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氏進來便有些誠惶誠恐的跪在了地上,她的身後兩個中年繡娘押著一個年紀略輕的繡娘也跪了下來。
金氏迎著遲璟奕清冷的目光,麵色微白,磕頭道:“今日之事皆是奴婢疏漏之故,差點害的楚衣閣名聲被毀,毀於一旦,奴婢有愧少主子的托付,不配舔居掌櫃,請公子責罰。”
今日之事,若然坐實了,被傳出有女子在楚衣閣中私會男人的事情來,瓔珞的名聲會毀,可楚衣閣也會跟著名聲毀掉。
楚衣閣的生意其實八分都靠女客這邊,男客那邊平日裏清閑的很,當初開男客的生意也不是為了掙錢,不過是想多結交一些京城達官顯貴,也好助楚衣閣在京中立足更穩一些。
而這邊女客的生意才是重中之重,今日生出這樣的事情來,倘若一個處理不當,壞了楚衣閣的名聲,京中那些注重清譽的夫人和小姐們誰還敢來會衝出男人的楚衣閣買衣裳?
楚衣閣也就全完了。
金氏跪下戰戰兢兢的,她言罷,卻意外的聽聞遲璟奕道:“她可曾說了什麽?”
金氏聞言頓時便愣住了,她一時根本沒弄明白遲璟奕口中的“她”到底說的是誰。
轉了轉眼珠眼,愣了片刻,金氏才反應過來,遲璟奕這說的是蘇家那位五姑娘啊,接著金氏便驚異起來。
遲璟奕十六歲便開始慢慢接管遲家的生意,她也算是跟著這位少公子許多年的老人了,據她了解,這位少主子雖然瞧著溫和可親,卻是個最是清冷的人,行事也頗為賞罰分明,果決專斷,而且從來都是公私分明,先公後私的。
且在女色方麵極為自製,遲家雖然是商戶人家,可遲家掛著皇商的名,家中又有曾經官拜天官的老太爺坐鎮,太夫人更是出身鎮北侯府。遲璟奕雖然不出仕,但自小便有才名傳揚,誰不惋惜這位少爺是礙於祖父之命,這才無法科舉出仕,倘若科舉必會金榜題名。
且這位大少爺又生的人才俊秀,風度卓絕,年紀輕輕便接掌偌大的遲家生意,做的有聲有色,所以對這位少爺有意的官家千金,容貌不俗的還真有些。
隻金氏卻從不見遲璟奕對哪位小姐表xiàn出一絲不同來,可今日出了這樣的大事,他卻撇下楚衣閣的事不理,先去問那位蘇五姑娘。
金氏敏銳的覺著這其中有點不同尋常,又念著前兩日楚衣閣有繡娘往振威將軍府去,回來卻說王姑娘是給定安侯府一位極為貌美的蘇姑娘做衣裳。
金氏便琢磨了起來,難道前兩日住在振威將軍府的那位蘇姑娘便是今兒這險些出了事兒的蘇五姑娘?
前幾日自家這位公子爺可也客居在將軍府的,這麽說公子爺和那蘇五姑娘是認識的?而且瞧這樣子隻怕不光認識這麽簡單……這些年她又見過公子對哪位姑娘這般上心緊張過。
金氏想著,隻覺今日之事當真是愈發嚴zhòng了起來,她額頭便滲出了一層冷汗來,斟酌著回道:“蘇五姑娘不曾說什麽,隻道回府後便會派人過來將那欲害她的男人帶回去審問……”
金氏說著飛快的抬眸瞧了眼遲璟奕,她終年做掌櫃,自然慣會瞧人臉色,隻此一眼心中便有了底,飛快地又垂了頭,連聲道:“依奴看,蘇五姑娘並不曾因今日之事怪責於公子,蘇五姑娘離開時神情平靜,臉色紅潤,笑容也自然,並不曾瞧見有什麽受驚之狀。奴這些年倒也見了不少官家千金,五姑娘的膽色倒是少見的。”
遲璟奕並不曾對金氏的知情識趣變現出讚許來,聞言邁步走到一旁條案後坐下,這才將目光望向後頭被兩個繡娘綁縛著,一臉慘白的那也做繡娘打扮的女子,道:“人是她帶進來的?為何?”
金氏忙回道:“正是她掩護那男人扮作女子模樣藏進瓔珞閣的。”
金氏說著忙回頭怒斥道:“還不從實交代。”
那女子在遲璟奕的目光下搖搖欲墜的磕了個頭,戰戰兢兢地道:“奴叫翠蓮,賣身楚衣閣做工有五年了,家中父親最近不知怎麽就染上了賭癮,欠了好些銀兩,前日……前日被人給抓走了,那些人說倘若湊不到銀子就要卸掉奴父親雙腿,奴的娘早逝,是父親將奴給拉扯大的,奴不能眼睜睜看著父親去死。剛巧奴回楚衣閣便有個公子哥打扮的人喚住了奴,他說他是定安侯府五姑娘相好的,家中和蘇家乃是世交,早在穗州時便和蘇五姑娘相識,已互定終生,隻等著家中父母去蘇家提親了,他實在想念蘇五姑娘,便和五姑娘相約,趁著來楚衣閣的做衣裳,見上一麵互訴衷情,叫奴隻要將做了女裝打扮的他帶上樓藏身在瓔珞閣中便好,他說了,他和五姑娘已經通信說好此事,見過之後便會離開,絕對不會被人發現此事,事成之後便可給奴五十兩銀子作為酬謝,奴當真沒想到事情會成這樣。公子饒命,公子饒命啊。”
那翠蓮說著已是泣不成聲,額頭磕破,鮮血橫流。不怪她害怕,隻因楚衣閣的繡娘們不同別的商鋪,她們都是和楚衣閣簽了死契賣了身的,當真是東主要她們的命,她們也無處辯白,今日生出這樣的事情來,翠蓮也心知自己是闖了大禍。
遲璟奕聞言卻麵色微冷,吩咐金氏道:“將她的賣身契尋出來,一會蘇府來人了便連人帶賣身契一起交給蘇姑娘。”
金氏連聲應是,遲璟奕擺手道:“將人帶下去吧,那個男扮女裝的賊子要看好了,且莫讓人出了什麽意外。今日之事,責你半年例銀,嚴整楚衣閣繡娘,此事再有發生,你當知道我不會給你第二次機會。退下吧。”
金氏聞言長長鬆了一口氣,這才又磕了個頭,帶著方退了兩步,遲璟奕又驀然開口,道:“著人將那瓔珞閣的牌匾取下來,換個旁的。”
金氏忙應了,這才輕輕合上了雅閣的門,抹了把頭上的汗,吩咐身邊跟著的繡娘道:“可聽明白了?趕緊將那瓔珞閣的匾額換了,還有今後定安侯府的生意都要格外小心,今日蘇府幾位姑娘的衣裳,五姑娘的你帶幾個繡工好的,細細的做,務必處處都做到最好才好。”
身旁繡娘忙躬身應了,而雅間的門被輕輕帶上,遲璟奕方才靠在椅伏上閉上了雙眸,眼前一遍遍的回想著今日見到瓔珞後發生的事情,那些畫麵再三回放,他終於輕輕牽起了唇角,驟然睜開了眼眸。
一雙眸子一時盛放著璀璨的笑意,唇角笑容也帶著一絲釋然和放鬆,神情是洞若觀火的明徹。
他自方才瞧見秦嚴抱起瓔珞那一刻起便像壓了一塊重石的心一下子便又輕快了起來。
秦嚴對瓔珞的態度太理所當然,親密無間,也太超出男女大防之限了,而瓔珞也並未掙紮拒絕,以至於他一度以為兩人乃是兩情相悅的。他的機會便大大的降低了,他方才在秦嚴麵前雖不曾認輸,不過是心有不甘罷了,念著以瓔珞的身份做秦嚴的正妻根本就不可能。
而瓔珞他雖還不甚了解,可他卻莫名覺得她不會給人做側室,這也許是他唯一的機會了。故此他才不打算就此放棄,覺得也許自己還是有機會的。
可對於瓔珞傾心於秦嚴這點,他心中還是難過和介意的,然而方才他卻想明白了,他顯然是被秦嚴的態度給遮了雙目。
靖王世子於他一般傾慕於蘇五姑娘這點毋庸置疑,可蘇五姑娘卻不然,若非如此她那樣通透的女子,在瞧見自己的那一刻,便不可能推開秦嚴來請托自己了。
而且他早便察覺到她和尋常的閨閣女子有些許的不同,對男女大防上瞧的似乎要輕一些,那股爽快勁兒倒有些像異域女子,若不然當日在船上她也不會和他開那樣的笑話。
細細想想今日秦嚴和她舉止親密,卻皆是那靖王世子主動,她隻是不曾反抗而已。而不曾反抗,在她,也許並非就是相悅於靖王世子的表xiàn。
更何況,當時情況緊急,她容許靖王世子抱著跳上閣樓去那也是事急從權,至於兩人在窗前屋中的親昵舉止,當時他離的遠,根本不曾聽到兩人在說什麽,且她被靖王世子擋住了大半個身子,自己隻瞧見最後她雙頰嫣紅,狀若羞澀,可這也不能說明什麽。
興許一qiē都是靖王世子在刻意誤導於他呢,但是有這樣一個人物和自己一樣覬覦著她,便不容許自己再多猶豫了。
他不能再等下去了!
遲璟奕想著,一拂廣袖便執起了條案上的墨塊,親自往硯台中磨墨,攤開紙張,用白玉雕翠竹的鎮紙壓住,提筆沾墨,在紙上寫了幾個挺拔雋廋,筆跡瘦勁藏鋒的字:祖父啟稟。
瓔珞並不知道秦嚴的一番作為已讓遲璟奕下了某個決定,她此刻正坐在馬車中和蘇瑛紫說著方才在楚衣閣發生的事情。
“當時我正試衣裳,就聽外頭響起三姐姐身邊柳葉的尖叫聲,我匆忙出來時,瓔珞閣已房門大開,三姐姐帶著丫鬟已經衝了進去。柳葉指著地上躺著的那男人,直嚷嚷著五姐姐你和丫鬟都不見了,她們聲音大,不時那些雅間中的女客便都被喚了出來。”
其實柳葉鬧起來時,瓔珞還掛在後頭牆上,所以倒也聽到了一些,知道是蘇瑛玥的丫鬟先鬧起來的。聽了蘇瑛紫的話,瓔珞點頭,道:“霜杏呢?她反應如何?四姐姐又如何?”
蘇瑛紫便道:“霜杏是鬧起來片刻才匆匆回來的,她倒是一直堅持說是鬧肚子才離開的,還堅持五姐姐最後沒進瓔珞閣,更不曾瞧見什麽男人。我瞧她當時麵色發白,神情擔憂,倒像個忠心不二的。若她有什麽問題,該當不是方才那般表xiàn才對啊。至於四姐姐,當時她和丫鬟一直跟在四嬸娘的身邊,好像都不曾出聲,一直安靜的很,四姐姐好像是被嚇壞了,一直靠在丫鬟身上,冬梅一直在低聲安慰的。”
瓔珞聞言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而前頭馬車上,蘇瑛玥還是和蘇瑛鶯同車,見蘇瑛玥有些麵色微白,神情焦躁,而蘇瑛鶯卻斜斜靠在軟枕上,正有一下沒一下地撥弄著耳邊的發簪流蘇,明眸透過淺碧色的窗紗瞧著外頭的街景,神情倒瞧不出什麽焦急之色。
蘇瑛玥不由盯著悠然的蘇瑛鶯目光微轉,略帶猜忌,壓低了聲音道:“四妹妹今日這一局沒能如願,那男人還被楚衣閣的人抓了起來,四妹妹便不怕回去後泄露了,再被祖母問責嗎?”
蘇瑛鶯聞言卻輕輕一笑,瞧向蘇瑛玥,道:“三姐姐怕什麽,我既然做了,便能保證出事兒也牽扯不到自己。放心,那被抓的男人什麽也不知道,他甚至都說不清楚是誰指使他幹的這事。”
蘇瑛鶯聞言卻放心不下,今日這事兒鬧成這個樣子,蘇瓔珞定然會告到祖母麵前,祖母總是要懷疑的,當時頭一個鬧起來的是她的丫鬟,她又素來和蘇瓔珞有仇,祖母什麽都查不到,還不得將這一盆汙水都蓋在自己頭上來?
她又不能和祖母說,今日之事都是蘇瑛鶯做的,一來自己無憑無據的,根本就沒辦法證實自己的話,難道要和祖母說,這事兒蘇瑛鶯做之前和自己說了,而自己非但沒有阻攔,最後還參與其中了?這麽說,倒還不如不清不楚任祖母自己猜疑呢。
更何況,即便她如實相告祖母,蘇瑛鶯也不會承認啊,蘇瑛鶯和蘇瓔珞半點仇都沒有,自己說了,祖母也未必就會信啊。
蘇瑛玥又想起了先時到楚衣閣路上時,蘇瑛鶯告sù她這事兒時說的話來。
當時蘇瑛鶯突然拉住自己的手,湊過身子來笑著道:“三姐姐,你可能不知道,楚衣閣中有好多供女客們試衣的雅閣,其中有個雅閣名字和咱們那位伶俐非常的五妹妹閨名是一樣的呢,今兒那瓔珞閣中可是藏了個好寶貝呢……”
說著她在自己耳邊低低說了她的計劃,然而一推自己的手臂,斜睨著自己道:“三姐姐,今日我這一番可都是為了三嬸娘和三姐姐呢,我是不忍心看著三叔父寵庶滅嫡,這才仗義相幫三姐姐的!事情我都安排好了,到時候三姐姐可見機行事。當然,我因不知三姐姐的打算,所以吩咐那男人倘若到時外頭不曾有人闖進來,他便可以一直藏著不現身,若三姐姐還要和五妹妹姐妹情深,今日在楚衣閣便什麽事情都不會發生了,三姐姐可自行斟酌哦。左右我和五妹妹往日無怨,近日無仇,這麽做都是為了三姐姐。”
蘇瑛鶯當時說這些話,根本就是要拉自己一起下水的,可恨當時自己到底沒忍住,不願放棄這樣好的機會,還是叫柳葉鬧了起來。
當時若自己不曾吩咐柳葉參與其中,便不相信蘇瑛鶯已經做到了這一步,會前功盡棄地放棄計劃,真不讓那男人出來。
自己到底還是太過心急,上了蘇瑛鶯的當,可惜現在已不容得自己後悔了。原本以為將蘇瑛鶯當了槍使,如今瞧著卻是中了蘇瑛鶯的算計。
瞧著又靠回軟枕上吃著芙蓉糕看街景的蘇瑛鶯,蘇瑛玥緊緊握起了雙手,她知道蘇瑛鶯說沒有事兒,那隻是蘇瑛鶯自己沒事,自己多半是沒法摘清的。
本來她便沒在老夫人跟前長大,感情淡薄,就隻靠著母親和姐姐兄長們才能在祖母麵前得些高看,又因自己乖巧聽話,懂事知禮,祖母方才喜愛了幾分,如今再因此事惹得老夫人厭棄,自己在這後宅又沒了母親庇護,可該如何生存……
自己當真是糊塗,怎麽能與虎謀皮呢。
蘇瑛玥麵色變換個不停,蘇瑛鶯轉眸瞧了一臉焦慮的蘇瑛玥一眼,唇角溢開一抹諷刺的笑意來。
蘇瑛玥挑撥的她去對付蘇瓔珞,那點子計量自己又豈會看不明白?真當自己是沒腦子的蠢貨哄騙呢。自己要出手對付蘇瓔珞,那也是因為自己看不慣蘇瓔珞,可並非因為她蘇瑛玥的挑撥。
既然要動手,自然是要拉個墊背的,蘇瑛玥想要將自己當槍使,且沒那麽便宜!她到是要看看,誰能將誰當槍使!
車中兩姐妹互相腹誹著,馬車已經繞過了四通街,剛轉彎便猛然停了下來,蘇瑛鶯和蘇瑛玥沒有防備,一頭撞上了車門。
蘇瑛鶯捂著額頭還沒來得及發怒於車夫,車門便突然被人生生打開,接著露出一張氣勢洶洶的中年仆婦的臉來。
外頭也響起一聲尖利的叱,卻道:“就是這個賤人,給本側妃拉出來,狠狠地打!”
蘇瑛鶯還沒反應過來,那仆婦便應了一聲,凶狠地抓住了蘇瑛鶯的胳膊,毫不憐惜地便將她扯了下去——
題外話——
哈哈,想不到吧,男配要提親咧,妞們說咱們閨女要不要答應捏,啦啦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