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媽媽一大早上冒雨匆匆進高府,就聽得王素雪的一通報怨。
此前薛素紈改名換姓入高府,很是費了一番折騰。高家要麵子必不會抬進個曾壞過兒子名聲的女人,所以到末了高維納的妾也就成了個王家寡婦帶著的弱女。
薛素紈可以放了身段管著王媽媽喊娘,高夫人卻不會想要個奴仆出身的親戚。
因王素雪被一頂小轎抬進高家,也就在高府附近不遠住下的王媽媽要想見她反而不再便利,作為奴仆可貼身伺候,可是當上小妾的娘卻在沒得到高夫人或是周曼音的恩準,根本沒法上門。
王媽媽急急趕來聽到王素雪說的先是關於高維這幾日不僅總留在曼音房裏,昨晚還發怒吼罵她的抱怨,再三追問了原因,才說到高維正妻周氏家裏來了親戚,二房的周慎和五房的周曼音。
不管是做薛素紈還是成了王素雪,這女子的聰明勁兒總是被那點意圖掐尖兒的小心思左右著,何況現又成了個更容易多疑的孕婦。
王媽媽好脾氣地開解了半日,高夫人院裏又傳來了瑾哥兒發病的消息……
這麽一茬接一茬地折騰下來,心中存下心思的王媽媽一見高維來了,而且對著王素雪依舊親昵,自然想離開高府回去細理各種信息。
王媽媽恭敬有加的告辭才出口,高維也跟著起身笑道“晚上正有朋友請我赴宴,時辰也差不多了,我一道出去且順路送送媽媽。”
家中端架拿勢的爺們兒親自相送,這是給足了妾室及她家人的麵子,王素雪自然歡喜非常地應了。
雨收雲稠,天色比起往日來要陰沉了許多。馬車的車輪輾過還鋪著層水皮子的青石道,滾滾向前。
被強邀同車的王媽媽,目運餘光看了看從上車後一直沉默不語的高維,心中漸起忐忑,斟酌著開了口道:“少爺,雨已住了。老奴在前麵巷口下車走上兩步就好。”
高維沒應聲,而馬車也沒停,倒是更走得遠了。
“少爺!別耽誤了您的要事……”
“我若有事,也不過是跟媽媽您好好談談。”
夜闌,風清,說是赴著友宴的高維隻對著盞殘燈,幾碟小菜,還有對麵一個麵目寡淡無味到極至的老婦人。
但總比對著年輕貌美卻無法深談的女子好。
高維屏退了送來飯食的從人,正對了王媽媽。也不再兜圈子而是直接問道:“王媽媽,瑾哥兒不是我的親生骨肉吧?”
王媽媽目中寒光一閃,低頭言道:“高少爺這話可就有些誅心了。哪兒有人這樣埋汰著自家親兒!”
“於文宗朝得了爵位的廣恩侯張家,自張紹雄在和州死後再無成年的男丁支應門戶。張家之敗始於六七十年起嫡支的癲病病根,能平平安安長大的男女也一樣會又生出犯病的兒孫,因此與其他勳貴人家結親困難。”
高維看看終於保持不住平靜麵容的王媽媽繼續道:“張家能在孝宗朝了再起之象,除了老廣恩侯刻意培養出的庶孫張紹雄沒病沒災地活到了成年,被送進宮伺候了孝宗皇帝的張太妃也居功至偉。傳聞中張太妃也頗受當今愛重。媽媽應當也知道原因吧?”
“因為張太妃在幼年時就被喂了秘藥,絕了生育之念卻增姿添色。”。王媽媽終於開口說道:“對上隻說因為張家有著祖傳之病才將女兒如此調養了呈於禦前。”
成熟嫵媚誘人遐想的豐腴身形,配著從十六歲起就駐停不老的純真的容顏,還有根本就不用擔心會生下龍子的天生缺陷。後宮的任何女人都不會對這樣一個明晃晃的玩物起了嫉妒之心,而好色的今上敢於從張太妃開始穢亂後宮,也是拿準了這一點。
張惜惜是天香苑近十幾年最haode作品,即便王媽媽並沒親自參與調訓。但對過程是爛熟於心的。
也是從老廣恩侯狠心將年幼的張惜惜送出天香苑的幕後主人以換張紹雄的前程開始,原本比隻能調教著貧女伎者的善香教更高端但發展更慢的天香苑才有了起色。
與張惜惜相類,天香苑的諸女雖都出自官宦書香,但每一個都有被家中放棄了來換取更多利益的原因。
而散入各家裏多作了良妾寵滕的這些女子牽起了更大的利益網。
明人麵前,暗話少說。
王媽媽打量了下臉色如常的高維。暗讚了下年輕男人的成長,輕聲道:“老奴並不曉得瑾哥兒是否張家骨肉,就連薛素紈本人也不曉得。”
“果然如此!”,對麵男人的嘴角翹了起來,盡顯了然。
“少爺是從柳葉那兒知道的吧?”,就算曾是一條船上的主仆,當柳葉成了通房,與曾經的主子有了利益衝突自然也就有了賣主的意願。
這一點,王媽媽一想就通。
所以她見高維默認,就直接問道:“少爺想要怎麽處置了薛素紈娘倆?”
“處置她們做什麽?你們應當背後有靠,也有心往我身邊放人,沒了薛素紈,也照舊有了王素雪。再處置了她,估計姓李的姓張的自然還會現了來。”
王媽媽聽著,點了點頭,目光炯炯望向了高維。現下,她敢肯定對麵的男人並不是在興師問罪。
高維daxiao道:“既然與媽媽開誠布公,我也就直說不必再用那些個女人在中間折騰著,若要合作,媽媽若有權限不妨直接跟我講了條件。”
人生急流,已在懵懂無知時行到了險灘上,不想沉船毀舟,就得在無可奈何中多抓些主動。
王媽媽同樣發出了爽朗的笑聲相應。
她不相信信諾誓言,但卻信著利益相通。高維有著比之張紹雄更haode起點本錢,也更年輕健康,若得上扶持,應當可以走得更遠。
靜夜秉燭相談,一個俊秀貴公子,一個麵目普通的老嫗,竟然也你一言,我一語,談得十分投契……
離了王媽媽住的小巷,高維並沒有急著回府,而是吩咐車馬在夜深人靜的街道上緩行著,散著酒意,也散著鬱結在心的恨惱。
與王媽媽以及她背後的貴人合作,不過是與虎謀皮,高維知道得清楚,但還是主動地跳了下去。
“不與她們一道又如何?估計一切錯都記在了我頭上了。不繼續錯下去,是自己沒命。”,沒了和王媽媽討價還價時的意氣飛揚,攤在車裏的高維又一次地自嘲而笑。
開始懷疑薛素紈背後有人是在長兄高績出事之後。
那一天,自己本是要和高績一道去陪著途經夏口的賀鳴,可卻被薛素紈癡纏著分不開身。
遇匪襲擊中死去的賀鳴不算,單講高績的受傷,得益者除了他這個高家次子,就是得以把孩子送進高家的薛素紈。
母親也許還蒙在鼓裏,但那日從郊外接回血染一身的兄長時,父親瞪著自己的眼神就已寒冷如冰。
如果不是除了自己,高家沒再有第二個兒子,父親高恭估計會象周老太爺料理周柏一樣收拾了自己。
明明那時即便有不忿著長兄的念頭但還沒有行動的自己,已然被動地成了弑兄之人。
棄子留孫!即使高恭暗地詬病著周老太爺的處事之法,但高維相信若大難臨時,就象用滔滔沱江水隔斷一切不完美一樣,父親說不準會帶著長子長孫棄了自己離開。
在高維感慨萬千地徘徊街頭之時,剛直接與他牽上線的王媽媽也正擰眉,想著年輕男人提出的第一個合作請求。
“我想留下周曼雲,要活的。”
活生生的女人被留下做什麽,王媽媽腦子一轉就能想到許多可能。
但周曼雲並不好留。
上一次,高維走明,天香走暗,雖未正式合作,但也算是按著信報掐點配合得極到好處。
可是,要留的蕭家子還是走脫回了雲州。
那個在清遠下毒毒了郭景成的小魚姑娘,曾見過那位小魚真容的賀鳴死了,可是他身邊隨侍的仆人有給天香提過供詞,說是與用來通緝雲錦帆紅姑的曼雲畫像極象。
而剛才高維也說了周曼雲自小跟著個假道士習醫,應當也是會用藥的。
如果小魚與周曼雲合而為一,真身周曼雲是會用毒得倒也說得過去。
留一個普通女子的手法和留毒女的要截然不同……
第二天的清早,周曼音依舊如往昔一樣早早地到了婆婆的房裏伺候著。
挑簾進門,卻看見平日這時絕不會見到的長嫂楊氏正在黃氏麵前杵著,象著根立了許久的木樁子。
楊氏被黃氏專門喚了來的,教訓著她的為母不慈。
而還有些虛弱的胖娃娃正趴在黃氏的懷裏,可憐兮兮地吧嗒著大眼直盯著曼音。
若是平常,看到他露出這副樣兒,曼音總會上前抱抱。但在此刻,這孩子卻讓她一下想到了同樣會裝著嬌樣的王素雪。
曼音笑著錯開身,不著痕跡地躲過了孩子渴求的眸光。
伺候婆婆用完餐,強撐了半響兒的曼音立即逃也似的離開了主院上房。
走在小徑之上,她的耳邊響起了一陣兒急急追上的腳步。
再接著是楊氏刻意壓得極低的聲音,“看你這樣兒,也知道這孽種是那賤人生的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