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X區的三號監控室裏,鍾昕正坐在電腦前反複播放著幾段監控錄像。這些錄像的拍攝時間從昨天下午的16點43分開始,截止到今天晚上的19點15分,也就是公共大廳裏發生鬥毆和襲警事件的時刻,錄像的主角無一例外都是尉遲良。
這是一個讓鍾昕倍感頭疼的家夥,方方麵麵的表現都顯得與其他犯人與眾不同。
最初接下那個人安排的任務時,他以為尉遲良不過是一個比徐三寶更難管教的殺犯人而已。直到親自接觸並默默監視了尉遲良一天過後,他才發現自己一不小心就拿了個燙手的山芋,而現在想扔卻為時已晚。
短短一個小時的時間裏,鍾昕麵前的煙灰缸已經堆滿了十幾個煙頭,通風本來就不順暢的監控室被他搞得烏煙瘴氣,嗆得值班獄警小宋止不住地咳嗽。
“我說老大,這都十一點半了,你還不去睡覺,窩在這地方幹嘛呀?”小宋不好意思直言,隻能旁敲側擊地勸鍾昕回去休息。哪知後者完全沒意識到這點,竟又自顧自地點了根煙,深吸了一口,悠悠地說道:“奇怪,這家夥有問題啊……”
“你在說尉遲良啊?”小宋漫不經心地瞥了一眼電腦屏幕,笑著說道,“可不是有問題嘛。那人就是一個瘋子,跟他扯上關係肯定要倒大黴的。”
聽到這話,鍾昕心有餘悸似的地皺了下眉頭,小宋卻沒發現上司的臉色很難看,依然擺出一副事不關已的態度,繼續說道:“還好我隻負責管監控室,接觸不到那個瘋子。我現在都有點兒同情徐三寶了,在監獄裏作威作福了那麽久,結果卻被這新來的給收拾了。還有那名被打的獄警,叫什麽來著?我記得他好像是個挺愛記仇的人,不知道日後會不會……”
“你給我閉嘴。”鍾昕不耐煩地嗬斥了一句。小宋討了個沒趣,隻能悻悻地把話匣子關上,轉而又盯著眼前的監視畫麵發呆。
然而剛消停了沒幾秒鍾,小宋突然又大驚小怪地說道:“老大,你看這個……”
“看什麽看啊?”鍾昕沒好氣地說道,並不打算理他。
“不是,有人在敲你的房門啊!”小宋委屈地說道。
鍾昕一下子站了起來,幾步走到小宋的身邊,小宋就指著左上方的一塊小屏幕給他看,“是不是找你的?”
出現在屏幕裏的是個長發披肩的高挑女人,鍾昕不用細看就立馬認出那個人是姚江月。再仔細看看姚江月站立的門前,上麵標著“4-031”,這確實是他的房間。
一瞬間,鍾昕的心髒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跳動。他快速掐滅煙頭,轉身朝監控室外走去。這時,他聽見小宋在背後壞笑著說了一句,“老大,加油啊!”
“滾蛋。”鍾昕回了一句,隨後就關門離開了。
三號監控室離鍾昕住的房間不遠,可是當他用最快的速度趕到那兒時,姚江月已經不在門前了。他沿著走廊繼續向前走了一段。走到一個轉角處,他看到一個身材婀娜的女人,不禁出了口長氣,輕聲問道:“小月,你找我?”
姚江月聞聲轉過身來,靦腆地笑了一下說:“是啊,剛才按了半天門鈴沒人答應,我以為你還在工作。”
“沒有,我剛從監控室出來。有什麽話到我房間裏再說吧。”
“好啊!”姚江月點了下頭,隨後跟著鍾昕回到了4-031號。
鍾昕用指紋將門鎖解開,對姚江月做了一個“請”的手勢,後者說了句“打擾了”,之後就進入了這間屋子。
X區是一片很大的區域,裏麵包含了各種功能的房間,其中占有麵積比較大的就是工作人員的住宿區域。為了節省地下空間,每間宿舍的麵積隻有不到二十平方米,雖然局促,但室內設施還是比較齊全的,都配有獨立衛生間和淋浴。
不過,鍾昕的住處顯然跟其他人的不太一樣,不僅麵積大出了整整一倍,內部的裝飾相對而言也精致了許多。姚江月環顧了一圈兒就嘟起嘴吧酸溜溜地說道:“憑什麽你住的地方這麽豪華啊,相當於這裏的總統套房了吧?”
鍾昕知道姚江月是在開玩笑,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說:“你想住這兒也行啊,我完全不介意,隻是我這裏就一張床。”
“這不是還有沙發嘛。”姚江月說著便坐了上去,俏皮地對鍾昕笑了笑。鍾昕本來在喜歡的女孩兒麵前就有些緊張,這會兒更加感覺到不知所措。過了半天,他才開口問道:“你想喝點兒什麽?”
“你這兒有酒嗎?”
“啊,你要喝酒?”
“是啊。”姚江月爽快地回答道。
“你等一下。”鍾昕說著快速打開吧台邊的小儲藏櫃,看了一眼問,“啤酒、紅酒、洋酒,你想喝哪個?”
“聽說你會調酒,給我來一杯你最拿手的吧。”
“這個……”鍾昕更加摸不著頭腦,但是看到姚江月一臉期待的樣子,他還是從櫃子裏取出了調酒壺和一支雞尾酒杯,用無色蘭姆,無色甜香酒以及檸檬汁快速調製了一杯浪漫雞尾酒,隨後遞給姚江月說道:“我這兒現在沒什麽原料,隻能先調個簡單的,你就湊合喝一口吧。”
姚江月接過酒杯說了聲“謝謝”,喝了一口就露出讚許的表情,“味道很不錯啊,調酒的姿勢也像模像樣的,你以前該不會當過Bartender吧?”
“沒有。”鍾昕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說,“不過以前剛從特警隊退下來那會兒,我在朋友的酒吧裏幫過一段時間的忙。我跟店裏的調酒師關係很鐵,從他那兒學會了不少東西。”
“什麽?你以前當過特警?”姚江月饒有興趣地問道,難怪她總覺得鍾昕身上有與眾不同的氣質。“可是……”她好奇地眨了眨眼睛,“你後來怎麽不幹了呢?”
“我也沒辦法啊!”鍾昕無奈地歎了口氣,掀起自己的上衣,指著幾處刀疤說道,“有一次執行任務的時候,我受了很嚴重的傷,事後昏迷了整整一個月。後來人是醒了,但身體狀況卻大不如從前。”
看著那幾道觸目驚心的傷疤,姚江月驚訝得一時間說不出話來。過了好一會兒,她才頗為感慨地問鍾昕,“這是多久之前的事情了?”
“差不多快三年了吧。”鍾昕回想了一下回答道。
“那後來又發生了什麽事情?你怎麽會跑到這種地方來工作呢?”
“一言難盡啊,以後有機會再告訴你吧。”鍾昕一邊說著一邊也給自己倒了杯酒,隨後走到姚江月的旁邊坐下,用略帶疑惑的口吻問道,“對了,你這麽晚來找我到底有什麽事兒啊?”
聽到這句話,姚江月的臉上突然露出一副不自在的表情。鍾昕輕輕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她說道:“沒關係,有話你就盡管說吧,在我麵前你不用有什麽顧慮。”
“我……”姚江月握了握手中的酒杯,好像心裏有什麽難以啟齒的話,非要通過這樣的方式給自己鼓勁兒才能把話說出來。“我想跟你聊聊尉遲良的事情。”
“啊?”鍾昕被嚇了一跳,雖然他知道姚江月不可能深更半夜無緣無故來找他,但也沒想到竟是為了尉遲良。他正琢磨著怎麽開口詢問比較合適,就聽見姚江月用不同於往常的,悲切而又傷感的語氣問他,“鍾昕,你覺得我為什麽會來這裏工作呢?”
“難道不是為了錢嗎?”鍾昕疑惑地問道。他聽說姚江月的父親在外麵欠下了巨額賭債,姚江月為了盡快籌集到這筆錢,不得不放棄外資醫院的工作,轉而跑到這種環境惡劣又危險的地方來。不過話說回來,選擇到這裏工作的人,有幾個不是因為受了金錢的誘惑?畢竟他們做的事情是無論如何都見不得光的。
“錢?”姚江月苦笑了一下說,“這隻是其中一部分原因。除此之外,我還有一個目的。”
“跟尉遲良有關嗎?”鍾昕難以置信地問道,心裏開始有種隱隱的不安。
沉默了片刻,姚江月仿佛下了很大決心似的對鍾昕說道:“在這個地方,唯一能說說真心話的人就隻有你了。”她看了鍾昕一眼,眼神中帶著無限的信任,緊接著她又換了一種措辭,“不,以下這些話,我這輩子恐怕隻會說給你一個人聽。”
鍾昕默不作聲,用誠懇的目光回望著姚江月,示意她可以百分之百地相信自己。後者像是得到了某種力量,緊咬了下嘴唇,緩緩地說道:“我的另一個目的就是殺死尉遲良。”
“你……”鍾昕剛要開口問為什麽,姚江月忽然做了一個不要打斷,讓她繼續說下去的手勢。
“2012年到2013年間,尉遲良在R市連續作案六起,殘忍地殺害了六名年輕漂亮的女性,並把她們的屍體埋在了自家別墅的院子裏。因為屍體一直沒被人發現,警方對這些失蹤女孩兒的下落遲遲沒有交代。直到兩名女孩兒的失蹤情況被上報到同一轄區的刑警大隊,一名經驗豐富的老刑警才從中發現疑點,將全市範圍內的五起失蹤案進行了串並案調查。
“通過消息匯總,警方發現這五名失蹤者均為某交友網站的高級會員,失蹤前都與該網站的男網友有過頻繁的電話聯係。雖然這五名女孩兒結識的是五名不同的網友,但是經過查實,這五名網友的身份都是假的,都是盜用了他人的身份信息進行注冊,手機號碼也查不到真實身份。警方懷疑這五起失蹤案均為同一人或同一團夥所為。
“就在警方全力調查的時候,又有一名情況類似的女孩兒在下班以後突然失聯。這個人就是我的表姐,也是從小跟我一起長大的,最好的朋友——鄭雅。
“警方在鄭雅的通話記錄裏發現了一個可疑的手機號碼,撥打過去的時候對方已經是關機狀態。不過,警方這次早已做好了迎戰的準備,接到報案後,第一時間出動大量警力進行群眾走訪,並調取大量路麵監控追查鄭雅的行蹤,最後終於在一個路口監控發現了一輛可疑的黑色奔馳車,鄭雅就坐在這輛車的副駕駛上。盡管這輛車使用了假牌照,但通過影像處理,警方還是得到了駕駛員較為清晰的麵部圖像。經過一番周折,警方最終將某房地產公司老總的兒子尉遲良鎖定為犯罪嫌疑人。
“然而,就在警方準備對尉遲良進行傳喚的時候,狡猾的尉遲良卻在警方的密切監視下來了個金蟬脫殼,從此不見蹤影。我每天都在等待尉遲良落網的消息,可是焦急的等待換來的卻是一次又一次的失望。我真怕警方再也找不到他,怕他就這樣藏一輩子,沒有人對受害者的死負責任。
“後來,警方在他家別墅的院子裏一共挖出了六具被分解的屍體,經過DNA鑒定,正是2012年到2013年間失蹤的六個女孩兒。其中三具屍體已經白骨化,兩具尚有部分殘留的皮肉。當時,鄭雅已經被埋在地下十三天,屍體嚴重腐爛,無法辨識其原貌……”
聽完這一番話,鍾昕驚訝得幾乎快要把手裏的酒杯捏碎了。他心疼地看著姚江月,發現對方在說這些話的時候,眼睛裏已經不知不覺地噙滿了淚水。但他不明白,姚江月怎麽知道尉遲良會被關在這裏?她來這兒工作的時候,尉遲良可還沒被抓住呢。
麵對這個問題,姚江月隻是無奈地搖了搖頭說:“我並不知道那個混蛋能在這裏落網。或許是病急亂投醫吧,當我得知地下監獄裏關押了很多有命案在身的通緝犯,甚至還有震驚全國的殺人狂魔時,我就想來這裏試試運氣。我知道自己的想法很可笑,也知道自己能遇到他的希望非常渺茫,但我還是期盼有朝一日,他會被關進這座監獄來,到時我就可以替鄭雅報仇,親手殺掉那個喪盡天良的無恥混蛋了。”
“如此看來,尉遲良被關到這裏也算是老天開眼了。”鍾昕苦笑了兩聲,之後又疑惑地問姚江月,“你今天怎麽突然想起跟我說這些呢?”
“其實……”姚江月猶豫了片刻,低聲回答道,“今天早上體檢的時候,我曾試圖用注射器裏的毒藥殺掉他的,結果……失敗了……”
“你……”鍾昕瞬間瞪大了眼睛,緊張地問道,“那後來呢?被他發現了嗎?”
姚江月緩緩地點了下頭說,“發現了,不過他好像沒有生我的氣。而且我,我還扇了他一巴掌。”
天呐,鍾昕光是想象一下那樣的場景就覺得心驚肉跳了。他用力抓住姚江月的肩膀,嚴肅而又認真地看著她說道:“小月,你答應我,以後不要再做這麽危險的事了,好嗎?”
姚江月沒有回答,隻是喃喃地說道:“我開始以為利用醫生的身份殺掉他會很容易,卻沒想到他的警惕性竟然那麽強。有那麽一瞬間,我以為自己會被他殺死,我特別害怕,不知道以後該怎麽麵對他。我不甘心就這樣錯過好不容易等到的機會,可是我,好怕,真的好怕……”
“小月,你聽我說。”鍾昕用和緩的語氣勸慰道,“你現在還不能殺尉遲良。如果你相信我,就請給我一點時間,我有幾件事情必須得先搞清楚。”
“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姚江月搖著頭說道。
“我覺得尉遲良這個人很奇怪,我有點兒搞不懂他。”
“奇怪?他本來就是個瘋子啊!”
“不,我不是說這個。我覺得他……”鍾昕思索了一下,說出了自己的疑慮,“我覺得他並不是一個普通的犯人,他跟這個地方似乎有著某種微妙的聯係。”
“微妙的聯係,是指什麽?”
“我現在也說不清楚,但我希望你能給我一些時間,讓我去調查清楚。到時候別說是殺掉尉遲良,你想讓我做什麽我都幫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