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蘭采薇如何不情願,第二日還是在北院見著了趙氏請來教她針線的婆子景六姑。這景六姑早年嫁了一戶莊戶人家,後來夫家以“無所出”為由將她休了。她的父母因為羞憤最後鬱鬱而終,兄弟更是不待見她,她也是個要強的,一咬牙從娘家搬了出來,因她針線功夫了得,便替人家做衣服繡花為生,有時候也到一些官宦人家教小姐針線,在中等人家中小有名氣。
這些,都是芸娘花了一天的時間打聽出來說與蘭采薇聽的。見了景六姑,蘭采薇才發現,景六姑並非真的是那五六十歲的老婦人,而是一個三十上下女子,長得白胖,說話時眉眼帶著三分笑,一團和氣的樣子。
景六姑拉著蘭采薇的手細細的看了一次,笑著對趙氏道:“太太,二姑娘的手指白嫩修長,一看就是一雙靈巧之手,不消多長時日定然能在針線上有所成。”頓了一下,又道,“隻是,二姑娘右手的食指與拇指也如左手一樣細嫩,隻怕是有許久不曾捉針了,生疏後學起來難免慢些。”
趙氏看了蘭采薇一眼,道:“這丫頭從前一門心思的學習詩文,針線上還沒有開始學呢!還要六姑你費心教她一下才是。”
聽了這話,景六姑微愣一下,這麽大的姑娘才新學針線還是頭一回遇見呢!尋常人家請自己去,都是指點一下技巧,這教導新學的姑娘倒是頭一回,旋即又笑了笑:“想來二姑娘一定是位才女!那這學習針線就更難不住二姑娘了。隻是,今天當著太太的麵我得把話說在頭裏,二姑娘要想在針線上有所成,隻怕會吃些苦頭,還望到時太太跟二姑娘不要怪罪。”
其實聽了趙氏的話蘭采薇也是半天沒有明白過來她為什麽說她是新學的,想了一會才明白趙氏肯定不好意思跟景六姑說起昨天那兩個豬肚子似的香囊,怪不得後來又讓婷玉拿回來了呢。想到自己其實連那種豬肚子似地水準也達不到,臉上不免熱了一下,不過心裏倒是挺慶幸趙氏說她是新學的。
見蘭采薇沒有反應,趙氏笑道:“吃苦是自然的,六姑盡心教便是了。”當下又與景六姑商量,每隔一日來家教蘭采薇兩個時辰,其餘的時間由蘭采薇自己練習。
送走景六姑,趙氏讓蘭采薇坐近些,道:“現在專門請了針線婆子教你,還望你要認真學,不然定親時拿不出像樣的東西來,豈不是讓你父親的臉沒處擱?要知道,咱們蘭家嫁出去的姑娘,還沒有在針線上輸於人的呢。”
這是在說做不了針線就沒辦法嫁人嗎?雖然從心裏對趙氏的話不以為然,但關係的嫁人,就不得不慎重些,寧願信其有才是,要知道古代的剩女豈是那麽好當的?不被唾沫星子淹死才怪!蘭采薇心中迅速的盤算了一遍,點頭道:“女兒記下了。”
趙氏又叫來芸娘,道:“以後每日裏你就別去廚房幫忙,你隻要認真盯緊二姑娘練習針線就是了。想來你也是知道輕重的,一定要督促二姑娘多多練習才是。”
“是,我會認真督促二姑娘的。”
趙氏眉頭皺了一下,盯著芸娘,“你雖是二姑娘的乳娘,可是二姑娘到底是主子,你怎麽能在她麵前稱我?”
芸娘在蘭家一向是有臉麵的,聽了趙氏的話臉刷的一下就紅了,好半天才想起解釋:“太太,不是……我……奴婢不知道規矩,而是韓姨娘讓我……奴婢這麽稱呼的……”
蘭采薇從來沒有覺得這些稱呼上有問題,這時聽趙氏提出來,便看向趙氏身後的燕姑姑,她記得燕姑姑在趙氏麵前也是自稱“我”的。想了想,說了句:“燕姑姑不是也這樣說的嗎?娘就不要怪芸娘了。”
趙氏道:“燕姑姑於我有恩,怎麽能相提並論呢?何況燕姑姑的事老太太也是知道的。我也沒有責怪她的意思,隻是讓她以後注意些,不要讓人家笑話咱們蘭家沒有規矩。”
芸娘低頭道:“是,太太,奴婢以後會注意的。”
燕姑姑也笑著圓場:“說起來,這些年倒是奴婢逾越了,還是讓奴婢也改了口吧。這樣奴婢也自在些,反正左右不過是一個稱呼。”
“這事老太太也是同意了的,你就不要跟著起哄了。”趙氏看了看芸娘與蘭采薇,又道,“罷了,你將二姑娘疼到心肝上去了,讓你在她麵前自稱奴婢,二姑娘心中也不好受,隻要莫要當著外人,隨你們怎麽稱呼都行。”
出了北院,蘭采薇安慰芸娘:“娘的話你不要往心裏去,她也隻是說說。”
芸娘笑笑:“太太說的在理,這事倒是奴婢欠考慮了。你剛出生時,韓姨娘說在二姑娘麵前自稱奴婢會讓二姑娘折福,所以奴婢才改口的。現在二姑娘大了,奴婢倒忘了改回來。”
聽著芸娘一口一個奴婢的稱呼她自己,蘭采薇心裏也不好受,芸娘平時什麽事情都先想著她,對她照顧的無微不至,就是前世的親生母親也不過於此。現在因為一個稱呼卻將兩人的關係隔開了,想到這裏,她低聲道:“娘不是說了麽,在家中可以不用自稱奴婢的,芸娘怎麽還說啊。”
芸娘摸摸蘭采薇的頭,“其實這也不是什麽大事,就像燕姑姑說的,也不過是一個稱呼,家裏家外的分開了,隻怕會搞混亂,還不如都稱奴婢呢。”
最後,蘭采薇無法,隻得依了芸娘,她知道,芸娘並不是完全不在乎的,隻怕以後要在其他地方對她更好才行。
因為轉天要開始學習針線,同時學習作畫與琴藝又不能丟開,蘭采薇恐怕時間錯不開,便與慶嫂商量,一次將家裏十天的菜譜製定出來。慶嫂自從聽了蘭采薇對飲食的理念後,心裏敞亮了便開始琢磨起來,隔不了幾日就能想出新的菜式來,倒把蘭采薇給比了下去。現在說是蘭采薇在掌管廚房,其實她也隻是掛著一個名頭,多數時候都是慶嫂自己拿主意的,她隻偶爾有興趣的時候去廚房實踐一下。
第一次學習針線,其難度遠遠超出了蘭采薇的想象。學習基本的針法不到半個時辰,便在手指上紮了十多下,還有幾個冒出了鮮紅的血珠子。芸娘在一旁看著,又是心疼又是著急,幾次暗示景六姑歇歇。景六姑隻是裝作不明白,盯緊了蘭采薇手中的針。芸娘實在無法,便替景六姑沏了一壺龍井,請景六姑過去品茶,景六姑笑笑:“喝茶的時間可不能算在兩個時辰之內。不然我就白收了太太的銀子了。”
蘭采薇唯有歎氣,景六姑這個看似和氣的人,教起針線來可是一點也不含糊,昨日還以為她是個好糊弄之人呢。為了手指少挨針紮,蘭采薇不得不聚攏心神,認真的跟著學,越到最後,被針紮到的次數倒是越少。好不容易挨過兩個時辰,她的手上還是留下了幾十個針孔,紅紅腫腫的,看著讓人揪心。
臨走時,景六姑道:“二姑娘倒是個堅強的,被針紮了這麽多次,一次都沒有叫過苦。有這樣的精神頭,就沒有學不成的。”又對芸娘道,“老姐姐,你也別看著心疼,你也經了不少事,你說說,哪一個姑娘學針線不是被針紮過?老姐姐可要好好的盯著二姑娘練習。”
送走景六姑,芸娘找出幹淨的布條,仔細的給蘭采薇包手指,同時疑惑的道:“真是奇怪呢!二姑娘從前已經是能做出錦囊福袋之類的小東西的,怎麽突然連練習這麽基本的針法都會紮到手呢?這個景六姑也是,非要從基本針法開始練。”
蘭采薇幹笑幾聲,不知道怎麽解釋,身後的婷玉笑道:“自從韓姨娘病著以後,二姑娘就再也沒有捉過針,前前後後都一年多了,手法難免生疏,隻要練習幾天就會好的。”
蘭采薇也找到了好的借口,跟著連聲稱是,低聲對婷玉道:“我讓你送那最差的是對了吧。”
“這倒也是。”芸娘隻顧著心疼,也沒有追問下去。
看見兩人都沒有追問的意思,蘭采薇偷偷試掉額上剛才急出來的汗珠,長籲了一口氣。又看著自己包著布條的手指歎氣,穿越之後,她還從沒有像今天似的覺得日子難熬呢,每天都紮這麽多針孔,十天半個月後豈不是整條手指都廢了?
下午杜先生替蘭采薇安排的是琴藝課,因為她的手指傷著無法撫琴練習,杜先生便自己彈了讓她聽,順便講了些樂理。樂理蘭采薇是沒有聽進去多少,她隻當是聽了一場免費的音樂會。蘭相業就在隔壁房中看書,他從婷玉口中知道妹妹手指受傷的消息,心中著急,可又不能打斷杜先生的課,隻能在隔壁心急如焚的等著。
算著時間,估計差不多了就在門外候著,等蘭采薇一出來,便抓住她的手捧到跟前仔細瞧,但包著布條也瞧不出究竟,便想拆開來看。蘭采薇忙攔住他,“也沒什麽大事,看你緊張的。”話是這麽說,有這麽一個哥哥寵著,她的心中也是很受用。
蘭相業不信,嚷著自己要配藥給妹妹敷手消腫,蘭采薇說不聽,便不去理他,反正她是不敢用這個學醫不過兩個月的大夫配出來的藥。
忙活了幾個時辰,蘭相業還是沒能配出讓自己滿意的,就想起張堯時常帶在身上的傷藥,匆匆的過府要來一瓶。
“你沒告訴他我為什麽受傷吧?”看著哥哥手中的藥,蘭采薇有些火大,她就是不想讓人知道她不會針線的事情,因為知道的人多了,難免就有那麽幾個知道真正的蘭采薇其實是會做針線的,到時隻怕不是一句生疏了可以解釋的了。
蘭相業笑道:“不告訴他,他怎麽會給我藥?來,快敷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