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狂人李裁天的名字便首先很狂。
自古至今,連帝王都以天地為大,許多人的姓名中也有個天字,但大多都是“敬天”“天寧”等等,但凡是“開天”“辟天”之類,便都有些背經離道的意味在裏麵。
李裁天本是紙符坊一無名裁紙小童,然而一朝開始修行便自取名“裁天”,實在是非常張狂。
隻是某些人的張狂往往令人感到無奈。
李裁天不僅是大燕王朝五十年來修為進境最快的修行者,而且在突破第七境之後,出身於謝臨符宗的他幾乎將宗門內每一名長輩全部教訓了一遍。
最為關鍵的是,所有被他教訓過的長輩還都十分服氣。
因為他幾乎將這些長輩所會的符籙全部修改了一遍,而且經過他的修改之後,這些符籙的威力全部大增。
最終的結果是他被公認為大燕王朝第一符師,再加上他經常在謝臨符宗公開授課,且從不回避和外宗的論符論道,無數的大燕修行者得到過他的教誨,所以在大燕王朝,大部分人都尊稱他為“謝師”,意為謝臨符宗最受人尊敬,最具代表性的師長。
像他這樣的人不隻是有強大的自身修為,背經離道的張狂和強大的領悟力讓他擁有非凡的創造力,在任何人眼中都是大燕王朝的寶貴財富。
大燕王朝首先發難已經是莫大的意外,讓他這樣的人發難,更是不可思議。
齊帝眉頭深鎖。
事實上為了探得到底會追隨元武皇帝到達鹿山,他也已經付出了不少代價,他對方餉也已經有所了解,此時大燕王朝率先發難,他本應該透露一些訊息給燕帝或者李裁天,然而他還是聽從了黑袍美男子讓他看戲的話,沉默不語。
楚帝拈須沉思。
他覺得大燕王朝就算以此舉向楚示好,似乎也不需要付出這樣的代價。
既然如此,那就隻是大燕王朝自身的問題。
大燕王朝到底在下一盤什麽樣的棋?
……
宗師相爭,哪怕並未真正動手,隻是蓄勢,就足以讓天地元氣產生異變。
方餉這一側的上方天空裏,一條青氣慢慢侵入了白雲之間,讓數朵白雲扭曲如青鱗。
而李裁天的這側天空中,卻是緩緩的出現了一條白線,就好像碧藍的天空真的被裁出了一條口子。
鹿山周遭各個山頭一片死寂,空氣都似乎被凍結,流動不開,山間沒有一絲風聲。
李裁天生性張狂,麵對方餉的揖首行禮隻是倨傲的仰頭望天,輕聲道:“此等交戰,實是人生快事,隻是無法親手向元武皇帝討教,終是憾事。”
方餉平靜的挺直身體,看著他,說道:“對於我而言,你已是最好的對手,所以我沒有遺憾,由此我已經勝了半籌。”
李裁天搖了搖頭,道:“我無牽無掛,沐浴淨身,精氣神已至巔峰,所以我等扯平。”
方餉點頭。
轟的一聲震響。
兩人之間的空氣裏隨著他這一點頭出現了一道明亮的波紋,往兩側泛開,雖發出震耳的響聲,但是那波紋卻隻是亮光,卻是無形之物。
“念劍之術!”
場間不知有多少宗師階的人物,各具神秘莫測之手段,然而隻是看到這明亮而無形的波紋,其中有大半就已麵色大變,確認自己不是在場兩人的敵手。
以念力凝劍,求的本是一味的迅疾,但方餉的這念劍一擊,凝聚的力量卻是近乎真正的飛劍,這樣的手段在記載中也很少出現,然而李裁天卻以念凝符,同樣令人震撼。
“請。”
方餉出聲,往前伸手。
一道平直烏沉的劍光浮現於他的手中,直刺李裁天。
聽他此時出聲,似在他看來,方才那念劍一擊隻是試探,並不算真正出手。
劍路尋常,但帶著難以用言語形容的開山劈石之意,太過平直鋒銳的劍氣斬斷了空氣裏許多天地元氣的流動線路,令在場的許多大燕王朝的符師臉色更是慘白。
在這樣看似平淡的一劍之前,他們甚至連一道完整的符都不可能施出。
李裁天也從未遇過如此的一劍,他眉頭微蹙,左手指尖悄然浮現出一張青玉般的方符。
噗的一聲輕響,一股極為純淨的元氣從這張青符中噴湧出來。
他的身體驟然從原地消失,在方餉的後方顯現出來。
一片不可遏製的驚呼聲響起。
李裁天這樣的動作看似十分簡單,然而在這樣劍氣的壓迫下,這樣簡單的畫麵也蘊含著絕大多數七境都不可能想明白的天地元氣運行之理。
劍勢平直往前,李裁天卻已經在劍勢之後,這一劍落空,方餉便是必敗無疑。
然而這片驚呼聲卻並非因李裁天而響起,而是因為方餉這一劍。
方餉往前的身形沒有任何的變化。
他的劍尖前方出現了一個光點。
他的劍穿過了這個光點,劍身沐浴在一層奇妙的輝光裏。
劍身前方的所有劍氣消失無蹤。
他的身後卻是出現了無數條白色的湍流。
每一道白色的湍流都是一道精純的劍氣。
無數條這樣的白色湍流將李裁天的身影全部籠罩住。
李裁天神容平靜,一道黃色符紙從他手中飛出,砸落於地。
整座鹿山微微一震,他腳下地上驟然湧出萬千顆黃色的塵埃。
白色湍流和往上浮起的黃色塵埃相遇,時間好像驟然變緩,空氣裏多出無數沉重之意,好像許多座大山突然充斥其中。也還不見白色湍流和這些黃色塵埃有什麽變化,方餉的身體突然微微的一震,麵色微白,鼻孔中已經湧出些淡淡的血沫。
這一瞬間交鋒竟以他的負傷而結束,然而他的左手也在此刻往後揚起。
一道青色劍氣如一片龍鱗從他的食指和中指間飛出。
一閃便消失在所有人的識念裏。
噗的一聲輕響。
李裁天的左肩出現了一個劍孔,一蓬鮮血飛散,許多黃色塵埃悄然變成血紅。
“好劍!”
李裁天神色凝然,看著方餉的背影出聲。
方餉轉過身來,看著他,肅然道:“好符。”
兩人各自負傷,各自讚賞對方的手段,然而兩個人之間的交鋒卻並未有半分的停歇。
在李裁天“好劍”兩字出口的瞬間,一道巨影已經從空中落下。
方餉手中的烏光色長劍已經不在手中。
他的雙手都是空的。
從空中落下的那道巨影,卻是一柄巨大的,如山般的長劍。
這是一副難以想象的畫麵。
別說是鹿山山巔的所有在場者,就連鹿山其餘周遭山頭上,都清晰的看到了這樣一柄巨劍。
或者說,都清晰的看到了一條巨龍。
在周圍天地間不斷湧至的元氣的灌注下,龍鱗劍龐大了不知道多少倍,劍身上每一塊鱗紋變成了一塊塊烏黑無光的巨大岩石——光是如此,所有人都會覺得這柄劍好像變成了無數巨大的岩石拚砌而成,然而此時劍尖處,卻燃著兩點明黃色的光焰。
兩點明黃色的光焰裏,閃爍著冷漠而暴戾的情緒。
一股完全不同於方餉本身的強大氣息,一股藐視眾生的目光,在那兩點光焰裏不斷的灑落。
這是某種至為強大的妖獸才有可能擁有的氣息。
而妖獸強大到了某種程度,便不能用妖來形容。
甚至在人類很長的一段曆史裏,唯有畏懼,唯有膜拜,唯有以它為王。
現在世上的許多蛟龍,還擁有類似的氣息。
所以這隻有可能是真正的龍息。
傳說中的故事是真的,方侯府的這柄龍鱗劍,真的是以龍血淬煉,真正融合了某種龍的真元力量。
齊帝抬頭凝視著這一柄巨劍,他的眼睛也瞪大到了極致,心中全是真正的震驚和感慨。
他就算早知道傳說中的故事是真的,也絕對想不到這一柄劍還可以產生這樣的變化,也絕對想不到方餉可以施展得出這樣的一劍。
“原來這才是你真正的力量。”
“怪不得元武皇帝會讓你應戰。”
李裁天看著這一道巨劍,徹底醒覺般輕歎。
他的手中散發出一股本命物的氣息。
出現在他手中的,隻是一張微黃的符紙。
所有的人陷入更大的震驚之中。
因為他手中的這張符紙沒有任何的符文,是一張最為普通的黃符紙。
大燕王朝第一符師的本命物,竟然是一張可以裁成任何形狀,而且不帶本身威力的最普通的符紙。
現在李裁天動用這件本命物,是要將這張符紙裁出什麽樣的形狀?
然而讓所有人都沒有想到的是,李裁天並沒有將這張連成品都不算的符紙裁出任何的形狀。
他隻是異常簡單的,折紙。
將這張符紙對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