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問題問得可真好。
雖然曼雲一向對曼靜人不符其名的鬧騰有些小煩,但這一時刻坐在亭中扶著曼真,還是一本正經地繃住臉,憋住了胸中翻騰的笑意。
從那一日聽師父徐訥講過蕭泓居然起了念頭寫家信到zaijian其人,曼雲一直在納悶著蕭泓不長進的一舉一動。顯然,他並不喜歡她,之所以這樣,也不過為了彌補當日在大慈恩寺目睹父親周柘慘死的遺憾。
周曼雲自忖著就算兩世為人也沒弄明白何為情愛,但現在的她明明確確地知道自己厭惡著蕭泓這樣的同情可憐。
心裏悶笑歸悶笑,周曼雲的一隻手扶著曼真,另一隻手還是悄悄地放開垂在了身側,做好了防禦準備。即使不忌憚著蕭泓前世凶名,單看他在霍城殺人的勁頭,也不是好相與的,若是真為曼靜的提問生起氣來,曼雲擔心著在亭中的姐妹們枉做池魚。
可是讓曼雲意想不到的回答居然清晰地響在了亭子。
“我現隻在順意船行裏打著零工。”,蕭泓淡然瞥了眼曼雲已扣haode手形,輕聲對眼前的曼靜答道:“是否與周家簽了身契,我爹會與周老大人商量的。”
賣身周家?跟著周恪幾兄弟走向亭子的高維頓住了步子,很是狐疑地打量著亭中模樣謙和的少年。
“雲姐兒?怎麽回事?”,周慎直接扯了下曼雲的袖子,在她耳邊問道。徐訥喜靜,他住的敦院雖在周府之中。卻一向是非請勿入的,周家的其他兄弟沒見過蕭泓。但周慎還是對他印象深刻的,隻是搞不懂徐訥院裏的座上客不知怎麽繞了一圈成了徐羽哥哥身邊的小廝。周慎不敢說破。但遠遠聽到個身契問題,更覺困惑。
周曼雲的嘴角噙了一絲淡諷,搖了搖頭,道:“應該他家裏長輩跟阿爺是認得的。”。
如果說此前她還對蕭泓寫信求親之事覺得惶恐,那麽這會兒,周曼雲反倒在他的提示下,心中大定。不管是蕭睿,還是蕭泓的長兄蕭淵當年都對周曼雲很是不滿,特別是蕭淵在初見之時就想著將曼雲弄死。雖說此會兒沒見到蕭家父子但如按著前世他們知她是周家女的態度推想,應當十之八九還是不會同意蕭泓的荒誕建議。
“認得就好!回去我就找阿爺說去,立刻找你爹爹簽了約,然後你跟著我好了!”,周忱的手熱絡地搭在了蕭泓的肩上,眉開眼笑。想到這個蕭姓少年的賣身契拿到手,昨晚堂妹的狂言悖語也就徹底成了自家內事,他的心情很是不錯。
蕭泓皺了皺眉,一根手指豎起來。很是嫌棄地將周忱的手掌拔了下去。
不等周忱變了臉色,徐羽的手就拍上了他的後背,笑得前仰後合,樂不可支。亭中有些尷尬的氣氛瞬間在此起彼伏的haha笑聲中。消彌一空。
這還是當初自己曾活過的人世嗎?沿著緩緩的山路,再往山頂走著,置身在一片少男少女的喧鬧聲。周曼雲漸覺茫然。
斜前方的高維依舊溫如玉,側頭問著蕭泓問題的樣子很是認真。答的人也耐心,全然沒有半點暴戾之氣。身後的薛素紈妙語連珠。直逗得曼淑曼靜笑聲不斷,全沒有當初進高家門時梨花帶雨的淒美模樣。
還有手中牽著的曼真,不遠處一道走著的周慎周懷,還有五姐曼音,前世他們在這時應該隻是一坯小小的黃土包……
“去不返!”,山頂的放鶴亭旁,曼雲抓著小貓兒的小手指頭,一點點描著石碑上的字。
“去不返三字是周家先祖澤亭侯的手書,陰刻於石,鐵劃銀鉤,是霍城周氏宗族傳承的七碑之一。與溪北大周府門前文德公所書的‘不係舟’古樸端莊的大篆不同,澤亭侯在此所書的是行草,更透著神馳飄逸……”
一向沉穩的周恪眉飛色舞,很是與有榮焉地向著弟妹們講到了周家的先祖。一群人隨著他的介紹挪著步子,神情專注,與前世受教過的曼雲不同,他們中的很多人是第一次上了白鶴梁。
周曼真看了看正呼喝著要轉亭子數蓮花的兄姐們,眼中透了些熱切。據傳放鶴亭的基座上共刻鏤有蓮花十八朵,常人最多數到十二,若能數到十八,必是宿慧聰明。不說周家子弟,就普通的遊人上得山來,也是喜歡去數的。
曼雲笑了笑,放開了曼真的小手,揚聲喚了四哥周慎。周慎一停步子,小貓兒就飛快地向著哥哥撲了過去,全不見半點路途上的辛苦。
“你不去數蓮花?”
“我是個笨的!”,半蹲著身的曼雲頭也不抬,手指依舊在陰刻的書痕上緩緩挪動著。自家事,自己知,如果不是重生,她就是個徹頭徹尾的笨人,腦子是根本沒有跟真正的聰明人比的。就現在,還是學不會太多彎彎繞的算計,也隻希望將來能夠過得樸素簡單。
“先祖初代景國公與澤亭侯曾是莫逆的知交好友。”,蕭泓倚在碑側低頭看著根本就不理人的周曼雲,一臉困囧。他根本不知道應當怎樣跟女孩說話,隻能試著找些能扯得起來的話題。
“隻是曾!”,曼雲站起了身,手摁在了石碑上,輕聲念道:“去不返……”
去不返,隻要讀過陳朝初年的舊事記,就知道當年一齊跟著陳朝高祖打天下的舊友,早在天下定後,一向南一向北,不僅是所去的地域,就連政見都已相隔了千裏,論不上交情了。而且據說,因孝宗朝蕭後出的章懷太子夭折時,景國公還與祖父周顯結下了深怨。
去不返的何止是作古的先人,還有那葬在洛京梅林深處的前世,無論愛恨,盡皆一去不返……
“六姐姐就這樣,自認是阿爺得意的,對姐妹們看不上眼,對哥哥們就不一樣。你看這會兒,跟個仆役也是有說有笑的。”,蓮花沒數出幾朵,周曼靜已湊著薛素紈的耳邊咬起了耳朵。
“周曼靜!”,聽到點尾音,周曼音立時停住了步子喝向了堂妹,道:“不可妄議自家姐妹是非!”
“五姐!”,曼淑一把抱住了曼音的胳膊,嬌聲叫著,眨著眼對孿生妹妹打著眼色。
曼靜嘟著嘴,別過了頭,反倒是薛素紈上前拖住了曼音的另隻手,俏皮應道:“姐姐可不敢生氣,都是自家姐妹,您這樣兒讓素兒如何自處?”
被拖過來的曼靜很是不情願地道了個歉意,薛素紈細語哄著,不過一會兒,曼音麵前的三個女孩又甜甜膩膩地擠了一團兒,一起數起了蓮花。
周曼音漫不經心地數著,心中苦笑不迭。一個六妹妹周曼雲毫不介意地撇了姐妹跟個下人說話,而粘在身邊的薛素紈就象是糖做的人兒,既甜且黏,三下兩下,就從了路遇女隱然成了通家之haode姐妹。
若是薛素紈此後提出來家,在麵子上是不好拒的,曼淑姐倆都看著呢。隻是等阿奶知曉自個兒被商家女這樣纏上了,一定會嚴厲責怪的,早知還不如學著曼雲在最初就冷著些,有什麽事也就讓曼淑曼靜擔著了。
心生悔意的周曼音偷眼看了看“去不返”石碑,愣住了。
原本在碑旁的曼雲不見了,還有那個漂亮精致的少年。
“十八朵!素兒姐姐數出了十八朵……”,曼靜驚喜的叫聲突然拔起,一下子將還在繞亭子的人都吸引到一處。
被幾個女孩團團圍在中間的薛素紈臉上帶著點羞澀的紅暈,眼睛亮閃閃地眨著,矜持地表達著興奮之意。
“那麽我們這就下山吧!這一次,素兒妹妹要請酒了!”,見幾個女孩子中有人數出了結果,一直在一旁耐心看著的高維笑著從亭子另一側走了過來。所謂的數蓮花,在他看來不過是個小心仔細,早在薛素紈數出數來前,他與周慎幾個就都數好了,隻是依著男兒風度,不好讓難得出門的小姑娘們難過,才留在亭側看著熱鬧。
“高表哥,怎麽隻有你們幾個在這兒?曼真呢?”,曼音不動聲色地沒嚷嚷曼雲不見的事兒,反倒認真看了看高維身旁的人。在亭畔的,除了高維,就隻有周慎和周忻兩個。
“另一條山道的中間,有個小瀑衝出的碧蘿潭,大哥已讓下人們先拾掇了。我們今個兒就在郊外用餐。曼真由大哥帶著呢……”,高維笑應著。
登山之初,周恪就早安排了一些仆役們帶著炊具、食材走了另外的那條道,不幹擾兄妹們登山看景,也給了下人們充裕的準備時間。本就沒有耐心在山頂吹風數花兒的周忱、周懷等人一聽徐羽說他還按著北邊吃法專門帶著幾頭小羊要做著烤全羊,就更不耐煩等著女孩子們,早早地往山下奔了。
周恪抱著曼真走的,把性子穩當等得住的高維等人留作了後衛。
想來曼雲是跟在大哥他們一起下的山。曼音鬆開了手中捏得微濕的帕子,稍稍放下了心。
下山的路更緩,也讓眾女走得不算太累,不過三刻,周曼真等人清晰地聽到了隱若雷鳴的瀑布聲響,透過草木間隙,依稀可以看到潭邊正有人向著她們招手示意。
一陣兒足音由遠而近,徐羽與周忱兩個精力還算是旺盛的,直接衝上來接人了。
徐羽掃過了下山的人頭,立刻驚異地問道:“曼雲呢?她沒跟你們一道?”。
周曼音的臉刷的一下白了,心緊緊地揪了起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