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輩分大了不起啊?
西門吹雪感覺整個人都不太好。
他閉關一月,劍術有所突破。終於領略了純陽的全部劍招,西門吹雪的劍意更加渾圓流暢,也隱隱生出幾分回護之意。
若說西門吹雪原本的劍招隻攻不守,僅為殘招的話,經過君瑄的傳授,又有一月閉關領悟,如今他的劍法已經是一套完整的劍法。
在西門吹雪剛剛出關之後,萬梅山莊的老管家便呈給他一封君瑄的書信,而與之同來的還有一封邀請帖。
君瑄的書信是一月之前的,在信裏,她簡略說明了一下自己在花家認親的經過,末了還謝過了他派出萬梅山莊的暗衛的護送。
西門吹雪看著信中所言,忽然想到,如此一來花家的七位公子都應當喚君瑄一聲“小姑姑”了。思及此,他居然產生了微妙的幸災樂禍一樣的感情。
畢竟他“師侄”的身份的確尷尬,師門雖然是不宣之謎,唯二知情的兩人也不是多口舌之人,但是西門吹雪每次想起來,心中總會有些別扭。
如今和他一樣別扭的人忽然多了起來,這讓西門吹雪心裏舒服多了——他到底還不是斷情絕欲的神。
至於那封請帖,則是不久之前送來的。說來請帖其實也與君瑄有關,正是她的及笄之禮。
江湖傳說西門吹雪一年隻出門四次,且每次都是為了殺人。可是卻沒有人說,他一年隻能出門四次。君瑄是他的朋友,及笄這樣一個對於女子極為重要的日子,西門吹雪當然是要參加的。
吩咐管家備上禮物,西門吹雪往紫金山而去。
他出發的時候,葉孤城和君瑄還在五羊城破繡花大盜的案子。紫金山距離萬梅山莊雖然也是遙遠,卻比五羊城與之近上許多,所以在八月初十的時候,西門吹雪先那兩人一步到了紫金山。
紫金山的淩雲觀中並無絲毫的煙火氣,隻有淺淺的檀香飄散在空氣中。觀內雖然也供奉三清,然而正殿之中供奉的卻是純陽真人的尊相。西門吹雪步行上山,在見到道祖的時候,他先是行了拜禮,敬香之後方才起身。
待到西門吹雪方才行完拜禮,他便見眼前不知何時已經站了一名坤道。那人一身純白藍紋道袍,滿頭青絲變為白發,神情莊嚴sù穆,自帶一種清冷。她的年紀顯然不年輕了,然而卻沒有美人遲暮的頹唐。
“貧道太陰,道友可是靜虛子一脈高徒?”
白發坤道手中浮塵一掃,西門吹雪身側的蒲團便憑空到了她的麵前,她拂衣坐下,正與西門吹雪相對。
西門吹雪神色一凜,知道對方是純陽前輩,於是便起身再行一禮,道:“晚輩玄清。”他的師父一貫疏懶,純陽的輩分也隻告sù了三代而已,西門吹雪隻知道玄上為覺,覺上為衝。再往上的,他卻是不知了。
太陰真人很是滿意的打量了西門吹雪片刻,對他笑道:“果然天資卓絕,如今純陽宮的後生裏,你大抵能和覺慧那小丫頭打個平手了。”
西門吹雪一怔,旋即反應過來“覺慧”是君瑄的道號,他微微沉吟一下,而後還是問道:“我卻不及葉城主。”
聞言,太陰真人擺了擺手,有些感慨一般的說道:“你的師長應當跟你說過天眷者的傳說罷?以一人遮蔽一世之光,使得一世之用劍之人永無問鼎第一之日。覺慧這樣的天資和心性尚且壓不過覺非,隻因他本就是天道之外之人。”
這樣的言語,是已經料定了西門吹雪沒有敵過葉孤城的可能性,西門吹雪怎麽能不皺眉?
太陰真人看著他微微變色的臉,卻很是慈愛的笑了。她抬起手摸了摸西門吹雪的頭頂,緩緩說道:“我們純陽之人習劍,有人是為了守護,有人是為了捍衛,卻也有人是為了全然的喜愛。”
西門吹雪從未被人拍過頭,本想要閃躲,可是太陰真人的話卻讓他停下了動作。
“我看得出來,你習劍,是因為愛劍。既然已經認準了這條道路,那麽何妨一直走下去呢?覺慧和覺非走在和你不同的道路上,他們中有人比你走得時間長,也有人比你走得更加心無旁騖。可是,你看到的風景卻是他們沒有看見過的。這是你的道,你自己選擇的,所以就隻要走下去就好。”
太陰真人的聲音之中帶著被純陽落雪經年浸潤出的清冷,卻不疾不徐,撫平了西門吹雪心頭方才驟起的焦躁。
其實,太陰真人說的道理,君瑄曾經跟他說過。可是那個小姑娘太年輕了,對劍道的領悟遠沒有太陰真人深刻。君瑄自己尚且在懵懵懂懂之中,隻能對西門吹雪稍作勸導。而如今太陰真人的一番話,卻是讓西門吹雪有了明悟。
如果說君瑄在自己都不知的時候為西門吹雪指了一道路,那麽太陰真人便是為他撥開眼前迷霧,清清楚楚將那條路呈現在他的麵前。
許久之後,西門吹雪吐出了一口濁氣,眼中光華閃爍。橫亙在胸中的心事驟然放下,他對與葉孤城一較長短的執著居然消減了許多。
——留一知己在江湖。比劍論劍,問道論道,也是再好不過的事情吧。至於勝負,隻要自覺有所突破,能否敵過那人反而並不重要。
“多謝前輩指點。”西門吹雪從蒲團上起身,對太陰真人躬身一拜。
西門吹雪本是個極為高傲,也不拘禮數之人,然而對於前輩,特別對他點撥一番的前輩,他還是有所尊重的。
太陰真人還坐在蒲團上,此刻,縱然西門吹雪俯身對她下拜,她也依然是仰頭才能看清西門吹雪的身影。她仰著頭,忽然就笑了起來:“你卻不知你那覺慧師叔也是個小促狹鬼,她信裏還說,若是你第一次見到我,一定會說:可否一戰?”
說這話的時候,她刻意冷下聲音,竟然將西門吹雪的語調學的十成十。
西門吹雪微微挑了挑眉,當真鄭重道:“可否一戰?”
——西門吹雪永遠不怕向強者挑戰,因為這是他的道。君瑄和太陰真人的點撥讓他看淡勝負,卻未曾消磨掉他的戰意。
太陰真人氣得瞪大了眼睛,半晌之後卻笑出聲來。她連連擺手,說道:“不成不成,貧道年紀一大把了不說,而且我長於紫霞功與養氣之道,在劍之一途上,還不及我那徒兒衝夷,更勿論覺慧覺非那兩個徒孫了。”
這一番話,太陰真人說的坦坦蕩蕩,絲毫不覺被人青出於藍而勝於藍有何不妥。就連西門吹雪都不由讚歎起這位長輩的心性。而他也終於明白,眼前這位道號太陰的坤道,應是他的太師祖一輩。
“……”
這是深覺在輩分上又被欺負了的西門吹雪。
此時的西門吹雪還不知道,這種深深的鬱悶將要伴隨他許久許久。就連有一天他真的上了純陽宮,看見那些眉須皆白的老者恭恭敬敬的喚君瑄一句“師叔”乃至“師祖”都不曾消弭這種鬱悶之情。
還未等西門吹雪平複一下這種“天降太師祖”的心情,太陰真人忽然話鋒一轉,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番,而後開口說道:“聽說你與覺慧和覺非平輩論交?”
“……”西門吹雪無聲默認。
“朋友之誼?”
西門吹雪點頭。
“知己之義?”
西門吹雪再次點頭,道:“我與葉城主本是神交已久的知己,與君瑄亦是共患難的朋友。”雖然上次在珠光寶氣閣的刺殺本和他沒有關係,西門吹雪留下也是為了幫助君瑄,但是到底是患難與共過,西門吹雪和君瑄也堪稱是托付後背的朋友了。
太陰真人撫掌一笑:“甚好甚好,那他們有了些難處,這個忙你是要幫的了。”
西門吹雪麵色微變。他的朋友經常會有些難處,而對於能夠被他劃在“朋友”範疇之內的人,譬如那個總愛惹麻煩的陸小鳳,他總是不吝於出手相助的。然而,君瑄和葉孤城都覺得棘手的問題,恐怕不會是小問題了。
然而沒有任何遲疑的,西門吹雪當即說道:“自當全力以赴。”
太陰真人拍了拍他的腦袋,搖頭說道:“放心放心,並不是什麽大事,他們也不會有什麽危險的。”
又一次被摸了頭,西門吹雪的嘴角一抽,欺冰塞雪一般的臉上浮現出了些微的裂痕。然而他終歸還是沒有動,隻一雙深邃的黑眸定定的注視著太陰真人,等待著她解釋事情原委。
太陰真人卻沒有立即為他解釋。她起身走到了房間外。紫金山本就是極高的山,淩雲觀又在紫金山巔,出門四望,他們的腳下便是細碎的雲絮。太陰真人望著翻湧的雲海,眼眸變得複雜而溫柔。
半晌之後,她指著那片雲海對西門吹雪說道:“你看著芸芸眾生,若能安穩度日,雖然也有痛苦煎熬,可是不也強過山河傾覆,顛沛流離?”
西門吹雪垂眸,道:“本就是天地為爐。”
“是啊,天地為爐,眾生為銅,誰又不是在苦苦煎熬。”太陰真人歎了一口氣,目光掃過西門吹雪從未離身的劍,道:“你眼中隻有劍,還未曾細細看過這浮生吧?”
也無需西門吹雪回答,太陰真人與西門吹雪平靜對視,收斂了臉上的笑容,而後鄭重說道:“若為這你不曾入眼的浮生,賭上你西門吹雪與葉孤城兩位絕世劍客的名譽,你……可願?”
西門吹雪閉上了眼眸,許久之後,他驟然睜開了雙眼,一字一句的說道:“一入純陽,一世純陽。固所願也。”
聞言,滿頭華發的老者終於又一次笑了。她一向識人精準,這一次,她依舊沒有看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