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點30分,騎士酒吧,柒夜彈著吉他翻唱著李誌的《天空之城》。
飛機飛過天空,天空之城,
落雨下的黃昏的我們。
此刻我在異鄉的夜裏,
感覺著你忽明忽暗……
隨著琴弦的按動,胳膊上尚未愈合的刀傷時不時傳來隱隱的痛感,然而酒吧裏的客人卻不會注意到剛剛那段吉他伴奏演繹得並不完美。
柒夜已經盡力了。為了能盡快還掉他跟小龍欠下的債務,他必須得珍惜每一次演出的的機會。可即便是這樣,僅靠這些演出費還清朋友的錢還是需要些時間的。前幾天,柒夜從好友林暢那裏借了二十萬,好不容易把放高利貸的人打發走了。雖然林暢笑著跟他說還錢的事情不著急,但他並不想因為債務問題影響了兩人之間的友誼。
就算林暢家裏有錢,那也是父母給的錢。柒夜已經在心裏盤算好了,等龍叔的手術一結束,自己的時間充裕一些的時候,找個渠道把他這幾年寫的歌全都賣掉。
那些歌本來是他寫給一個女孩兒的。就像許多單相思的人喜歡寫情詩來表達內心的情感一樣,柒夜給那些情詩加上了旋律,使之成為一首首音樂作品。
其實他早就知道,自己這輩子可能沒有機會在女孩兒麵前演唱那些歌曲。他從十二歲那年,第一眼見到她的時候就深深地喜歡上了她。可是生活的差距,現實的距離,注定他們永遠也不會走到一起。
有人路過那裏,回來告訴我,
天空之城在哭泣無法呼吸的你。
此刻我在異鄉的夜裏,
想念著你越來越遠。
一曲《天空之城》演唱完畢,柒夜緩緩地睜開雙眼,讓他沒有想到的時候,黎夏不知什麽時候已經坐在離舞台不遠的地方,出神地看著他。那一刻,他感覺周圍的環境一下子變得安靜下來,仿佛酒吧裏的客人全都不存在了,世界上,隻剩他們兩個。
誰說沒有機會了,此時此刻,我喜歡的女孩兒不就坐在我的麵前嗎?我不曾擁有她,也不會失去她。我為什麽不能把那一年寫下的小詩當麵念給她聽。即使她永遠不會明白,為了她的幸福,我付出了什麽樣的代價,內心受盡了怎樣的煎熬,可我覺得那就是我命中注定要做的事情。
簡單的旋律,舒緩的節奏,與其說是在唱歌,不如說是在傾訴。十二歲那年,柒夜在龍井村邂逅了黎夏,從此,生活完全變成了另外的模樣。
小村口有一棵生長了五十幾年的老槐樹,
槐樹旁邊是一片金燦燦的油菜花田。
陽光明媚的時候,我喜歡坐在老槐樹上,
有時看書,有時發呆,
有時會拿起一支筆,
寫幼稚的小詩,
畫簡單的漫畫。
那一天,你穿著長裙,戴著草帽,不經意間從我眼前經過。
微風吹來,掀起你的裙擺。
你輕輕地壓住草帽,
長發在風中翻飛。
我隻看了你一眼就羞澀地低下了頭,
但你的倩影已深深刻在了我的心中。
那一刻,我第一次有了心動的感覺。
我以為你就是童話故事裏的公主,
是這世上最美麗的女孩,
但我同時也很難過。
因為你輕柔的長發,迷人的笑容,清澈的眼眸,
一切都與我無關。
我們的生命不會有交集,
我也不會成為你朝思暮想的王子……
聽到這首陌生但卻深情溫婉的歌曲,很多客人向台上投來好奇的目光。人群中不知是誰帶頭鼓了兩下掌,接著,稀稀落落的掌聲從酒吧的各個角落傳來。
“這是誰的歌啊?以前怎麽沒聽過。”
“不知道,估計是原創作品吧。”
“好好聽啊,讓我想起以前上學那會兒暗戀隔壁班班長時的心情。”
沒有人知道,歌詞中的女主角就坐在他們中間。當歌曲切換到下一首熟悉的翻唱作品時,有的人還在回味著之前那首歌,有的人已轉眼將它淡忘,黎夏依然看著台上的柒夜,內心久久不能平靜。
她似乎明白了什麽,但又不敢想的太多。難道這麽多年,她一直錯怪柒夜了嗎?
“黎夏,你是否已經把所有的情況都如實告訴我了?能不能抓到殺害你父親的凶手,還得看你配不配合我們的工作。”顧警官的話不時在耳邊回響。
為什麽要這樣說?為什麽要這樣問?難道她父親的死跟龍井村的案子有關嗎?難道警方已經意識到她在撒謊了嗎?
半個小時後,接班的歌手把柒夜換了下來。柒夜背起吉他,徑直走向後台。
黎夏連忙追了過去,兩個人在後台相遇。他們怔怔地看著彼此,一時間不知該說些什麽。柒夜的心情非常複雜,他渴望跟黎夏成為朋友,卻又不希望對方跟他扯上關係。
沉默了半晌,黎夏看著柒夜的胳膊,沒話找話地問道:“你的傷好點兒了嗎?”
“還行。”柒夜淡淡地回答道。他不知道黎夏這個時候來找他是為了什麽,是否還在懷疑他是殺死黎天華的凶手,想從他口中“逼問”出某個答案嗎?
“剛才那首歌挺好聽的,是你自己寫的嗎?”黎夏繼續找話題緩解兩人間尷尬的氣氛。
“嗯。”柒夜點點頭說,“歌詞是我小的時候在龍井村寫的,可能現在聽來有點幼稚吧,但那確實是我當時的真實感受。長大以後自學了音樂,我嚐試著寫了很多歌,順便也給那首小詩譜了個曲子。”
“想不到你竟然這麽有才華。”黎夏溫柔地笑了笑。她說的不是客套話,而是發自真心的讚美。如果不是因為兩人之間的關係比較特殊,她差一點就要成為柒夜的歌迷了。
柒夜有些不知所措,右手捏著吉他的肩帶,輕聲說了句“謝謝。”隨後問黎夏,“對了,你找我有事嗎?”
黎夏的表情忽然凝重起來,“我想跟你談談。”
因為上一次見麵的時候被討債的人襲擊,兩個人都對那天晚上的場景心有餘悸,他們沒有去靜謐的濱河綠道,而是在酒吧街附近找了一家安靜的咖啡館。
在昏黃曖昧的光線下,黎夏神情憂鬱地坐在柒夜的對麵。很難想象,這看似郎才女貌的一對青年男女竟然每次相見都是因為身邊發生了可怕的殺人案。
2004年如此,十二年後亦是如此,好像聯係他們之間的紐帶隻有那無盡的殺戮。
默默無語地喝了幾口咖啡,黎夏終於先開口道:“我今天在學校裏遇到了顧警官。他本來是在調查師範大學的連環殺人案,但是不知道為什麽,他對龍井村的事情非常感興趣,還問了我很多那一年發生的事。”
聽到這話,柒夜愣了一下,把剛剛端到嘴邊的咖啡杯放了下去。“他也找過你?”
“怎麽?”黎夏露出一副驚訝的表情,“他也找你打聽過那個時候的事?”
“算是吧……”柒夜不想具體解釋。反正找龍叔打聽情況也好,找他也罷,毫無疑問,顧警官已經將調查重點放在了那些早該隨時間淹沒在記憶深處的陳年舊事上。
想到顧警官的精明睿智,還有那雙似乎能洞悉一切的雙眼,柒夜覺得自己隱瞞了這麽多年的謊言可能也到了被揭穿的時候。
其實黎天華被殺以後,柒夜思考了很多很多。雖然警方查遍了黎天華的社會關係也找不到具有犯罪動機的人,可是他知道,這世上若有人憎恨黎天華,並要致其餘死地,最有可能的就是那個人。
隻是當年那件事,知道真相的人隻有他和黎天華兩個,那個人又是什麽時候,從哪兒得知了那個秘密呢?
柒夜認真回憶著黎天華被殺前後的種種細節,忽然想到了一件事情。
勒索電話。
也許問題就出在那通電話上,也許他打電話給黎天華的時候剛好被那個人偷聽到了。仔細想想,這並不是沒有可能的。自己當時一心隻想著怎麽跟黎天華開口要那筆錢,根本沒注意到身邊是否躲著什麽人,是否從最開始就被人跟蹤了。
但有一點想不明白的是,如果黎天華是被那個人殺死的,另外兩個人又是被誰殺害的呢?
“你在想什麽呢?”見柒夜半天不吭聲,黎夏的心情更加沉重了。“還記得3月24號那天下午,警察把村民們都聚集起來,挨個調查我們的不在場證明嗎?當時我說,案發的時候,我和爸爸一直在山坡上捉蝴蝶,三四點鍾才回到村子裏,其實……”黎夏頓了頓,緊張地擺弄著自己的手指,異常艱難地吐出幾個字來,“我撒謊了……”
“黎夏。”柒夜睜大了眼睛,衝她搖了搖頭,想要製止她繼續說下去。
黎夏卻沒有理會他,仍然自顧自地說道:“其實那天下午,在山坡上捉蝴蝶的人隻有我自己,我根本就不知道案發的時候爸爸去了哪裏。警方調查不在場證明的時候,我隻是按照爸爸事先教我的話,說我們整個下午都待在一起。當時,爸爸對我解釋說,這樣做是為了避免麻煩,因為我們不能在村子裏逗留太久。十二歲的我當然會選擇無條件的相信他,因為我想,爸爸那麽慈祥善良的人怎麽可能會去做壞事呢。可是……”黎夏說不下去了,把臉埋在掌心裏隱隱啜泣起來。
看到黎夏那副瘦弱的肩膀不停地發出顫抖,柒夜的心有如刀割般難受。他多想衝過去抱住黎夏,告訴她無論發生什麽,自己會永遠在身邊守護著她。就像這漫長的十二年來,他為了一個單純而又自私的小願望,即使內心受盡煎熬也要將那個醜陋的秘密深埋在心裏。
因為沒有人比他更清楚,成為殺人犯的孩子是怎樣一種感受。
他那麽喜歡黎夏,怎麽忍心親手毀了黎夏幸福美好的生活,怎麽忍心讓黎夏失去父親,變得跟自己一樣,受盡旁人的冷眼。即使對不起龍叔和小龍,即使要用一輩子去補償和贖罪,他也不能把那天發生的事情告訴任何人。
2004年3月24日下午,他坐在村口的那棵老槐樹上,親眼目睹黎天華殺死了小龍的母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