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匝銀線繞上了周曼雲的手腕,銀子彎下頭,在她的寸口親熱一蹭,帶起一絲冰涼。
“你先看清楚!”,虛言的一隻食指指向了銀子的細尾處。
在月光之下,曼雲仔細地觀察了一下銀子,她的身長不過五寸,通體銀白,隻在從細細的尾梢xiangshang兩分處有著一圈淡淡青色,如環繞扣。
“銀子,來!”,虛言輕輕地伸指撫過蛇脊,小小的蛇牙跟著xiangxia一撲,又在曼雲的腕上咬了一口。
一點鮮豔的櫻紅點在曼雲白嫩的肌膚上,她靜靜地看著,大約在一刻的時間裏,紅點慢慢地變淺,最終了無痕跡。
“你再再看看銀子!”
在道士的指點下,周曼雲又瞪大了眼盯上了銀子,隻見剛才的青色的圈上多出了幾個淺淡的緋色圓點。
“這一圈青色是此前她咬過你後才長出來的,兩次,那時你隻服過苦玄草。而這個,應該是你吃下的玉燕光,隻可惜你服的量並不多,否則會看得更明顯些。”,道士說著,言語中帶著惋惜。
“銀子已有五齡,但從出生到現在從未有任何改變。難得遇上了你……”
“這世上可能隻有我能養她?也隻要我養她就好,不需要我再做其他?”
虛言遲疑地點了點頭。他突然有些頭疼,原本坦誠的解釋,被周曼雲討價還價的架式一衝,讓他頓時自覺淪為欺負小孩的不良商販。
周曼雲反倒如釋重負地淡淡一笑,伸手扯了袖,蓋住了還纏在她左腕上的銀子,道:“那以後,就讓我一直帶著她好了!”
“你確定?”,知道眼前的女孩不能以常理度之,但曼雲如此快地接受了銀子,也讓虛言有些不敢確信。
“我會盡力養好她的!”
周曼雲籠了袖,自顧自地轉身向著內院走去,跟道士談開了,她很輕鬆。
不過就是因為重生得來的體質特殊,在今後自己服了毒,再供銀子咬,讓她得以積毒蛻長而已,與蛇同生,有什麽無法接受?
她有用處,這樣很好,否則一直想著道士的救助要如何回報,她會瘋的。
那個相信在危難時遇到的陌生人會不求回報,扶難憫弱的周曼雲,在前世裏就早已死掉了。她曾毫無保留地信過,但zuihou卻賠上了身體、名譽、還有……性命。
一小一大的兩個身影,一前一後穿過與內院相連的垂花門。在周曼雲舉手示意後,周曼雲的身邊上多加了個從院牆上蹦下來的小滿。
這孩子的戒心不輕。想到自己剛才估計是小滿箭矢瞄準的對象,虛言看著前麵不過三尺的倔強身影,啞然失笑。
走在頭前的曼雲頓住了步子,她正好與端著托盤的餘婆子打了個照麵,餘婆子尷尬地護住了盤中的藥碗,向著曼雲一福。
周曼雲斂了眼中乍現的冷芒,不予理會,徑直從餘婆子身旁擦身而過。
“她是銀霞認的幹媽。”,小滿握緊了手中的弓,皺了皺鼻頭,道:"那幾個堵門的,死了才好!夫人還請了大夫給她們治傷!”
“不給治,下次誰來堵門?”,周曼雲低著頭在心裏輕念一句。
夜晚的周家院浸在濃濃的藥氣中,外敷、內服、定驚、防疫……周家上下都吃著藥。
為仆人們看傷的大夫是周夫人重金請來的,因為謝氏心結難紓地病倒了,周夫人硬撐著病體出麵對大夫叮囑殷殷,說是不惜財力,要將每一位忠仆都治得完好如初。
死者的撫恤不說,重傷的仆從也得了重賞。
其中最讓人羨慕的就是銀霞,周夫人已親許了脫其奴籍,還她良家子的身份,還備了份豐厚的陪嫁,隻待周家安穩之後兌現。
有些事擱著在誰心裏也是心知肚明,但能體恤下人的主人家總歸是能得到更多下人的效忠。
自己捅向銀霞那一刀終究還是因為氣力小,沒有捅實。不過,那個銀霞也是個有意思的,按著聽來的說法,她挨的那一下也不過是貼著油皮就過了,隻是當時捂腰翻滾著暈倒的樣子實在慘烈。
周曼雲坐在杜氏的床邊,舉起了自己的雙手,仔細地相了相,搖了搖頭。
“其實夫人單拿錢出來,哪裏就能輕易找著大夫?若不是杜二哥提前約了,讓大夫等著,有錢也請不到人的。”,小滿一邊幫傷了右邊膀子的朱媽媽擦著臉,一邊跟朱媽媽叨叨著。
小滿本不碎嘴,但經了兩天不是射靶而是射死人後,她突然覺得跟朱媽媽一樣念念叨叨下,把腦子裏存著的事兒往外一放,會輕鬆很多。
“奏……是!”,朱媽媽的臉也腫了半邊,含糊不清地應著。
周曼雲笑了,她們是娘親的身邊人,情分不同,現在是對下人們念著夫人的好,卻不知五房的努力而不平。
可這樣就很好了。周夫人把恩領走了,自己提前讓備大夫、穩婆的事就可以放下來。
“王姨娘生了嗎?”,想到了黃昏中被匆匆從白露她們原來住的院子裏請來的穩婆,周曼雲側臉問向坐在一旁的白露。
“還沒!”,提到這個,還是新媳婦的白露臉色有點發白。
大房的王姨娘算是難得了,昨晚匪鬧得凶險,她硬是拖著七個月大肚子躲在了床下,也好在她移到了下人們住的倒座,有驚無險地挨到人們把她翻出來才有了發動的跡象。
原本周曼雲預備要應付杜氏突發情況的穩婆,被曼雲暗地吩咐,及時地領了來。
“俺……姐兒……心……好!”,朱媽媽說話艱難,可還是硬對曼雲擠出了一臉笑。
我心好?周曼雲的一隻手伸進了錦被之中,緊緊地握住了娘親的手,另一隻手放在了自己的小肚子上。
無聲地長歎在胸臆回蕩,幽幽轉轉貫著前世今生,周曼雲輕輕地閉上雙眼。
不是好心,非為施恩,隻是曾經感同身受罷了……
“你的!”,一隻鼓鼓的錢囊在黑夜中劃了一道弧線,在落下時,被一個普通士兵打扮的中年人眉開眼笑地接到了懷裏。
匆匆對恩主行了個禮後,老兵退進了黑暗之中。江邊船家花柳巷且去逍遙,又管他誰生誰死。
對有功的手下人,一定要及時獎賞。張紹雄拍拍空了的兩手,長長地呼出了口胸中的悶氣。
剛剛拿錢的老兵在昨晚就做得很好。
婁知縣哭天搶地作勢要自盡的時候,他及時地上前幫了忙,在眾目睽睽之下,雖一時手滑沒拉住知縣大人,但終是"盡力"了。
婁倫與黃胖子都死了,當初商量haode事情,可以由死去的人幫忙扛著了。
張紹雄一路向設在縣衙後院的婁倫靈堂行去,焦土殘垣,寂寞淒涼。
他在正廳門前稍稍頓足收拾了下,撩起袍角,大哭著撲向了厝在中央的黑漆棺木。
“婁大人……介元兄……您怎麽這麽糊塗呀……”,泣不成聲的哭訴含糊地讓人聽不真。
邊上自有幫襯喪儀的湊上前,扶著,勸著,讓他節哀順便。
“姓張的也是個倒黴的!他也就這兩年借著妹子的勢,剛混出些名堂,又攤上了這種事!”,張紹雄已被飭令回平州待處的事,留在縣衙裏的人都清楚,不敢高聲語,隻敢擠眉弄眼。
大陳立朝二百餘年,除了邊疆之地,被毀了縣衙的也就獨此一份。當知縣的婁倫死了,駐兵豐津的張紹雄罪責最終會如何定論,還得看京裏的。今上近兩年龍體欠安,後/宮之中年輕的美人想吹枕風並不容易。
等有丫鬟從後邊轉出來領了張紹雄去見婁夫人何氏,又讓人在背後感慨唏噓了一番,膝下隻有兩女的婁倫無人祭祀香火,很是可憐。
隔著一扇素絹,張紹雄對著屏風後影影綽綽的人影畢恭畢敬地行了禮。
細語交談著,攬著兩個女兒的何氏,漸漸地又紅了眼圈,開始暗責了突然撒手死去的丈夫。
同樣的要麵對著犯人越獄,役夫失蹤的重罪,出身廣恩侯府的張紹雄就能持住根本,不驚不亂。不論是明日被帶回府城問罪,還是會受到京中更嚴厲的議處,起碼留得青山在。
可一向還算聰明的婁倫卻選了自盡!何氏心中忍不住一陣兒氣苦,身為名門庶女,擇到一位家境普通進士出身的夫婿,圖得也不過是他日夫君出人頭地,也能跟著得封誥命。婁倫一直以來在姐妹的夫婿中比上不足,比下有餘,而這一次卻是蠢到……蠢到了死。
“隻可惜,婁大人膝下無男丁,他這一死,不但苦了夫人,就算有冤有恨,也隻能帶到九泉之下了!”,張紹雄抬袖拭淚,語帶哽咽。
又再一次被提醒著家無男丁的事實,何氏忍不住大哭出聲,哭自己早夭的嫡子,也深悔著當年過於爭強對後院管束過嚴,也沒得個庶子。
“娘!娘……還有,還有我和妹妹呢!”,婁家長女婁巧英一邊淌著淚,一邊幫娘親順著氣。冤!恨!帶著氣的字眼,固執地鑽進了她的耳朵裏。
邊上的婁家次女嫻英,才五歲,隻扯著阿姐的衣襟,一個勁地跟著嚎。
待哭聲稍歇,張紹雄又著意地安慰了幾句。
過了會兒,在聽到何氏打算攜兩女護棺回婁家祖籍時,他突然福靈心至地提出了建議道:"婁大姑娘也有十三四了吧,若是就此回鄉未免可惜,不如返了洛京城去天香女苑就讀上個三兩年,以利婚配。”
天香女苑?何氏與長女止了啼淚,驚異地交換了下眼神。
好半響兒,何氏的聲音才幹澀地響起,道:“可……先夫本就品秩不及,現如今又這般負罪身死,她還要守著父孝……怕是不妥。”
“嫂夫人!和嬪娘娘入宮前也曾在天香就學,由她說項,自有貴人會攜之一二……若嫂夫人願攜兩位令媛往京,張某自當盡力!”
張紹雄等了許久,屏風之後,三個踞坐的模糊身影才動作一致地緩緩伏身施了個大大的謝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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