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時分,坐落在洛山腳下的太傅府內喜氣洋洋,大紅的燈籠高高掛在門外的翹角上,隨著微風輕輕搖曳,古樸莊重的橫梁上貼著一個大大的“壽”字,“壽”字底下,來來往往的賀客穿梭如流……
院子內,已經賀客滿堂,觥籌交錯之聲不絕於耳。江梅正坐在院子左邊的一個角落裏,一襲月白長衫的她,用白巾束發,宛若一瀟灑的文弱公子,
可此時此刻,她卻雙手撐著案幾,瞪大了雙眼瞧著對麵那名仰頭灌酒的青衫男子,
江梅瞧著對方那痛快的樣子,越看越氣,晚晴樓的‘胭脂醉’一年也才釀了二十壇,幸得她與菀青姑娘交情不錯,這才得了一小壇,居然…….居然被眼前這個來路不明的男子給搶了喝了,
世上竟然有如此無禮的人,簡直無法忍受,簡直不可理喻……不過,她還是決定理上一理,
江梅強忍住自己的怒氣,咬了咬牙,狠狠道:“這位公子,你我素昧平生,你不報上名號,卻搶我酒喝,今日太傅壽宴,豈容你這般無禮?”
“咕咚….咕咚…”
對麵的青衫男子將最後兩口酒喝完,一臉陶醉地甩了甩頭,他瀟灑地將酒壇放下,滿臉享受道:“真是好酒呀!如果在下猜得沒錯的話…這應該是晚晴樓的‘胭脂醉’….”
此刻,江梅終於看清他的麵容,隻是越看她眉頭卻是皺得更厲害了….
他帶了人皮麵具!
他到底是什麽人?
隻見那男子閑適地靠著憑幾,一股瀟灑和隨意,道:“聽聞晚晴樓的‘胭脂醉’由二十位女子取春夏秋冬各種花色,曆時一年釀成,數量屈指可數,裴太傅今夜恐也沒法讓所有人喝到這等絕佳好酒,公子這既然有這等好事,在下又怎能抵得住這誘惑呢…….”說完,竟是滿眼笑意地望著江梅。
江梅麵色漸漸嚴sù,能知道‘胭脂醉’來曆的人,絕非等閑之輩,江梅繼而身子往後靠,一手靠在憑幾上,一手搭在膝蓋上,挑了挑眉道:“所以院中那麽多席位,公子偏偏挑中了在下的席…”
那青衫男子歪著頭,笑笑地看著她,江梅被他打量得有些不好意思,蹙眉白了他一眼,
“在下虞七,江湖閑散人士,先給‘姑娘’賠不是了…”
“姑娘”二字咬字低沉有力,說罷,虞七朝她作了一揖,臉上掛著淡淡的笑意,
江梅眸光一閃,定定看著他,也欠身靠近他,低聲說道:“七公子帶著張人皮麵具又是何故呢?”
虞七麵色一僵,盯著江梅,黑亮的眸子有如深潭般讓人難以捉摸,
二人相視半晌,又紛紛大笑起來…
“哈哈……”
“哈哈…….”
“今日裴家的壽宴真是熱鬧呀….”七公子微微抿了一口酒道,‘胭脂醉’沒了,二人便隻能喝裴家的酒了…
“是呀,上到達官貴族,下到江湖俠士,這裴太傅請客果然非同一般呀!”江梅望著院裏院外人行穿梭,不由歎道,
大桓重門第,貴士族,士族子弟自負才學、門望貴重,不與庶族來往,遑論貧苦百姓和江湖子弟,然裴岩年少東征西討時,結識了不少江湖豪傑,他居於夏口,與朝中士族多有不合,這次壽宴,他反其道而行之,不避士庶,廣撒請帖,此舉實為高族所罕見。
虞七倒是聽明白了江梅的言下之意,他認真地看著她,一臉澄然道:“在下倒欣賞太傅所為,裴太傅愛結交天下才能之輩,所行所為闊達豪爽,況且在下也認為世間諸人不論名望門第,隻要有才者均可與之相交,舉賢若能,方能興國!”
江梅目光一閃,流露出欣賞和驚訝的光芒,此人居然有如此氣度,真真難得,遂拱了拱手道:“公子目若明燭,智慧絕倫,在下佩服得緊!”
虞七見狀,拱手回禮,“公子客氣了….”說罷又舉杯相向,一杯飲罷,
江梅回敬了一杯後,眯著眼,笑道:“在下認為,以七公子之風華,應該坐在裏邊才是…”江梅揚了揚袖,指著大廳說道。
她絕不信他是一個江湖人士,他這般風姿氣度,甚至都不會是一個普通士族子弟。
虞七頓了頓,約莫明白了江梅意有所指,他朝大廳望了望,雖然那邊燈火通明,人影流動,看得不太真切,但他明白裏邊坐著的都是大桓最有名望的士族子弟。
大桓承乾七年,胡*族入侵,中州離*亂,國主蕭氏在大族的擁護下,舉國南遷至建康,至今也有百年之久,而裴、袁、蘇、張、謝便是當年的功臣,因此這五族更是大桓百年的華族,其聲望經久不衰。
此次,蕭帝為嘉獎裴岩多年的功勳,特讓九皇子蕭墨琤代表朝廷來探望這位老功臣,想必此刻,這位九皇子應該與那些士族子弟在裏邊宴飲歡愉吧……
他並未回答江梅,隻是低頭飲了一杯酒,江梅見狀也沒說什麽,過一會才淡淡道:“聖上讓九皇子前來赴宴,可知十分見重!”
“嗬嗬…”虞七輕笑了一聲,道:“比起九皇子,我倒是更驚訝遠在寧州的沐世子居然千裏迢迢趕來賀壽,真是讓人有些捉摸不透呀….”
靖南侯沐真打雲家滿門罹難後,便帶著兒子回到寧州,十四年未踏入京城一步,個中緣由,虞七心裏是清楚的,隻是沐世子這個時候入京卻是為了什麽呢?
江梅聞言眉頭微蹙,心頭微微一顫,她端起酒樽,輕輕抿了一口酒,神色有絲惘然。
片刻過後,她放下酒樽,看著他認真道:“七公子有所不知,今日的壽宴如此熱鬧,還有一個原因,裴太傅有一獨生孫女,視為掌上明珠,如今年歲十七,待字閨中,太傅欲借這場壽宴,為其擇一佳婿,想必這也是廳中聚集了這麽多年輕士子的原因吧…”
江梅別有深意地看著他,試圖捕捉到他臉上一絲一毫的變化,不料虞七卻是麵色平靜,緩緩道:“她嫁誰都是極好的….”
九皇子也好,寧州沐府也罷,或者坐擁荊州的袁氏以及朝廷其他幾家士族,誰娶了這位裴姑娘,都是鞏固自家勢力的好事,隻是不知道裴岩中意哪家?
江梅若有所思地點點頭,“也是…”說罷不再多言,隻顧低頭飲酒。
院子中的普通士子們不是歡談暢飲便是行酒令,那幫武林俠士則在偏院尋了處空地,各門各派的弟子們竟是切磋起武藝來,與之相比,主廳內,笙簫奏起,歌舞不絕……
所有人都沉浸在歡樂的氛圍中,直到廳內突然傳來一聲斷喝:
“有刺客!抓住刺客!”
霎時,江梅便聽見裏頭刀劍相交,杯盤滿地,女子的尖叫聲不絕於耳,這一聲急吼,將所有人的喚醒了般,人群不停地望大廳處湧,整個裴府瞬間沸騰起來,
江梅與虞七立即站了起來,他二人對視了一眼,心知不妙,可是眼下人群躁動,他二人卻被堵在了牆角,沒法入廳探視情況。
正當江梅昂著脖子朝主廳望了望時,卻見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從人群裏鑽了出來,
“若雪….怎麽回事?”江梅凝神問道,若雪擠至江梅麵前道:“主子,九皇子遇刺了…”
“什麽?”二人同時問道,江梅麵上一臉驚詫,而虞七臉上則隱隱藏著一股焦慮和擔憂…
“九皇子傷得嚴zhòng嗎?刺客呢?”江梅問道,
若雪還未回答,卻聽見大廳處一人出來對著門前的侍衛大聲疾呼:“關上大門,帶上所有家丁,一道去後院堵截那名刺客!”
虞七目光一閃,沉聲道:“看來刺客已經逃出了大廳,往後院去了,如此則容易脫身…”
江梅看了他一眼,有一些探究的味道,不過她並未多言,因為,很快,她便看到裴府的家兵守住了府內各個要道,裴府的大門也已緊閉,想必今日是不找到這名刺客決不罷休了….
正當虞七與江梅各自忖度時,大廳處出來一人,滿臉焦急地對著下人吩咐道:“快…快去曉月樓請醫士來,殿下…失血太多…”那人說完,又是躬著背顫巍巍地朝裏邊去了。
他話音一落,院子裏的人都是目瞪口呆,要是….要是九皇子命喪夏口裴府,那真真….不得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