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如全嬤嬤所想,靖王妃聞言再也忍不住了,拂袖便將旁邊桌上的茶盞掃落到了地上,麵色沉怒的道:“好!不見便不見!什麽大師,依本王妃看也不過是欺世盜名,胡說八道罷了!”
如此不給靖王妃顏麵,靖王妃豈能不惱恨。
這兩日慈安大師還兩次給真寧縣主看病批命,輪到靖王妃這裏,竟然連應付遮掩一下也沒有,就睜眼說瞎話的,又是一句閉關了。
誰不知道,慈安大師尋常並不見客,便是身份再高,若然不想見,便會讓徒弟傳話,說是閉關了。
她不明白靖王妃這些年為何如此執著要見慈安大師,要讓慈安大師給她批命。
全嬤嬤言罷,心中卻難免忐忑。
全嬤嬤回道:“回來了,隻是大師身邊的圓寂師傅說,大師這幾日又閉關了,所以……”
靖王妃這才緩緩收斂了氣息,平複了心情,盯向全嬤嬤的眼睛卻有些鋒利躁動,道:“派去慈安大師那裏問話的丫鬟還沒回來?”
全嬤嬤雖然不知道靖王妃如何會這樣,可眼見一向從容沉靜的靖王妃失了常態,她卻本能的斥退了白鴿,上前輕聲道:“王妃可是太累了?要不休息片刻再去前頭上香吧。”
靖王妃心情激蕩,麵色甚是不好,死死捏著扶手的十指都骨節斑白了起來。
這老禿驢,簡直就是睜眼瞎!
可如今倒好,慈安這老禿驢,竟然給秦嚴未來的妻子批命,福澤深厚,不可預測!
誰誠想,她幾乎年年來大國寺,可慈安老和尚,卻是再不曾見她,有一次被她堵到,卻隻搖頭不語。
憑什麽,前世時堂姐可以,可如今她卻不能得此批命。
這麽多年過去了,如今她得到了一qiē,可當日慈安大師的話卻讓她每每想起,每每不安,她如今就想聽慈安大師給她批個命,告sù她,她,沈晴顏,福澤深厚,不可預測!
這位小施主卻有奇緣,若放下執念,必得蒼天眷顧,一世平安喜樂,隻忌執念太深,反要聰明卻被聰明誤。
彼時慈安大師盯著她的臉看了半天,母親問慈安大師,可是她的麵相有異,慈安大師卻說。
記得她重生過來沒多久,大抵是大半年的時候,那時候她六歲,跟著母親到大國寺來,有幸見到了慈安大師。
她得到了一qiē,可沒人知道,這些年她心中其實有些不安,是有一個心結的。
她有疼寵她的夫君,靖王為了她不惜花費巨資,不計世人眼光張揚的修建了梓涵院,那裏有常年盛開不敗的木棉花,這些都是前世堂姐也不曾得到過的!
她有兩個可愛的兒子,還有一個嬌美的女兒,比前世的堂姐還多了一雙兒女。
她因知道靖王喜歡什麽樣的女人,故此從小便模仿前世的堂姐,她做的甚至比前世的堂姐好一百倍,故此雖然她的容貌依舊不是頂頂好的,可她卻得到了前世堂姐的一qiē!
故此她奪了堂姐的靖王繼妃一位,這一世因她的重生,改變了很多事情,前世的靖王妃已經不複存zài,如今她才是靖王妃!
還是靖王府好,像前世的堂姐一樣,尊榮不比宮中得寵的妃子們差,甚至皇後見了也要客客氣氣的,還有靖王那樣長情的好男人,長長久久的捧在手心中疼愛。
宮裏的日子便做上了太後,尊榮天下又如何?還不是要和那麽多女人分享一個男人,成了太後還不是獨守空房?有什麽好的。
幸而老天讓她重生了,再醒來竟然會到了自己四歲時,這一世她發誓要得到最好的!
同樣是榮國公府的姑娘,同樣是嫡女,憑什麽堂姐便能得到所有,可她卻隻能淒慘的走完一生?她真不甘!
以至於四十上時,她便衰老的好似六十歲的老嫗,最後鬱鬱寡歡的慘死在病榻上。
她的容貌本就不算好,又遇上了這樣的男人,日子可想而知。那時候婆母也不喜自己,被她遠房侄女的周姨娘所蠱惑,日日變本加厲的欺淩她這個正經兒媳婦。她也曾有孕了三回,可府中烏煙瘴氣,她都沒能護得住,生生失去了孩子。
而前世的她呢,嫁的雖說也是侯府嫡子,可卻一事不成,紈絝成性,整日裏就知道和丫鬟廝混,在外頭沾花惹草,什麽髒的臭的都往府中拉。
那時候,靖王府在新朝,聲勢甚至比如今還要隆,堂姐的兒子年紀輕輕便做了最有權勢的異性王,而堂姐更是成為大豐最年輕大太妃,非但如此,她的夫君更是對她疼寵到了心坎,帶著堂姐遊山玩水,簡直賽似神仙。
堂姐做了靖王繼妃後,得盡靖王的寵愛,靖王為堂姐,不再沒再碰過那些側妃妾室,堂姐僅為靖王生下了一個兒子,最後繼承了靖王的位置,堂姐成了靖王府的太妃。
前世的靖王妃說起來也是榮國公府的姑娘,是她的堂姐。
慈安老和尚,尋常根本就不給人批命看相,前世時,慈安老和尚就說過三個女子福澤深厚,而這三個女子中,其中兩個女子後來都成為了太後,尊貴不可言,而另一個便是前世的靖王妃。
靖王妃頓時手便掐進了圈椅的扶手中,白鴿是丫鬟,見識短淺,根本不明白慈安大師這兩句批命意味著什麽,可靖王妃卻很清楚。
白鴿被靖王妃嚇了一跳,麵色微白,忐忑的應道:“是,慈安大師說這話時,郡王府好多丫鬟婆子都在,故此都是知道的,應該不會有錯。”
靖王妃總是細聲細語的,好像時刻都優雅的似一副畫般。
靖王妃的聲音略有些尖銳,她很少這樣,起碼白鴿已貼身伺候靖王妃好些年,卻從沒見過靖王妃如此失態過。
本以為這兩條消息也沒什麽,可不想她聲音剛落,依在圈椅上漫不經心聽著的靖王妃卻突然直起身來,道“你說什麽?!慈安大師說真寧縣主福澤深厚,不可預測?”
靖王妃吩咐了白鴿去打聽兩幾日瓔珞在大國寺的事情,白鴿自然會篩選出可能有用,靖王妃可能感興趣的消息稟報。
聽了靖王妃的話,全嬤嬤沒再多言,卻於此時,丫鬟白鴿在外頭請示了一聲,靖王妃令其進來後,白鴿便福了福身,回道:“王妃,奴婢已經都打聽清楚了。當日是世子爺親自將真寧縣主給抱進大國寺的,由慈安大師診脈開藥,昨日慈安大師還給真寧縣主批過命,說她是福澤深厚,不可預測之人,旁的便沒什麽了。”
故此靖王妃帶人前來大國寺中探病,一來她作為未來的婆母,出了這種事兒,麵子上總要來照看探望一番的,再來也是存了試探之心,而如今試探的結果她很滿意。
瓔珞年紀原就小,若然再有宮寒之症,勢必短期內無法受孕,這對靖王妃來說便足夠了。
這般接二連三的受寒,便是鐵打的身體都受不住,更何況是一個常年受欺淩,本就可能宮寒的姑娘。
再有她打聽到,瓔珞在進京的時候便曾墜崖一次,當時是在深秋時節,河水也冰冷的很。而如今她再度墜崖落水,又是初春時節。
和那些農家女,從小滾爬摔打,風吹日曬不同,瓔珞到底是小姐身,成長時受盡欺淩,便瞧著生的一朵花兒般,沒任何問題,可身體底子,定然會留下不少身體隱患,比如宮寒之症!
她已經知道瓔珞乃原本定安侯府三房的庶女,一番查,卻知道瓔珞從小受盡欺淩長大,打小便不曾好好保養過。
靖王妃自聽聞瓔珞沒死,被秦嚴救起送到了山上後,便著手讓人將瓔珞查了個底朝天。
靖王妃卻抬手壓了壓,止住了全嬤嬤的話,道:“不必了,她身體若然沒什麽問題,又何必這般遮遮掩掩,我心中已經有數了。”
此刻全嬤嬤見靖王妃臉色微沉,便道:“想不到那真寧縣主竟然這般謹慎,王妃一番好心,她倒不肯讓奴婢把脈。可要奴婢想些法子……”
全嬤嬤是靖王妃的心腹,乃是靖王妃母親的陪嫁丫鬟,後來嫁了榮國公府的管事成了管事娘子,便被安排到了靖王妃身邊,如今已有二十來年,雖然不是靖王妃的乳娘,可也不比乳娘差了。
素齋比平日便顯得簡單了些,靖王妃也沒什麽興致,草草用了幾口,便擺手讓奴婢們都下去了,隻留了全嬤嬤在身邊。
大國寺的素齋極是出名,隻這幾日因前頭的道路被阻了,山寺中的各種供給便隻能從後山運,後山道路崎嶇狹窄,難免對寺中供應有所影響。
那邊靖王妃離開了瓔珞禪院,早便有靖王府的下人們安排好了歇息之處,如今已是午膳時候,靖王妃既然來了,自然是要在大國寺中用些素齋,然後再前往前頭大殿禱祝一番,再上些香油錢的。
她說著站起身來,瓔珞也未多做挽留,待靖王妃帶著一行人離開後,才吩咐妙哥給隔壁的秦嚴傳個信兒。
又拉著瓔珞東拉西扯的說了片刻話,靖王妃才站起身來,道:“伯母也來一會子了,便不耽擱你休息了,伯母這便走了。”
全嬤嬤聞言瞧向靖王妃,靖王妃便擺手令她退下,衝瓔珞道:“宮中的醫女都是專門學治婦人病症,精通此道的,如此便好。”
且不管靖王妃是何用意,有無惡意,她都是不可能讓她的人給自己把脈,將自己的弱點攤開在靖王妃的麵前的,故此瓔珞笑著道:“多謝伯母,沒想到伯母身邊的嬤嬤們也是臥虎藏龍。隻前兩日太後令水嬤嬤親自帶著人來瞧過我,其中也有個擅長婦人病症的醫女,已經為我診過脈了,身子確實略有些寒氣入侵,這兩日我已在用湯藥調理。這會子便讓全嬤嬤看過,也是不好再調整方子的,倒不必再勞煩了。”
不過她落了水,靖王妃身邊便恰好帶著個擅長婦人病的婆子,瓔珞總覺得太巧合了些。
靖王妃的臉上滿是真摯的關切和善意,瓔珞弄不明白,靖王妃是聽聞了她落水一事兒,特來探查她的身體呢,還是當真聽了她的遭遇,臨時起意。
靖王妃的話落,其身後便有個穿諸色錦緞褙子年約四十上下,皮肉白皙的婆子上前衝瓔珞福了福身,見禮道:“奴婢見過真寧縣主。”
她言罷,又拉了瓔珞的手,細細打量她兩眼,道:“你年紀還太小,想來並不知道,咱們女兒家最怕受寒了。如今還是初春,山中積了一冬的雪都消融了,那河道裏頭的水且不知有多冰寒刺骨呢。你在河裏頭泡了那麽長時間,身子定然進了寒氣。慈安大師雖然醫術極高,可卻是於疑難雜症上,並不擅長婦人病。伯母身邊的全嬤嬤卻是從前跟著擅長婦人病的神醫專門學過醫的,你若是不介意,讓她給你把把脈,求個心安可好?”
靖王妃便合掌直念阿彌陀佛,又道:“可不就是福大命大嘛,隻不想,竟然是落進了河水中。”
瓔珞有些鬧不明白靖王妃這一趟到底是來做什麽的,聞言隻輕描淡寫的道:“當日墜下山崖幸而掉進了崖下的河道裏,然後我便暈厥過去,什麽都不知道了,再醒來便躺在這大國寺中了。想來是命不該絕,被河水衝到了岸邊,這才被沿河尋找的世子爺給救了。”
靖王妃這才滿意而笑,卻又問著瓔珞,道:“聽說當日你落下了懸崖,最後是如何得救的?你不知,如今一想山道那處壁立千仞,深不見底的懸崖,我這心裏頭還砰砰的亂跳呢。”
靖王妃高高挑眉,瓔珞忙改了口,喊了聲,“伯母。”
瓔珞一慌,忙道:“不是的,王妃人美還溫柔,對我又是這樣的好,我怎麽會不喜王妃呢。”
靖王妃卻擺手止住了瓔珞的話,佯怒的抿唇,道:“你瞧,我都沒將你當外人,自稱伯母半響了,你倒還口口聲聲的喊著王妃,可見是心中不喜我呢。”
瓔珞臉上羞意更盛,又不好一直不接話,便抬頭無限感激的瞧著靖王妃,道:“兩百多年的參,這太珍貴了,我已經沒什麽大礙了,如何使得這般好的藥材,王妃……”
瓔珞倒也不厭其煩的回了,靖王妃聽到她說如今還在吃藥,不覺一歎,道:“唉,這回你這孩子真是受了大苦,遭了大罪了。本來伯母早便該來瞧你了,隻是想著你還在病中,伯母來了,你難免要打疊起精神來招呼,倒還不利於休息,伯母這才忍到了今兒。伯母來,帶了好些藥材,都是溫補的。其中有一株兩百來年的老參,最是滋補元氣,回頭你讓丫鬟製成參片,每日裏或是泡茶喝,或是燉湯時放上一些,都是極好的。”
細細碎碎,事無巨細,不知道的還以為瓔珞是靖王妃的親閨女,而不是未來的繼子媳婦。
見她扭頭羞澀,靖王妃才放開了手,又細細問著身子如何?可還有什麽不適的地方,是誰給看的診,如今可還吃藥,一日吃幾次,藥苦不苦……
瓔珞被靖王妃拉著手,略嬌羞的低了頭,聲音細軟的道:“王妃……”
她臉上未施粉黛,卻年輕貌美,坐在瓔珞的床前,渾身都散發著一股清雅溫婉的氣質,如水眼眸瞧著瓔珞,神情憐惜,道:“好在縣主福大命大未曾出事兒,不然……伯母可上哪裏再去尋一個這樣品貌皆佳,還合眼緣的兒媳婦啊。”
靖王妃今日穿著一件蘭草色對襟長褙子,下頭套了件簡單的素色挑線裙,烏黑的長發梳著隨雲髻,隻在上頭插著兩根通體潤白鑲嵌碧璽珠子的扁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