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六深夜東宮的一番聲勢浩大的折騰,未出幾日在市井之中已漸如傳說。
最初是些曾親曆現場的禁軍、侍衛有鼻子有眼地講出龗去的。
叛賊闖宮相犯,結果發現太子殿下的寢宮門外盤龍伏蟒,神異非常地堵住了去路,心生敬畏,齊齊地繳械而降。
太子的身體也從那一天起說是漸漸地有了起色。
中原民俗不比直接把蛇當神的南召,絕大時候人們還是帶著驚懼敬而遠之。但在數百年前有了個斬了白蛇當上皇帝的舊例子,總難免讓一些有識之士對著此類的異事多了聯想。
蕭氏一族得天之佑的消息報到正在太廟齋戒的皇帝陛前,更是引了龍顏大悅。
皇帝不但加擬了將授舉國七十上壽老者布帛金珠為太子祈壽的恩旨,更令隨扈的大臣們以此祥瑞作了歌賦。
此舉天下皆聞。
燕王府中又膩歪在一處的夫妻兩個,對著兩人合作栽髒的結果很是滿意,更是專心致誌地沉進了伺候小娃娃屎尿的傻樂之中。
東宮玉瀾堂是太子蕭澤的住處,有啥祥瑞之事自然都是他招來。一概與在寶宜院由太子妃娘娘秦氏看著出生的燕王世子無關,更罔論了隻不過是尋常娘親的周氏。
這樣的能夠把曼雲母子摘出來防著還有南召毒家記得聖蛇之事與她們為難,又能在一定程度上幫了太子固位的好事,一夥子參了流言製造的人們都覺得還是極劃算的。
至於叛賊的來曆,同時也揭在了世人的眼前。
在建陽城破後歸降的錦鄉侯高維居然忍辱負重地心念故陳,獻給玉璽,將妾作妻,都皆為潛伏待機要謀算了蕭氏皇族。
所以。還在闖東宮之前先利用太子身邊得寵的賀良娣謀算了當初先奪了建陽皇宮的燕王家眷。
有不少南陳故臣都出麵鑒過從太子東宮拖出的幾具混充內監的反賊屍首,正是當日不離不棄跟著高氏夫妻上京的忠仆。
牆倒眾人推,還有人隱晦地提了小高侯爺在江南建陽他曾利用著廢帝侍講的身份出入宮闈與張太妃暗通曲款。
要細究高維是怎麽利用上賀良娣,甚至因此害得賀家也被攪進局中?私下傳話的自是嘴間嘖嘖,相互露出猥褻的會心一笑。
陳朝跨了三代的太妃張惜惜名聲在洛京城中太豔也太壞,以至還有荒謬的所謂真相一經發現跟不知其蹤的一代妖姬扯上了關係。許多人不甚深究就信了。
高維在謀亂失敗的當夜就已被下了詔獄。錦鄉侯府從裏到外被抄了個遍,就連到京中才招不久的仆役們都被關在牢裏,說是要一一核實了身份不是反賊才會逃了死劫難。
隻是可能給重病的太子殿下戴了綠帽子的賀良娣,還有高維那位情深意重一路相隨的舊妾新妻薛氏在事件發生過六七日後,依舊在逃,不見蹤跡。
三元橋,帽兒胡同。
大槐樹的斜影隱晦不明地織在談興正濃的幾個婦人臉上。
生活在天子腳下的洛京人大都有些個私下愛議國事的癖好,市井女子也不例外。
她們一個個說起京中這樁最大的新鮮事時義憤填膺,直恨不得一個唾沫一口釘地把禍國殃民不守婦道的女人們活活啐死。
“可不是!當初在江南時。我還聽說過張妖妃其實被活活砸死了!真是活該!”,薛素紈掛著招牌似的甜笑恭維著罵聲最響的二嬸,眉眼舒展。
“不是說張妖妃當日逃走,還在十六那天親現了身誘著叛兵們去送了死?”
“又或是鬼化豔魂?阿彌陀佛,保不濟那個錦鄉侯爺前世不修,硬是讓怨魂纏上了。”
看著一堆兒嬸嬸姐姐臉上或深或淺現出不豫之色,方才提到了鬼神之說的薛素紈團團施禮,還自打著嘴巴子。認了失言。
二嬸的吊梢眼認真地打量了眼前的年輕婦人。在帽兒胡同的婦人堆裏,她正是對薛素紈身份不多的知情者之一。可若不是事先被告知,她肯定不會信了跟她們議論著近日事時最顯刻薄的女人就是現今城中正要緝的高薛氏。
這幾日看著薛素紈裹著各色衣裳的身姿豐腴,麵如團月不見半點憔悴,反顯得更精神了。
薛素紈陪著幾個女人繼續議了議要如何處置了張太妃與她的妖女同伴,看著兩個要去攏了孩子回家的婦人先走了,才遺憾地跟著管著閑事的三姑六婆們告了辭。
嬌柔又和氣的商家婦薛王氏跨進小院。等著貼身的婢女關上了門,才團起手中滿是汗津的帕子,獰色突然上臉。
剛才跟著旁聽消息回來的婢女跟個穿著褐衣的男人低語說了幾句話。
麵白無須扯著公鴨嗓子的男人,看了眼坐在堂上重複了老神在在的薛素紈,低頭拱手歎道:“夫人果然料事如神,今後我等就聽著夫人安排了。”
薛素紈倨傲地冷哼一聲。抬起托腮的手腕鐲環碰響叮當。
建陽宮破之時,跟著張太妃的馮公公將十幾個平日不算出頭惹眼的內監宮女換了身份,在南陳舊臣被押北上的半途,哭著喊著當上了高家忠仆。
這一次在洛京,他們中的大部人在事發之時都跟著夔長老填了東宮的蠆盆,幸存的隻有了帽兒胡同這邊的三四人。
麵上做著對眼前幾人如今心悅誠服要跟著自己的歡喜,薛素紈的心中卻是天人交戰。
當時收到高維通知還賴在帽兒胡同不歸的薛素紈本就是想溜的。若是當日這些人去支援了已確定周曼雲行蹤的東宮再也無法回來,擺脫了他們去過全新日子倒是更便宜些。可現在……
“城中明鬆暗緊,此時出城十之八九會被拿住。不如等了皇帝回城,事態全定,我們再安安穩穩地離開洛京。”
薛素紈認真地想了想,接著笑道:“這裏畢竟是燕王妃親擇的藏身地。前幾日來胡同查探的兵丁不就一聽隔壁看院的報門頭就走了。燈下黑,倒是可以多住些日子。”
聯係著這幾日的遭遇,薛素紈的說法自是得了現下隻想先得了苟且偷生的諸人認可。
再難熬,溫飽飲食一樣要顧。
談好了逃跑事宜,薛素紈笑著招呼了身邊的婢女去廚房去催做了飯菜,自個兒心情不錯地倚在院門口抓了一把銅子讓回家路過的大虎跑腿去沽了酒來。如同往日一樣。
夜幕低垂,帽兒胡同各家院落的燈燭次第吹滅了。
原本平躺在榻上盯著房梁的薛素紈一個骨碌就翻起了身。
她先是低聲啞咳了兩聲,接著伸了隻手指戳向了合衣睡在榻尾的婢女。這樣盡職的相護不但是要守著她的安全,也是要看牢了她。
隻是這一次,睡前在薛素紈的勸說下喝過一盞底小酒的女人,挨指即倒。
薛素紈探了下女人了然全無的鼻息,慶幸地長紓口氣,伸手抹了抹滿額的冷汗。
從搬進胡同來的第一天起,無論外界如何風雲變幻。生下次子後身子不好不能飲酒的她偏偏允讓眾人在晚間都喝幾口小酒的好心,終於得了好報。
酒裏有毒。原本藥是借口遇險自盡從夔長老那兒拿來的,雖說大致確認跟來的“仆從”中沒有藥毒出眾的,但下藥時,薛素紈還是硬撐著唯恐東窗事發的不安。
而現在,藥出奇地奏效。不得不說,老天也在幫她。
燈下黑能黑幾時?
自忖還是了解周曼雲的薛素紈,掐算了下燕王世子出生的時日。暗覺隻要那女人從初為人母的興奮中稍靜下來,就會派人來原本預定的藏身地來收拾了痕跡。
被周曼雲的人找到比被城中禁軍逮下獄更慘。有了這樣清醒的認識。薛素紈自然要撇下身邊人越早溜越好。
中毒死去的婢女被換了薛素紈的衣裳,榻上倒了桐油,一隻點著的燭台卻倒在幾尺之外一點一點地舔著權當引線的紅綃。
掐了下時辰剛好,換了一身男裝的薛素紈悄悄地拉開了院門。
“姐姐!你咋才出來呢!”
薛素紈拋了個媚眼兒,對著院外正焦急等待的小男孩嬌嗔一笑,“你瞧瞧你哪兒象了虎。倒似隻大猴兒呢!”
“姐快些走吧!要是被二嬸逮著,她會抽死我的!”,大虎的臉上顯出了怕事的惶急,急急擺手。
“整個胡同全睡靜了!你是急著管先生要了賞銀吧?”,薛素紈笑著擰了下大虎的耳朵。
大虎低頭使勁地搓著衣角。依舊是平日從薛素紈手中拿好處的小財迷樣兒。
由熟門熟道的大虎引著,薛素紈穿行在猶如迷宮的小巷子之中,呼吸吐納著夜晚的清寒心中一陣兒暢快得意。
本來這個時候,帶路的男孩應當是睡在宜蘭齋的廳堂裏看著店。過了正月十五,大虎被宜蘭齋的席先生收了當學徒,跟幾個師兄弟輪著要睡在那邊。
孩子能得了席先生的青眼,他那渾身油煙臭的二嬸沒出半點力,薛素紈的一封文情並茂書信力薦了他。
四十來歲的席先生也是個道貌岸然的讀書人,在租房那天就對著要開始獨居的美麗商婦露出了一絲憐惜。再經由幾日大虎收了小錢相助的魚雁往來,更露出了異樣的情緒。
正好,席先生剛提出作為房東為她在搜檢中擔了責任要補償,薛素紈就提了要把自己送上門去。
“且讓他嚐鮮上手,等被火燒的租房裏發現了疑似欽犯的無名屍,據說是為裴相管產業的男人總要為了不被抄家滅族給我找個安全去處。”
暗中自想著快笑出聲的薛素紈又摸了摸裝著幾瓶秘藥的背囊,更增了控住變故之後第一塊跳板的自信。
“姐,宜蘭齋的後門到了!”
大虎的手指指向了一扇小門,童稚的圓臉上盡顯著坦誠,還有淡淡的興奮。(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