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譚偷偷地瞧了一眼蕭墨琤愈來愈黑的臉色,暗暗為五公主捏了一把汗。他這位表弟的性子別人不知道,他們蘇家的人可是清楚得很,雖然他平日裏極易與人親近,其實很少有人能入得了他的眼,而他決定了的事情,任何人也不能阻止他,這次的婚事就可見一斑。
宮裏也還未放出讓蕭墨琤娶江梅的消息,所以很多人對此事一無所知,而蘇譚是因老爺子和蘇維信的緣故,自然對其中的內情頗懂一二。蕭玉璿這麽一說看起來似乎是為了蕭墨琤好,可無異於觸了他的逆鱗。
江梅這下心裏一緊,這五公主原來這麽傲氣,實在是有些不可理喻,江梅本想不去插嘴,隨便他們姐弟拌拌嘴,不過眼下她要再不出聲,她恐蕭墨琤一定會發作,要是因她而讓他們姐弟鬧得不好看,想必蕭帝和蘇妃一定更討厭自己了。
“哈哈….早聞五公主蕙質蘭心,公主如此愛護九殿下,實在讓江梅感佩!”江梅拱手淡笑,星眸清光瀲灩,嘴角始終掛著一絲莫測的笑意。
江梅一聲爽朗的笑聲將場麵上有些緊張的氣氛驟然化去。沐簫和見她絲毫不為五公主的無理而生氣,心裏稍稍緩和,而蕭墨琤見她淡雅如常,也漸漸壓製住心中的怒氣。
江梅緩緩踱步,娓娓說道:“江梅出生草莽,自知身微言輕,不感冒犯天家威嚴,陛下賜府。讓江梅備受恩寵,江梅不敢不報恩,於是隻得留居京城,為京中顯貴和百姓服務,然既來之則安之,所以便潛心在京城經營,說句放肆的話,江梅不缺錢財,不愁吃不愁穿,也頗有些名望。因而也不必要攀附於別人。江梅此生之願唯有盡己之綿力造福一方百姓!”
說罷繼而對著沐簫和和蕭墨琤道:“然殿下與世子傾心相待,江梅豈敢無禮,且心實欽佩,江梅與殿下之交也是君子之宜!”江梅滿目真誠望著二人一揖。隨即又朝著五公主欠身道:“公主也是爽快利落之人。若還有不明白之處。可直言相問!”
江梅一番話合情合理,不卑不亢,既表現了自己對皇家的尊敬。也一吐自己高雅之誌,其光明磊落的胸懷讓船上諸人嘖嘖稱奇,蘇譚、裴暉和謝廷林都見過江梅數次,除了目露欣賞之意外,心中頗為平靜,而謝氏姊妹是第一次見到這樣的氣質如荷又淡然高雅的女子,心裏已是無比欽佩甚至羨慕,雖說自己出身高門世族,但在江梅麵前,還頗有些自愧不如。
駙馬謝廷棟更是不停地點頭表示讚賞,他看了一眼五公主,示意她就此作罷,不要落人口舌。
剛剛江梅一番話說得五公主頗為臉紅慚愧,她雖然心高氣傲,但也不是蠻橫無理之人,既然江梅已經講話說到這份上,於是自己也得下這個台階了,“本公主對姑娘頗有些誤會,所以有了剛剛失禮之語,望姑娘不要往心裏去!”蕭玉璿微微看著她,淡笑道,
江梅立即欠身回道:“公主與駙馬情誼甚篤,外間之事不常過問也是人之常情,江梅豈敢心存怨念!”
眾人見江梅謙退有禮,而五公主也不再計較,心裏都鬆了一口氣,臉上也都掛上了笑容。
立在江梅身邊的沐簫和則微不可聞的低笑一聲,他知道江梅任何時候都不會讓人失望,她總能化幹戈為玉帛。
唯獨蕭墨琤一直愣愣地立在那,仍沉醉江梅那句‘君子之宜’的話裏頭,臉上看不出任何情緒。
直到五公主說要先行去看戲舞,蕭墨琤才緩過神來,朝她微微施禮,隨即蘇譚、裴暉和謝氏兄妹也一一行禮告退。
最後船上隻剩下蕭墨琤、沐簫和與江梅以及他們的隨從。
沐簫和見蕭墨琤有些悶悶不樂,便吩咐船夫開船,前往崢樂台。隨後幾人也一道入艙。
沐簫和瞅了瞅蕭墨琤有些失落的表情,心裏約莫知曉原因,他隨即瞟了瞟江梅,而江梅顯然是擾亂一池春水而不自知,沐簫和也隻得無聲地歎著氣,其實他自己何嚐又不是這樣,沐簫和心裏對江梅那份隱隱的感情,誰又能知道呢?他想著想著,笑容也微微發苦。
江梅壓根沒有心思去顧及他二人的感受,隻是逮著機會與雲晏攀談起來。江梅細細地問了他平日裏愛看些什麽書,去過什麽地方,而雲晏對江梅也倍感親切於是也一一作答。二人相談甚歡,倒是忽略了旁邊的兩位主子。
而九竹除了剛剛對那位五公主頗有些不屑之外,從頭徹尾都冷著一張臉盯著手裏江梅買下的兩盞花燈發呆。
蕭墨琤一直在揣摩著江梅那一席話的意思,他越想心中越是沒譜,連帶著去崢樂台聽音的興趣也沒了,本應是愉悅輕鬆的上元節之夜,徹底因五公主而掃了興,蕭墨琤心裏不得不生蕭玉璿的氣。
船行兩刻鍾後,終於到達崢樂台,直到出艙那會,江梅才注意到了蕭墨琤有些閑懶的神色,江梅一凝眉,關切地問道:“殿下還在為剛剛的事生氣嗎?五公主是無心之失,希望殿下不要往心裏去。”
說著又笑著勸慰道:“菀青姑娘馬上要出場了哦,殿下可是答應她來捧場的呢!殿下這副模樣進去,可是有損風流皇子之聲名!”說道最後江梅還不忘打趣他一番。
蕭墨琤終於被她逗笑了,眼眸暖暖地看著她,溫和道:“好,聽你的…”說罷拉著她的手踏上岸去。
蕭墨琤一行人正走入崢樂台時,崢樂台內已經人潮湧動,便見一幫子看客均使勁往前邊擠去。
“哎喲喲,今日好不容易能看到‘大桓琴藝雙姝’同台競技。偏偏人這麽多!”一個被人群擠出來的老伯望著人山人海,歎氣道。
江梅等聞言才知道原來華纓今夜也要出場,江梅臉上的興味更濃。但蕭墨琤和沐簫和臉上均是淡淡的,好在菀青早已經給他們留了位置,所以崢樂台的侍從早就領著幾人走上了二樓。
蕭墨琤等走上二樓時,便看到了早早已入座的蕭墨珩與蘇君逸,眾人於是又起身相互見禮,隻不過當蕭墨珩注意到蕭墨琤拉著江梅手腕的那隻手時,眼中閃過一瞬的陰霾。
不過刹那間又恢複了他一貫的清俊神色,蕭墨珩淺笑道:“九弟和沐世子是去逛街市了嗎?不然怎的姍姍來遲!”蕭墨珩瞟了一眼九竹手中的花燈。想著是不是蕭墨琤陪江梅遊玩了一番。心裏微微有絲醋意。
蕭墨珩不問起便好,一問起連蕭墨琤也都吃起醋來,遂對著沐簫和質問道:“這得問我們的沐大公子了,快說。剛剛把我的小梅兒拐哪去了?”
江梅對於蕭墨琤那句‘我的小梅兒’滿是無語。隻得不著痕跡地把手抽出。偏過頭注意場上的形勢去了。
蕭墨珩聞言也抬眉看著沐簫和,臉上微微有絲詫異。沐簫和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似乎被眼前的二人盤問一般。
遂滿臉苦笑道:“我本是帶著從未來過京城的雲晏一睹京城上元節夜的盛況,不料路上遇到了江姑娘,而江姑娘又對花燈頗為感興趣,所以就耽誤了一陣子。”他是不知道,江梅本欲給雲晏買,接過雲晏不愛這些玩意兒,最後她隻得自己收著了。
蕭墨琤遂敲了敲九竹手裏的兩盞花燈道:“這燈花了你多少銀子,我給你!”蕭墨琤一臉豪氣道,既然江梅喜歡,那他便出這個錢,他可不想讓沐簫和占盡了便宜。
沐簫和這會子也正色道:“殿下是欺負我寧州侯府沒銀子麽?”
蕭墨琤被他反問地訕訕的,於是又笑嘻嘻的給他賠罪。沐簫和也不在意,蕭墨琤與蘇君逸見蕭墨琤那模樣,也無奈地笑了起來。
“兩位姑娘出場了!”江梅也似從未見過二人同台般,欣喜道。
眾人這才將目光轉到了場上已經盈盈出場的兩位姑娘。而蕭墨琤和沐簫和也一一入座,隻是江梅坐下時,緩緩抬眉看了一眼蕭墨珩身後的那間屋子。
台上的華纓與菀青一如既往地縱情彈奏,激烈處引起了滿堂喝彩,一時場內的氣氛達到了最高點。
江梅雖一直怔怔地望著場上的表演,但心裏卻怪念著屋子裏的情形。雖說倚雲閣已經查證了雲晏的來曆,江梅已確定他就是當年被裴蘊送至寧州的孩子,但她更相信一個母親的直覺,裴風晚不點頭,她沒法放下心來。
江梅環視一周,想起了去年崢樂台樂時的盛況,雖說今日的二樓人滿依舊,喧囂依舊,可是滋味卻已不如先前,那時寬厚溫和的太子,邪魅冷峻的六皇子,意氣風發的張氏公子,如今他們不是魂歸黃泉,便是零落邊地,就連那個調皮無狀的殷慶孫,因他父親去世也瞬間便長大了似的,一直乖乖地在家守孝。
且不說已經不在場的人,但看凝神聽音賞樂的各位公子,也已經少了先前那份寬鬆的心境。沐簫和沒有先前那麽歡快,蕭墨琤更是少一分瀟灑的意味,就連事事置之度外的蘇君逸也添了一份愁緒,唯獨沒變的隻有那個清俊高雅的蕭墨珩,他依舊默然地看著場上的表演,嘴角掛著一絲高深莫測的笑容,他似乎永遠隻是一個看客。
江梅微微喝了一杯悶酒,如今的場景十之八九都與她相關,或者說都是她直接或間接造成的,她沒想到,當自己一步步走向成功時,與之相伴的是曲終人散的悲涼與淒楚。
她微微側頭看了一眼身旁凝視著場上的蕭墨琤,見他神色有絲呆滯,心中不免一痛,江梅何嚐又對他的情意一無所知呢,她抿了一口熱酒,心裏滾著灼灼般熱浪,也不知是從什麽時候起,蕭墨琤對她便那麽執著了,他的眼神裏總有一抹繾綣和迷戀。
麵對一個這麽優秀的男子,說不喜歡絕對是假的,隻是江梅從未在感情上給自己留有任何空間,她不覺得自己是一個可以安然去相夫教子的女子,她要做的事情太多太難,難到她不敢對自己的未來有任何奢望,不敢給自己、給他人任何承諾。
江梅想著自己遲早要與蕭墨琤分道揚鑣,再想起他因‘絲絲入扣’所受的苦,胸口募然疼得發怵,是的,自己欠他太多….太多…
利用他進京,取得他的信任,借此結交京中權貴,以顯身名,緊接著借他的手逼走太子,除掉六皇子,利用他對自己的信任,讓他放鬆防備,而占據荊襄的有利位置。再如今還要在感情上傷他的心,反觀他,推心置腹,把自己照顧的無微不至,細想來,點點滴滴,曆曆在目,自己居然是如此心狠無情之人,不免傷心不已。
募得,她心中生出一股豪氣,舉起酒杯對著蕭墨琤,朗聲笑道:“殿下,‘君如載酒須盡醉,醉來不複思天涯’,今夜良辰美景,不可虛度,江梅欲與殿下不醉不歸!”如果可以,就用這一夜的陪伴,了卻二人相濡以沫的情誼。
蕭墨琤聞言,怔怔地望著她,眼中有一絲詫異更多的是欣喜,“好!”他爽快地應到。他環視了一眼四周,心想著這裏也太嘈雜了些,於是說道:“梅兒,崢樂台靠東有一處閣樓,今夜正有圓月欣賞,你我二人移至閣樓飲酒,可好?”雖說在這裏還能聽到華纓與菀青的曲子,但是與之相比,他更希望能與江梅有一段安靜的時光。
“正合我意!”江梅笑著應允,隨即起身。
蕭墨琤也跟著起身,朝著身旁的沐簫和道:“世子,恕我不能作陪!”他殷切的望著簫和,希望得到他的原諒。
剛剛他二人的對話,沐簫和已聽在耳裏,隨即起身淡然道:“去吧,去吧,多準備幾壺溫酒,別著涼了就好!”他說這話時,眼睛望著江梅,顯然這後邊半句是對她說的。
江梅頷首微笑,隨而與蕭墨琤一道跟七皇子行了一禮,二人便離開了席間,往閣樓走去。(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