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更埋鍋,四更造飯,玉華林被鳩占鵲巢的小院裏一片煙氣繚繞。
到了五更,涉及了蕭泓中蠱事的一幹人等都審了個遍。但隻是審遍,而非審清。
在重審開始之前,曾被指認出來的魯媽媽就已經離奇地死了。
當時在押的她已蕭家侍衛被卸顎捆肢,但還是縮在牆角瞪著一雙大眼斷了氣息,麵上掛著似笑非笑的表情。死因同是中毒,趕去驗看的曼雲在她的嘴裏發現了股子苦杏一樣的味道,而她右手小指上的紅色毒膏被舔得一片花亂。
“在逮住她時,就服了毒的。”,周曼雲遺憾地判定了結果。與當年在澤亭遇到餘媽媽一樣,這些同樣心誌堅定且身邊備毒求死的女人要殺了自個兒,防不勝防。
蕭泓身上的蠱,因未知其特性,曼雲並沒有能力立即一下就去除,現在也隻不過是以毒攻毒地強壓而下。隻讓銀子啜了些血樣,以供之後配比對出可以解蠱的藥物。
從供藥的魯媽媽這裏得到線索必然會事半功倍,可是人卻是在她剛來時,就已死透了,而魯媽媽住的房裏隻存著幾樣毫不相幹的藥物,根本無法提供任何幫助。
還活著的蘭兒被審訊的侍衛嚇住了,不再堅稱都是奉了郭景成的命令,竹筒倒豆子似的供了實情。
“奴婢五歲時被爹娘賣到清遠去錦菱院,就與鶯兒一起受訓。那時教導的媽媽們隻說是讓我們去大戶人家當了丫鬟侍女,如若運氣好還會被看上當了姨娘主子。在那兒,我們姐妹都有入了善香教,隻說是同拜神主的姐妹不論今後各自到了何處都能通著信息相互照應,真不懂什麽使毒害命……”
花容失色的美女梨花帶雨地哭著,就算是曼雲接著用了些藥物相輔。能誘出來的也就是個莫名其妙的善香教,還有就是郭威身邊還有個曾管著她的趙姨娘。
至於被弄醒的郭景成更是一問三不知。有女人有藥能幫他實現愛好,他根本就沒心思去管了其他。
審問的結果讓郭威氣炸了。按蘭兒的說詞,她們的任務包括暗中幫著趙姨娘在郭威身邊固寵,還有讓已成婚的郭景成生不下子嗣。
郭家院終於從被動到主動地,又掀起一片腥風血雨。
同樣聽審的蕭澤。臉一陣兒青一陣兒白。
曼雲心下明白,這個前世裏她也沒聽過的善香教把蕭家大哥驚著了。一向呼奴使婢的世家公子,聽說著世上居然還有這種暗地裏算計主人的組織,肯定心中會膈應得慌。
這個善香教與前世的天香苑有關係嗎?同樣帶香,一邊是家貧無依被賣被拐的窮家女,一邊是非官家小姐閨秀不收,好象還是相距甚遠了些。
一道閃念從曼雲心頭劃過,隻一瞬就又不見了。
該審的人審過了,就連鶯兒那具死相恐怖的屍體也驗了。周曼雲無意再耗著,很是麻煩地要人燒水洗身去了穢氣,才又重返了蕭泓的床頭。
清晨的陽光已經漫灑一室,前半宿中媚毒,後半宿又被銀子放倒的蕭泓依舊趴在枕上,閉目酣睡。
想著昨晚他殺人傷己的狠勁兒,曼雲嘴角的線條不禁柔和了許多,指伸如篦穿過他散在枕上的黑發。惡作劇似的輕撓了幾下。
很快,睡夢中的大男孩就象隻還未睜眼的小獸一樣呶呶嘴。自動地向著溫暖些的地方靠了過來,長臂伸出攬住曼雲的腰身死死地象是抱上個軟柔的迎枕。
一點酸澀,一點欣喜,周曼雲分不清自個兒心頭的百味陳雜,靜靠坐在床頭,手指一遍又一遍地緩緩畫著他臉頰的輪廓。眼睫如翼輕閃微動。
不知過了多久,曼雲感覺到擱在身上的手掌輕挪了下,低下頭,正看見一雙正惺鬆睜開的眼睛,象是帶著陽光微晞的晨露。鮮嫩欲滴。
怪倒會被人下藥了!曼雲輕聲一歎,笑彎了眉眼,柔聲問道:“醒了?”
“醒了……”,傻傻地應了一句,完全清醒過來的少年一下子怔住了,再接著翻身埋頭,一氣嗬成。
“蕭泓!怎麽了?”,被弄懵的周曼雲困惑地俯身扳了蕭泓的肩膀問道。
“沒事!”,悶聲悶氣地應了一句,再彈坐而起的少年帶了一臉尷尬的紅暈,身子筆直地靠上床頭板,僵硬無比。
“昨晚發生的事,你都記得?”,周曼雲審視地上下打量了蕭泓的情態,心中篤定。
不比混事未知的少女,曼雲不但有著前世經驗在今世學了醫毒,當初為製春藥對付張紹雄還曾到青樓楚館驗過藥效,她自然曉得在這世上還真沒有完全能迷得男人喪失所有意識的媚藥,若真被迷暈得不知東南西北,那拿來作奸犯科的天生工具也早就跟著倒掉了。
至於那些男人酒後亂性還就混事不知的說法,更大都隻是托詞罷了。
隻不過人有不同,清醒程度不同,但是自己有沒有做過什麽,局中人應當是清楚的。
昨晚能忍心往自個兒身上拉血口子的蕭泓應當對他自己的狀態知之甚詳。
“我記得……你來了……然後,你把我弄暈了……”,蕭泓的臉更似火燒,吞吞吐吐講著他記憶的zuihou。半因藥性,半由己心,他明白自己在被曼雲放倒之前,是真心想要她的。
顯而易見,與眼前少女雲雨未遂,而此前做過的糗事也應當被抓包。年輕男人直覺得腦腔亂湧著股熱血,轟轟作響。
“是呀,記得就好!你也該起來了……”,周曼雲翹起嘴角一笑,轉過身去,脖頸上的吻痕正顯著淡淡的青紫。
“周曼雲!”,曼雲擱在床邊的手被蕭泓用力地摁住,一臉茫然的少年語帶哀求道:“抱歉!我不該那樣對你的。我知道你還在熱孝中,可還是想勉強你……”
這又是哪兒跟哪兒呀?周曼雲轉回身,靜靜地望向了正雙手緊握著她柔荑懺悔的年輕男人。
“還有那個女人,當時我真是沒把持住跟她走的。我親了她。還扯了她的衣裳,摸了她的胸……後來我不知該怎麽做,那個賤人就提示我說,公子你看……看看那邊的畫兒……如果不是……不是看到畫上的人象極了你的模樣,也許我就跟那女人繼續……我是看著那畫氣憤難當,才起身踢了凳子……”
“然後就把那女人當成了正在跟別的男人偷情的周曼雲。狠狠地砸爆了她的頭顱?”,周曼雲臉上淡淡的笑意盡斂,輕聲講道。她去過蕭泓殺人的畫舍,甚至撿起那些沾血的畫作看過,明白了那些流傳市麵的春/宮圖來源,也多少猜到了些刺激蕭泓暴戾殺人的因由。
“是!”,聽著曼雲說出了自己當時的真實情緒,蕭泓反停了解釋,很幹脆地點了點頭。
“蕭泓!你真是個不折不扣的傻子!就騙我是憑執念為周曼雲守節。不好嗎?”,周曼雲側首瞪眼,眸中暗泛晶瑩。
“後來是,那會兒不是。周曼雲,我答應過我不騙你的。”,抓著曼雲的手鬆開了,靠在床頭的蕭泓抿上了嘴,一副任殺任剮的模樣。因為真有過打野食的想法還有遷怒殺人時的衝動。他是真心愧對,自覺無顏。
四目相望。原本溫馨的室內隱隱地多了些肅殺之意。
“笨蛋!”,嘴裏暗咒一句,周曼雲別過了頭,穩了心緒調息數下,才又再轉了回來。
“蕭泓!你說的我都知道了。你即對我坦誠,我也現在就跟你直說了。你身上中的不是一般的媚藥而是蠱毒。其實如果我真的與你做了夫妻事,在那過程中將蠱引到我身上,是最簡單的辦法,可是我不想……”
“不可以的……你沒做就對了!”,聞蠱色變的蕭泓緊張地抓了下曼雲的胳膊。聽到曼雲說了不想才又鬆開了手。既有未遺禍曼雲的慶幸,也有著些淡淡的失落。
“你還是會失望吧?”,曼雲深吸一口氣,豎了兩根手指壓在了蕭泓的唇上,阻止著他要開口幫她找理由的勢頭,沉聲道:“不想這樣做,不是因為守孝或是貞操難舍,隻是我不想。也許換了別的女人,有婚約也有情愛,隻是雌伏獻身就能解了心上人的毒,何樂不為。可我做不到,被人當解藥似的押來,在外守著看著,即將壓在身上的男人神昏誌亂,我自覺在這樣情形下翻雲覆雨,尊嚴丟盡,無顏為人。”
“不打緊!反正隻是個早解晚解的毒。”,蕭泓捏住纖指在唇線上磨著,低聲開解。
“很不一樣。我現用的是以毒攻毒的法子,用在你身上抑製蠱蟲的毒名叫‘笑獨眠’,原本是在獵殺張紹雄那年製來的一種媚毒。因為用作解藥並不是完全相配,在我找到正經解毒法子之前,每個月大約會三到五天的時間,你體內的蠱毒相克會讓你痛不欲生不得安穩,而且不能服了別的止痛藥物,以防止蠱蟲生長。”
停了一會兒,周曼雲低下頭,繼續道:“蕭泓!你要北上雲州,我會另給你帶上笑獨眠的解藥。如果你痛得難忍,自可先解了笑獨眠去找了別的女人做那事……至於那蠱,依我判斷隻是淫蠱並不會傷人性命,至多是讓你的後院裏多加上些美人罷了。”
“然後呢?”,蕭泓的眼眸在周曼雲的講述中漸漸地冷了下來。
“然後等我找到法子,一定會幫你把那蠱拔幹淨的。”,曼雲細聲答著,頭垂得更低了。
蕭泓突然伸出手,猛地一下扳起了周曼雲的小臉,冷聲問道:“周曼雲!你從前那種我隻要有了別的女人就不要我的說法,還堅持嗎?”
“堅持!”,周曼雲仰臉含淚,盯著男人憤惱的雙眸倔強應道:“你若有別的女人,我自然是不會再與你糾結!但周曼雲說話算話,必是會幫你把蠱解幹淨的。”(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