人撫頂受長生……”
長青散人鶴發童顏,已有八十高齡,因其駐顏有術,看上去不過六十出頭。他之所以能得到魚岩郡王的莫大信賴,甚至呼之以“我師”,就在於他敬獻給魚岩郡王的丹藥奇跡般的讓其容顏回春!
那是四年前的事兒,彼時的魚岩郡王是真正垂垂老矣的老翁,走路都得人攙著扶著。自從得遇長青散人,服用了他敬獻的長青丸,不過一年半載的功夫,魚岩郡王的容貌和體lì竟然都奇跡般的恢fù到了他四十多歲時的水準。
甚至,他僅僅憑著儒雅俊美又內斂含蓄的出色儀容和翩翩風度俘獲了當時剛及笄的孫氏的芳心。此事,真真是魚岩郡王最為得意之事――孫王妃會嫁給他,不看他地位,隻因他這個人。
自那之後,魚岩郡王便將長青散人奉為師長,在其麵前恭恭敬敬地執弟子禮。有了一府蕃主的關愛照顧,三清觀也因此成為魚岩山直逼慈恩寺的香火鼎盛之所在。
後來,長青散人透露給魚岩郡王,他之所以能煉出駐顏丹藥,便是因為他年輕時在某個神秘之極也超然之極的大道門做過丹爐童子的緣故。他一番繪聲繪色對大道門的種種描述,直讓魚岩郡王不住咋舌,又神往之至。
此次,長青散人緊急送信,說那個大道門有位仙師恰好遊曆到魚岩府地界。若非他苦苦哀求,又敬獻上無數奇珍異寶,這位仙師也看在他曾經做過那個大道門丹爐童子的份上,這才勉勉強強答應暫留一日。
魚岩郡王接信,絲毫不敢怠慢,連郡王儀仗也顧不得了,帶著心腹隨從連夜上了魚岩山。唯恐仙師怪罪,他甚至還命令魚岩郡王妃也趕緊從慈恩寺搬出來與他一同在三清觀住宿。
從一大早等到過了午時,魚岩郡王連午膳都沒用,就想以一番大毅力大誠心打動道門仙師,賜下延年益壽的仙丹。至於長生之途,不是一天兩天的功夫,他還是明白的。
聽了大仙師那首意味深長的仙詩,魚岩郡王原本有些萎靡的精神立馬又振奮起來。數聲清脆的磬響過後,這座精舍的房門吱呀一聲開啟,從裏麵走出一對生得一模一樣玉雪可愛的小道童。
這對小道童最多五六歲,梳著小小的道髻,額心都點著殷紅朱砂痣,穿著小款的白色道袍,前襟繡著展翅高飛的仙鶴。一對小人兒左右瞧瞧,左邊道童小手一伸,毫不客氣地點中了長青散人,脆聲道:“老爺起身了,長青,你來服侍老爺淨麵更衣。”
長青散人胡須一抖,笑得眼睛也眯成縫兒,忙不迭地掙脫了被魚岩郡王一直緊攥住的手掌,喜氣洋洋地小跑上前,給兩名童兒打稽首,恭敬道:“多謝廣安廣寧兩位師兄關照小弟,小弟一定會把太師叔祖侍候得舒舒服服的。”
打完稽首,從長青散人寬大袍袖間滑出一個荷包,被他毫無煙火氣地輕飄飄放入廣安的小手裏,廣安笑得左邊臉頰露出大大的酒渦。待一個同樣的荷包也被廣寧笑納後,廣寧右邊臉頰也笑出甜美的酒渦兒。
真是可愛至極的一雙妙人兒。魚岩郡王的眼珠子像是掉在了廣安廣寧身上,看看這個瞧瞧那個,直勾勾地竟是舍不得移開分毫,隻覺得這晚春午後的陽光也烈得灼心,灼得他心尖兒都疼。
廣安廣寧卻連一絲半點眼風也不屑給魚岩郡王,收了荷包便高高抬著小下巴昂著小頭顱將長青散人給領進了屋裏,再毫不客氣地把門重重關上。
魚岩郡王這才戀戀不舍地收回目光,支起耳朵聽著屋裏的動靜,耐心地等候。他當然知道,要想討得仙丹,仙師身邊這對兒道童是萬萬打不得主意的。但他偏偏就有這麽個小嗜好,眼見極品在眼前卻不能如願,真真是要了親命了。
又足足過了兩刻鍾,精舍的大門才又再度開啟。這回長青散人當先出門,後麵跟著廣安廣寧兩道童,再然後一個年輕道人懶洋洋地邁步出了屋子。
這少年人一露麵,魚岩郡王隻覺得眼前繁花盛開、錦繡無邊。天幸皇朝慕容氏皇族,自來便盛產美人――無論男女,魚岩郡王自己便是個風流倜儻的美男子,但這位少年仙師的容貌真真是隻應天上有、人間不得見!
拚了老命才壓住心底的蠢蠢欲動,魚岩郡王急忙低頭垂眼,一顆老而益壯的老心髒竟然跳得快要蹦出了嗓子眼兒。他趕緊抱拳躬身深深一禮:“仙師在上,請受小王一拜!”
無垢子差點沒嘔出來,方才魚岩郡王眼裏一閃而過的淫、穢、貪婪之意哪裏能逃得過他的眼睛?!久聞這位郡王性喜漁獵男女美色,且最愛褻、玩幼女幼童,真沒想到有長生這個莫大誘惑在前,他居然還能對自己生出那般不堪的心思!
勾起嘴角笑得邪性,無垢子大模大樣地走下台階,繞著還保持著恭敬姿態的魚岩郡王轉了三圈,轉身一腳就狠狠踹在長青散人屁股上,大聲喝斥:“本座看你的歲數都活到狗身上去了!三清至尊要收的人你也敢往本座麵前帶!徜若遭受了天譴,你來替本座挨啊?廣安廣寧,先給本座將這不孝的灰孫子打死、打死!”
一通咆哮,無垢子怒氣衝衝地回轉屋裏,咣當一聲大力撞上了門。那對兒道童互視一眼,異口同聲應了“是”,從袖筒裏抽出一柄象牙鑲各色寶石的精巧袖珍小拂塵,捏了個可愛的劍訣,衝著長青散人劈頭蓋臉就是一頓狠抽。
別看這小拂塵好似孩童的玩具,那一根根長絲可都是堅韌無比的天山雪蠶絲。而廣安廣寧兩兄弟年紀雖小,卻已經入了武道大門,體內也有了那麽一小縷兒真氣在竄動。
他二人惱恨方才魚岩郡王無禮之極的注視,打定主意要把火氣都撒在長青散人身上。這通狠抽他們竟使了點兒真氣,把柔軟的天山雪蠶絲變成了鋒利的絲劍,三兩下就抽破了長青散人的道袍,臉上也給割出了幾個血道子。
長青散人抱頭鼠竄,卻又不敢當真避開這頓打。隻抽得他束得一絲不苟的長發也散了,金鑲和田玉的道冠也歪了,素麵綢緞道袍也成了一條條一縷縷,真真是狼bèi不堪。
就連驚得呆若木雞的魚岩郡王也被那虎虎生風的小拂塵給照顧了幾下,雖然沒破相,但也抽花了他身上這件兒嶄新的繡著仙人駕鶴紋的道袍。
“師兄師兄,兩位師兄唉,消消氣消消氣,就饒了小弟吧!”長青散人最後被逼得竄到了院裏那棵大鬆樹上,像隻猴兒一般蹲在枝杈之間,還要陪著笑臉一個徑地說好話求饒。
廣安廣寧到底隻是五歲幼童,體lì不足,這倆也累得呼哧直喘氣。把小拂塵塞回袖筒裏,廣安指著長青散人冷笑道:“惹惱了老爺,瞧你有什麽好下場!”
廣寧適時接話:“老爺可是咱們老太爺的心頭肉,你這灰孫兒竟敢設計讓他受天譴,膽兒忒大!”
廣安道:“瞧你印堂發黑,近日必有禍事!鐵麵叔眼看就回來,你這灰孫兒……”
這倆齊聲下了斷詞:“趕緊準備後事吧!”
重重地一摔袖子,這對小兄弟趾高氣揚地轉身上台階,輕輕推開屋門,躡手躡腳地進去了。還爬在樹上的長青散人麵如死灰,忽然抱著枝幹撕心裂肺地哭起來。
魚岩郡王緊張地瞧瞧屋門,一路小跑到那顆大鬆樹底下,攀著鬆枝叫長青散人:“我師,我師……可還要緊?這這這到底發生了何事啊?!”
長青散人抬起頭,哭得眼泡都腫了,淚眼朦朧地看著魚岩郡王哀歎道:“王爺啊王爺,您可把小道給坑苦了!若非為了您,小道無論如何也不會見罪於太師叔祖。小道……小道與您一般,命不久矣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