配型心髒是在所有人徹底失望時突然尋找到的,對方是一位二十出頭的年輕男人,車禍後按照他生前填報的捐贈器官報告,有關單位通過數據庫匹配到了唐明的資料。
得知消息的時候,不等所有人歡呼雀躍,醫生又帶來一個沉重的消息,就是唐明病情拖延時間過長,手術風險率加大。
醫生明確通知,唐明這次心髒手術僅有百分之二十的幾率能從手術台上,活著走下來。
百分之二十哪怕是四舍五入也劃入不進一半成功率的範疇。
醫生的這些話是當著唐明的麵說的,這種情況下,是不能對病患進行隱瞞的,必需讓病患清楚的知道自己的病情,才能更好的配合醫生進行治療,否則隱瞞之下,一但中途被戳穿,病患在身體過於脆弱,精神力薄弱的狀態下,很容易被擊垮,反而影響治療。
醫生說完把資料留下,就走了。
病房裏一瞬間變得安靜而沉默,唐明父母望著安躺在病床上麵的唐明,紅了眼圈。
唐明一直默默的低垂著視線,纖長濃密睫毛在眼下遮擋出一片黑色弧線,過了很長的一段時間,他突然抬起頭,看向孫從安,蒼白的臉上,一雙眼睛目光如炬,分明閃爍著不舍和渴望的光芒。
兩個人就這麽默默的看著,屋子裏的一切全部變成了虛無的背景。
打從唐明病倒開始到現在近一年的時間,似乎一直都是這樣,帶著希望期盼著,然後一點點開始絕望,當絕望快要鋪天蓋地將人壓抑窒息時,又會突然出現一丁點希望,那一抹希望渺小的讓人恨不能直接包裹在眼珠子裏,小心翼翼,忐忑不安的去守護。
一年了,孫從安從來沒想過兩個人竟然真的能拉扯著一起走了這麽遠。
孫從安凝望著唐明時,唐明也在癡癡的看著他。
唐明剛開始住院那會兒,孫從安每天打卡似的來病房裏報道,這人黏黏糊糊賴賴唧唧隻要進了門,不到醫院晚上攆人,從來不肯離開。
時間長了,唐明爸媽也就看明白到底是怎麽一回事了,隻是礙於唐明的身體狀況,故作不知罷了。
最後還是唐明忍不住,跟他爸媽交了實底。
唐明那天當著他爸他媽兩個人的麵,眼淚劈裏啪啦的往下掉。這輩子頭一回知道什麽叫恐懼,什麽叫絕望,什麽叫求而不得,什麽叫痛徹心扉。
唐明沙啞著嗓子,哽咽著跟他爸媽訴說著自己對孫從安的愛慕和渴望,一字一句說的深情又苦澀,他把胸膛裏一顆心捧在手心裏,自己一下一下揉捏著,留下一團模糊的肉,鮮血淋漓,體無完膚。
唐明無望的嚎啕:“我愛他,這輩子隻愛他,可是我的這一輩子太短了,短的我都不敢去數究竟還有幾天。我這麽稀罕他,這麽喜歡他,我舍不得丟下他一個人在這個世上,獨自靠著回憶去支撐著以後沒有我的歲月,我不能坑了他。”
唐明天生一張笑臉,無論對誰總是一副和善可親模樣,好似沒什麽脾氣,永遠溫和的似一汪清水,遷就包容著所有人。可是無論是誰,無論什麽樣的人,都會有一塊反骨,與生俱來的,打從娘胎裏就自帶的,當鋪天蓋地的絕望席卷而來時,唐明的這塊反骨支愣愣冒了出來,他渴望著能為自己深愛著的人,做些什麽,隻要能減輕這人未來的痛苦,無論做什麽,他都覺得是值得的。
唐明以前曾嘲諷過孫從安看過的小書裏所描寫的那些,類似於愛情中的一方為了讓另一方幸福,不擇手段虐待自己,隻為成全對方的段子。
那時候,他是嗤之以鼻的,覺得既然愛了,哪怕到死,也是要和對方癡纏在一起,無論是愛一輩子,還是恨一輩子,總歸不能分離,到死,也不能讓對方將自己忘記。
可是當事情真的落到自己頭上時,才發現原來書上說的那些竟是這麽深刻的剖析著人心,原來真正愛一個人,很愛,深愛時,是真的隻有當對方幸福,自己才會跟著幸福,哪怕這種幸福是建立在自己的痛苦之上,也是甘之如飴,心之所向的。
唐明把目光從孫從安臉上移開,毫無血色蒼白的一張臉默默盯向窗外,他對著他爸媽說:“爸,媽,你們讓這個人離開吧,別再出現在我麵前了,他喜歡男人,他喜歡我,可是我不喜歡他,我喜歡女人。。。。。。”
孫從安聽到這句話時,整個人都懵了,木了,傻了,幾乎快要崩潰了。
唐明在父母麵前,強行幫著他出櫃了,晾出了他們之間那種複雜的,讓人難以接受,難以去理解的,他愛他,他愛她,這種盤根錯節的關係。
孫從安站在原地,伸手一點點揪住自己胸口,他沒敢去看唐明父母的表情,隻是瞪大眼睛,快要把眼珠子瞪出來的那種,死死盯著唐明。
唐明聲音冰冷沒有溫度的說:“等我手術成功了,我會找個喜歡的女孩子,談戀愛,結婚,生孩子,我會有一個溫暖而幸福的家,所以請你不要再纏著我了。”
孫從安記不清楚那天他是怎麽從病房裏離開的,隻是感覺自己心口一直都在顫抖著淌血。
孫從安回到學校,沒再好好上課,往教室裏一坐,僵硬的像一段木頭,沒課了,就把自己關在寢室裏,藏在被子下麵,蒙著頭,不說話,不見人。
孫從安那幾天過的簡直是生不如死,比行屍走肉還要行屍走肉,他覺得自己被人給耍了,像個傻子似的,那時候他是真恨唐明,恨得咬牙切齒,恨得透入體膚。
他越恨唐明,腦袋裏越是控製不住去想這人,想這人所有的壞,壞想完了,想盡了,沒什麽可想的了,就開始下意識去回想這個人的好。
他想起電影院時,這人因為他不肯穿秋褲,狠發一通脾氣,最後摟著他,小聲嘟囔著:我也是為了你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