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桓景熙十四年四月二十日,九皇子一行終於抵達了京城建康,蕭帝在第一時間召集了太醫署的醫士們給蕭墨琤查看傷情。
隻是,太醫署最負盛名的華太醫已經在暖閣內給蕭墨琤診斷了小半個時辰了,以至於九皇子已經睡著了,可華太醫依舊不見動靜,
簾外的蕭帝與九皇子生母蘇貴妃焦急地望著裏頭,已經等得有些不耐煩,蘇妃更是眼淚汪汪,
蕭帝輕輕抹掉蘇妃臉上的淚珠,雙手輕輕撫摸著那白皙而又有彈性的嬌膚,他瞧著美人梨花帶雨地哭著,心頭更是疼愛不已,明明是四十歲的人了,卻依舊愛撒嬌愛使小性子,蕭帝理了理她散亂的發梢,無奈地搖了搖頭。
終於,華太醫掀開簾子,重重歎了一口氣後,朝著蕭帝和蘇妃跪下,慘然道:“陛xià,娘娘,老臣無能,恐救不了九皇子…”
蕭帝和蘇妃一驚:“什麽?什麽叫救不了?你給朕把話說清楚!”蕭帝聲音已經驚恐萬分,華太醫這句話簡直如晴空霹靂般嚇得蘇妃險些暈倒。
華太醫起身一拜,從容解釋道:“陛xià,娘娘,九皇子傷口之所以一直不愈合,不是因為劍傷,而是因為他……中了毒…….”
“中毒?”蘇妃抓緊了蕭帝的衣袖,抽泣道,
“正是!”
“什麽毒?”蕭帝厲聲問道。
華太醫微微籲了一口氣,目光忽的有些悠遠,徐徐道來:“此毒乃江湖至毒——絲絲入扣,中毒之初胸悶氣短,說話有氣無力,眼下殿下正處於這個階段,”華太醫不理會蕭帝與蘇妃蒼白的臉色,接著道:“如若不能解毒,再往後便會心痛如絞,心悸而死。臣行走江湖期間,曾見人中此毒,七七四十九天後暴亡。”
“暴亡”二字還沒說完,蘇妃一個沒站穩,昏厥過去。
“愛妃,愛妃!”蕭帝摟著懷中癱軟的人兒,驚怒非常。華太醫迅速過去查看了蘇妃的臉色,說道:“陛xià,娘娘隻是傷心過度,休息一會便沒事。”
蕭帝吩咐侍女扶著她去休息,自己回過頭來審視著一臉波瀾無驚的華太醫。
“華卿,真的沒有辦法了嗎?”蕭帝用手托著頭,按了按頭上經脈,愛妃暈倒,兒子中毒命在旦夕,此刻的他真是有些身心疲憊,他偏頭瞅了瞅簾內已熟睡的蕭墨琤,怎麽都難相信自己最寵愛的兒子會沒救?
“陛xià,也不是全然沒有辦法……”
“快快說來!”不待華太醫說完,蕭帝迅速接話道。
“是”,華太醫點頭應允,望著窗前高高的燭台,款款道來:“大桓義陽郡和大燕汝南郡交界的山裏有一處山穀,名為梅花穀,穀主姓江,梅花穀善種藥、製藥,更善醫理,更可貴的是老穀主有一小女,此女盡得穀主真傳,七年前她出穀行走江湖,救死扶傷,行醫布善於天下,民間一直稱她為‘素手神醫’,聽聞此女尤善解毒,不過她多年行蹤不定,如果能找到她,九皇子或許有救……”華太醫捋一捋自己的白胡子,頗有意味地說道。
蕭帝望著榻上呼吸均勻的九皇子,語氣堅定道:“好,隻要世間存zài這個人,朕就算大海撈針也要把她找到。”
“華愛卿可知這名女子叫什麽名字?”蕭帝回過頭來看向華太醫,
“江梅。”華太醫輕輕吐出兩個字,神色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悲傷。
華太醫說完這番話後,蕭帝毫不遲疑地出了蕭墨琤的寢宮,連夜吩咐人傳令至各州郡,尋找一位名為“江梅”的女子,而蕭墨琤命不久矣的消息也在一夜之間傳遍了整個京城。
於是接下來幾日,承明殿的宮門快被踏破般,迎來了前來探望的各色人等,
此時,建康宮的承明殿內,一名長身玉立的白衫男子立在一地狼藉之中,溫潤的眸子裏閃過幾絲愕然,他瞅了瞅躬身在前請安的侍從,溫和問道:“銘歡,你主子這是怎麽了?”
那喚銘歡的內侍,苦笑了一聲,拱手解釋道:“世子,剛剛太子殿下和六殿下來探望我們主子,主子不知怎的,一聽說他們要來,就摔了一地……”
這白衫男子蹙了蹙眉,不過一瞬後居然忍不住笑了起來,於是邊笑邊往裏邊邁去,
還有心情演戲,看來狀態還不錯!他心裏默道。
這名白衫男子不是別人,正是大桓靖南侯世子沐簫和,他聽聞蕭墨琤中了絲絲入扣後,嚇出了一身冷汗,這幾日也是寢食難安。
直到聽說民間有一位絕世醫女可醫治“絲絲入扣”之毒,他才稍稍舒心,隻是盼了幾日,依舊不見醫女的消息,於是,今日他決定來探望這位傷重的九皇子。
沐簫和穿過大廳,踏入了裏邊的暖閣,此時暖閣內,已燈火通明,他越過一扇八開的屏風後,便見一絳衫男子倚靠在案幾旁,正低頭看著什麽,那隨意的身態真讓人難以相信他命不久矣……
沐簫和緩步走了過去,招呼也不打,便徑自坐了下來,一侍女上前幫他二人倒上茶水後,也悄悄退了出去….
“你在看什麽呢?”沐簫和坐在他對麵,望著他道。
那九皇子依舊不抬頭,他抿著嘴,饒有興味地盯著眼下的卷帛,隻是答道:“我在看晚晴樓的菀青姑娘贈與我的琴譜呢!本殿下許久沒去月台聽曲了,不知道崢樂台的華纓姑娘有沒有惦記著本殿下呢…”
沐簫和噗嗤一笑,搖了搖頭道:“你倒還有這等閑情?”
“死到臨頭了,不惦記著美人還能惦記什麽呢?”蕭墨琤隨手將樂譜合了起來,一隻手搭在膝蓋上,即便麵色蒼白也絲毫不減其英俊瀟灑的風采,他明眸一抬,瞅著沐簫和,不甘道:“你倒是比我有福氣,我給太傅賀壽,被刺了一劍,你去拜壽,卻是得了一門好親事,真真讓本殿下嫉妒呀!”漆黑的眸子笑若桃花….
沐簫和被他這麽一說,倒是不太好意思來,他雖久居寧州,小時候曾受教於裴太傅,
當裴岩見沐簫和千裏迢迢從寧州趕來赴宴時,心裏十分激動,雖知沐簫和心中還有一斷舊事,卻也不忌,而是將孫女裴蘭英許配給他,這算得上壽宴上唯一的慰藉吧…
“不過,你這麽多年未娶親,這次欣然接受了,倒是極好的事!”蕭墨琤喝了一口酒,由衷道,
沐簫和聞言,臉色一滯,心中不免想起了一些往事,不過瞬間臉色恢fù如常,卻是淺笑道:“都傷成這樣了,你倒是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
“不然怎麽辦?難道唉聲歎氣直到心悸而死嗎?”蕭墨琤聲音逐漸變冷,
他拿著一根小木棍子撥弄著案台上的燭火,他緩緩抬起了頭,亮黑的眸子望著燭火發呆,俊逸的麵龐比平日裏多了幾分肅然。
沐簫和見他麵無表情,臉色蒼白得有些嚇人,忍不住心疼起來…
“我長了這麽大,從來沒有像今日這般無力,不知道凶手來自何方,不知道對方有何目的,更重要的是我最近覺得體內有股氣流充滯,傷口久久不見結疤,竟是讓我動彈不得。”蕭墨琤眼睛迷離地看著火苗,聲色疲憊不堪。
沐簫和微微有些慚愧,此刻他才意識到,蕭墨琤把身體的痛楚和心中煩悶藏得很深,讓大家忽視了他傷勢很重的現實。
“那刺客武功極高,那麽多武林高手竟是都沒能奈何得了他!”沐簫和溫潤的麵龐扶起一片凝重,
蕭墨琤兩手拖著頭往後仰去,盡管這樣扯著傷口澀澀生疼,但這樣的疼痛卻讓他更為清醒。
“這個對手太厲害了,那樣的絕頂高手,那樣囂張而又周密的布局,我實在想不出朝中何人有這樣的能力?”墨琤眼望著閣頂,費神不已。
沐簫和冷哼一聲,瞅著他道:“還能有誰?如今你深受皇寵,有人看不下去了唄!不過話說回來,他膽子未免也太大了些!”
蕭墨琤聞言漸漸坐起身子,雙手伏在案幾上,靠近沐簫和道:“六哥的老丈人袁楷坐擁荊州,擁有俯瞰建康的上遊優勢,他母家張氏又占有吳興之財富,他外有袁氏軍權為靠,內有張氏財權為倚,哪裏需要怕誰?”
“說的也是,想必太子殿下這些年受了他不少鉗製吧!”沐簫和點點頭,歎道,
“五哥生性仁善,不善權謀,他根本不是六哥的對手!”蕭墨琤邊飲了一口酒,邊道,
蕭墨琤這麽一想,心裏卻是不由犯愁了,如今大桓由袁、裴、蘇、謝、張五大士族掌權,,袁氏軍權獨大,蘇、張、謝三家既分中樞之權,也控東南五郡之財富,裴岩之侄裴蘊內掌中樞,外有豫州刺史為勁援,再者,裴岩生生控zhì住荊州三鎮中的夏口,硬是在袁氏心口上插了一把刀,因此五家實力都非常雄厚,
如今袁氏、張氏支持六哥蕭墨瓖,裴蘊之女嫁與太子為妃,自然是太子的後盾,蕭墨琤的母妃出自蘇家,蘇家自是他的靠山,可謝家卻是遊離於各家權貴之間,並不見有明顯的動作。
現下,六哥蕭墨瓖咄咄逼人,風頭雄勁,大有奪嫡之勢,因此,他才是最強勁的對手。蕭墨琤一番思量,心裏已經有了個大概。
“我倒犯迷糊了,聽說太子殿下和六殿下來看望你了,六殿下可是連救命的天山雪蓮都送來了,可見他極力想緩和與你的關係,想撇開背後主謀的嫌疑呢?”沐簫和不解道,
蕭墨琤冷笑一聲,道:“不管是不是他,現在看起來都是他…”
“說的也是….”忽然,沐簫和挑眉笑著看過去,道:“拋開你的傷不說,眼下局勢不是正合你意,如果說之前的皇位之戰還是暗流湧動,如今可都浮上水麵了,以前你隻是一個瀟灑皇子,現下你已經卻被拉入了這個局,想必你父皇都不得不護著你了。”
沐簫和手執竹笛,輕輕敲打著檀木案台,“你別告sù我,你對那個位子毫無興趣?”沐簫和輕笑地看著他,眼中帶著肯定的氣息,
蕭墨琤並不回答他,他直起身子,托著下巴直勾勾地盯著他說道:“那我問你,你十四年未入京,又是何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