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豐天璽十一年初夏,京都洛城,定安侯蘇府。
清晨陽光剛剛普照大地,已有了暖洋洋的熱度,定安侯府被修剪的精致蔥翠的花木映了陽光一片生機勃勃,令人望之賞心悅目,心情愉悅。
本是美麗的一日,可府中卻充斥著一股陰鬱氣息,下人們戰戰兢兢,小心翼翼地開始一天的忙碌,不時往晚風院的方向望上一眼。
晚風院中,二三十個丫鬟婆子麵色慘白地跪在地上,大氣也不敢出。
她們都是伺候三小姐的,前天落日後三小姐不慎落水,夏初落日後的湖水還冰冷刺骨,三小姐被撈出來雖是沒溺死,可當下便病倒了,到現在已發熱暈迷了一日兩夜,早上太醫搖著頭歎息著離開後,屋子裏便一直傳出大夫人撕心裂肺的哭喊聲。她們都知道,三小姐隻怕是不成了。
三小姐是大夫人頭一個孩子,也是定安侯世子的嫡長女,自小就備受寵愛,是侯夫人捧在手心裏的嬌嬌兒,世子爺和大夫人的掌珠。如今她不慎落水身亡,隻怕她們這些伺候著的下人都要跟著陪葬了。
以前侯府的奴才們都羨慕晚風院當差的,隻道三姑娘身份尊貴,又親和良善,打賞豐厚,爭著搶著往晚風院,哪怕當個粗使奴才。
如今晚風院當差的婆子丫頭們卻成了同情的對象,個個麵如死灰,瑟瑟發抖。卻在此時,織錦繡花開富貴的門簾被猛地拉開,大夫人白氏鬢發散亂,滿臉淚痕的衝了出來,怒聲指著一院子跪著的下人道:“還留著這些沒用的廢物幹什麽,給我拉下去狠狠的打,一人五十板子,叫了人牙子統統發賣出去!”
五十板子那身體弱一些的,當場就要被打死,即便是身子好扛了過去,賣出了府,缺醫少藥也是九死一生。就算是命大,那犯了錯被主子發賣的奴才也沒有好去處,一輩子都要暗無天日,生不如死。
登時院子裏跪著的丫頭婆子們哭聲,求饒聲一片,有那膽小的已小便失禁,不堪打擊地暈厥了過去。
“夫人饒命!三姑娘落水真和奴婢們沒有關係啊!夫人……”
哭喊聲震天響起,大夫人麵冷如霜,雙眼通紅地盯視著院中下人,狠聲道:“疏忽職守還有臉哭求,還愣著幹什麽,統統堵了嘴給我拖出去打!”
院中垂首侍立的下人們見大夫人怒不可遏,一點通融的餘地都沒,長歎一聲,也不敢再求情,利索地上前拖人,一時間院中亂成一團。
就在此時,一個穿水紅色比甲的大丫頭衝出了屋子,滿臉驚喜地衝大夫人喊道:“夫人,夫人快進來看看,三姑娘又活過來了,三姑娘睜開眼活過來了!”
大夫人一愣,轉瞬恍然過來,驚叫一聲便往屋中衝去。
三姑娘從昨日夜裏起便喂不進湯藥了,聽聞早上請太醫那陣已沒了氣息,怎麽這會又睜開眼了?!
院中登時一片沉寂,眾人都驚呆了,接著那些要受罰的丫頭婆子們才紛紛驚喜地跪地磕頭感謝起菩薩佛祖來。
“老天保佑,三姑娘醒過來了,咱們的命保住了!”
內室,拔步床上一個麵色蒼白,十四五歲模樣的少女躺在床上,正睜著迷蒙的眼睛茫然地望著四周,正是三姑娘蘇瑛鶯,大夫人跌跌撞撞奔進屋中,一眼果見沒了氣息的女兒醒了過來,哭喊著便撲了過去,一把便將其抱在了懷裏。
“我的兒,你可算醒了過來,我狠心的兒!”
大夫人哭的傷心,而被大夫人抱著的蘇瑛鶯卻猛然推開了大夫人一把捂住了自己的臉,尖叫著,“啊!我的臉,我的臉!”
大夫人被女兒推開,看著尖叫著捂住臉的女兒一陣驚愕,片刻才恍過神來,忙忙安慰著道:“沒事,沒事,你的臉沒事,不過是落進荷塘時被石頭劃了兩道,很快就能好,不會留下疤痕的,鶯兒還是我們定安侯府最漂亮的姑娘,別怕,別怕。”
手觸在臉上,光滑而柔膩,且隻左臉頰處有微微的刺痛感。她不是被蘇珞反手潑了一臉的硫酸嗎,可這張臉明明還是好好的啊,這是怎麽一回事?
還有這滿屋子的古裝女人,這古色古香,奢華富貴的屋子是怎麽回事?眼前這個自稱母親的美婦人又是誰,她說什麽?定安侯府?最漂亮的小姐?
高鶯鶯慢慢放下捂在臉上的手,整個人都驚呆了,心裏模糊地有個念頭閃動著,因這個念頭她整個人都驚喜地微微顫抖起來。
穿越?難道老天開眼,憐惜她真讓她重生穿越了?!那隻有電視劇和小說裏頭才有的事情,真就發生在了她的身上?
高鶯鶯急切地轉動著眼珠,又觀察了幾遍周圍,雙手狠狠地篡了篡拳頭,感受到指甲紮進肉裏的銳痛,這才壓抑著滿腔的興奮和驚喜盯著大夫人,顫抖著道:“母……母親,我的頭好痛,我怎麽什麽都記不清楚了,母親,我這是怎麽了,我要鏡子,我要看鏡子。”
大夫人眼見女兒張口,一臉急切,忙拉著她的手安撫著,“沒事,沒事,你吃了涼水又發燒了一日兩夜,如今剛醒來,腦子一時糊塗著也是有的,別怕,快,去請太醫回來,魏紫,給三小姐拿鏡子來!”
侍立在床邊穿水紅色馬甲的丫頭魏紫忙應了一聲很快便拿著一麵靶鏡雙手呈給坐在床上的三姑娘。
高鶯鶯一把奪過靶鏡,借著清晨明亮的陽光,隻間那銅鏡中映出一張小小卻清麗異常的臉孔來,眉目如畫,瓊鼻櫻口,鮮嫩漂亮的亦如一朵初露的新荷,清雅高潔,雖不似前世那般狐媚相,但卻比前世美麗了豈止十倍,簡直就是大婦們眼中最愛的那種清麗絕俗的端莊樣貌。
前世蘇珞就以端莊清麗,氣質出眾而飽受讚譽,如今自己這張臉簡直比蘇珞好了數倍,不,好了百倍不止!
高鶯鶯忍不住露出得意歡喜的笑容來,大夫人見之鬆了一口氣,笑著道:“我的兒,母親怎麽會騙你,你的臉是當真無事,還是那樣國色天香,花容月貌。”
高鶯鶯放下靶鏡,嬌嗔著拉起來大夫人的手,轉動著眼珠,嘟嘴道:“母親,你又取笑女兒了!女兒才受了驚嚇醒過來,你就這般,女兒可不依!”
她說著投進大夫人的懷裏撒嬌起來,平日這個女兒最是端莊穩重,被太夫人教導的總是一副小大人模樣,何曾這般撒嬌過。大夫人一愣,隨機心下一陣高興,哈哈笑著,道:“這病了一場倒是知道親近母親了,好,好!”
一旁魏紫見大夫人高興起來,猶豫了下,笑著道:“夫人,如今三姑娘也醒了過來,您看外頭的下人們是不是……”
大夫人聞言蹙起了眉,臉上浮起一層怒氣來,道:“我將三小姐交給這些奴才,她們竟敢玩忽職守,致使我的兒落水差點沒命,如今三小姐雖是醒了過來,但死罪難免!”
高鶯鶯聞言一愣,心下一動,問詢地看向魏紫,問道:“怎麽了?”
三姑娘平日最是和善,一下子發落這麽多的下人,到底太傷陰德,如今三姑娘醒了過來,勸大夫人兩句,大夫人一準便也消了氣,那些下人們雖說該罰,但也不至於一死,重懲打個二十板子也就罷了,畢竟三姑娘是自己貪看景致,不小心落湖的,說起來也怨不得下人。
魏紫想著便笑著福了福身,道:“三姑娘掉進池塘裏,被救上來後就一直暈迷不醒,今日早上有些不大好,夫人傷心不已,方才已經下令要將魏媽媽,竹葉還有這晚風院裏伺候三姑娘的丫頭婆子們都發落了去……”
高鶯鶯聞言垂下了眸子,聽說古時候大戶人家的小姐都有奶媽媽,還有貼身伺候著的一群丫頭什麽的,想來這魏紫提的的什麽魏媽媽和竹葉就是這類人。
她不是這什麽定安侯府的三姑娘,甚至連三姑娘的名字都不知道,對這個府邸更是一無所知,這會兒還能靠著病情糊弄一二,可難保不被人識破身份。尤其是這些貼身伺候的奴才們最熟悉三姑娘,萬一識破了她……古人最是迷信,她好不容易重生了,可不想被當成什麽妖孽燒死,最好是能換上一批新人貼身伺候著。
再說,那個三姑娘確實是死了,這些下人們要被發落也是應該,可不管自己的事,自己憑什麽要給她們求情?
這般轉念一想,高鶯鶯便打了個哆嗦,咬著唇,一副受了驚嚇的模樣往大夫人的懷中藏了藏,道:“女兒暈迷著一直做噩夢,夢到一片白茫茫,怎麽也找不到母親……女兒落進冷冰冰的湖水裏,喊破了嗓子,一直掙紮都沒有人來救我,母親,女兒……女兒差點就死掉了……”
高鶯鶯說著已是落了淚,大夫人心疼不已,忙將其摟進懷裏,怒目瞪著魏紫道:“我兒醒了過來,那是我兒命大,這些下人伺候的不好,咱們再換。別怕!去,都拖下去,按我吩咐的統統發落了!”
魏紫隻覺今日的三姑娘和平日極為不一樣,但見大夫人滿麵歡喜,也不敢深究,更不敢再勸,隻詫異地望了藏在大夫人懷中的高鶯鶯一眼,才又猶豫著道:“是,夫人。還有竹枝……她將三姑娘從湖裏救上來也病倒了,方才小丫頭稟報,竹枝今早也有些不大好,如今還暈睡著,夫人看要不要給竹枝請大夫?”
魏紫話音剛落,躲在大夫人懷中的高鶯鶯便猛地抬起頭來,麵色發白,滿臉緊張,死死盯著魏紫道:“竹枝是和我一起落水的?她說是她救了我嗎?她到如今還暈迷不醒?她還說什麽了?她是不是也什麽都不記得了?”
魏紫被高鶯鶯急切的追問弄的一怔,一時無話,倒是大夫人拍著高鶯鶯的手,道:“是婆子們聽到湖邊有聲音跑過去看,就瞧見竹枝拖著你上了岸,竹枝沒賣身時,家在渭河邊兒,會水性,自是她救你上岸的。竹枝一上岸也暈了過去,到這會兒也沒醒來,她是你的大丫頭,這回雖然你落水她也脫不了疏忽之責,到底也算有些功勞,將功折罪了。母親知道你最是良善心軟,對身邊的丫頭們也寬和,要是不舍得竹枝,母親便扔叫她留在你身邊伺候著,你別急,母親現在就給竹枝請大夫,你剛剛醒來……”
“母親!”
大夫人白氏的話尚未說完便被高鶯鶯一聲打斷,她望去,隻見平日溫婉端莊的女兒麵上滿是驚疑不安,焦躁怨恨之色,顯得極為猙獰,白氏驚愕地瞪大了眼睛。
高鶯鶯此刻心裏也如麵上神情一般翻江倒海起來,那個什麽叫竹枝的丫頭是和這具身體的主人一起落水,一起暈迷的,而自己是和蘇珞那個賤人同歸於盡的,如今自己在這具三小姐的身體裏麵重生了,那麽蘇珞呢,她會不會也來到了這裏,會不會是重生在了那個叫竹枝的丫頭身體裏麵?一定是這樣!
蘇珞,蘇珞,這簡直就是高鶯鶯的夢魘,她如今好不容易重生了,托生了一個富貴命,可以重新開始,她絕對不能容許任何人破壞掉這一qiē,尤其是蘇珞那個賤人!
高鶯鶯的拳頭握了起來,麵上猙獰之色更甚,她燒紅著眼睛盯向大夫人,尖聲道:“母親,女兒想起來了,是竹枝,是她將女兒推進水裏去的,她要女兒的命,母親!”
大夫人聞言大驚失色,魏紫幾個伺候在屋中的丫頭們也都麵露驚異地看著坐在床上正一臉猙獰的三姑娘。
竹枝是三姑娘的貼身大丫鬟,從六歲到三姑娘身邊伺候,如今已經有八年了,平日對三姑娘最是忠心,怎麽可能推三姑娘下水,更何況若是三姑娘說的這樣,竹枝又怎麽會跳進水裏施救,這三姑娘怎麽從醒來後就古裏古怪的。
丫鬟們心中驚異,大夫人卻愛女心切,一聽高鶯鶯的話便麵色大變,恨聲道:“真是竹枝這個賤婢做的?她為何要這般!”
高鶯鶯心念急轉,道:“母親不知道,竹枝她喜歡上了外頭一個男人,那人根本就是個酒徒賭徒,女兒知道這事一直勸說竹枝,可她……她不僅不聽勸,還偷著拿女兒的私房銀子出去接濟那人,女兒一直不敢告sù母親這事,更不敢讓任何人發現此事,那日女兒會去湖邊也是想著避開人再勸解下竹枝,誰知道竟和她發生了爭執,竹枝一氣之下,竟然就喪心病狂地將女兒推進了湖裏去,至於她後來救女兒上岸,不過是她覺著女兒已經救不活了,這才為了脫罪拉女兒上岸罷了。母親,像這樣的奴婢,不立刻打死,以後任是什麽阿貓阿狗都能欺負到女兒頭上了,母親女兒知道錯了,以後再也不敢包庇這樣的下人了,母親這回無論如何都要為女兒做主,女兒再也不想看到竹枝!”
大夫人聽的雙眼冒火,尖叫著道:“去!把那個賤婢給我拖過來!”
大夫人話音剛落,高鶯鶯便顫抖了起來,叫著道:“我怕,母親我怕,我不要再看見她那張臉,母親不知道我在湖裏頭沉浮,看見她那張冷漠的臉有多害怕,母親,快快打殺了她,快打殺了她,不要多問了,我不想再聽她狡辯!母親!”
大夫人見女兒抖如篩糠,忙將高鶯鶯抱進懷中安撫,哪裏有什麽不答應的,當下便怒聲道:“還不快去,將竹枝拉出去直接打死!去!”
魏紫等幾個丫頭婆子早已聽的目瞪口呆,此刻被大夫人厲聲嗬斥這才反應過來,也顧不得多想,忙忙應著奔了出去。
片刻院子裏便響起了一陣喧嘩聲,似有女子尖利的叫聲,很快就有消弭無聲了,過了一會兒,魏紫匆匆進了屋,福了福身,稟道:“回夫人的話,竹枝受了二十來杖,沒能受過去,已經去了,竹枝是外頭買來的,也沒家人,這屍身……”
大夫人回過頭來,冷聲道:“簽了死契的丫頭,沒就沒了,去官府報一聲,這般害主的賤婢,屍身就該曝嗮三日,難不成還想主子賞一副薄棺?我們家是積善之家,暴屍就算了,屍體丟到城外亂墳崗。”
言罷,大夫人回頭又抱著瑟瑟發抖的三姑娘安撫起來,“別怕,別怕,都過去了,那賤婢已經死了。”
高鶯鶯躲在大夫人懷中,不由露出了鬆快得逞,陰毒舒心的笑意來。從此她再也不是那個卑微地隻求做個小三的小保姆,她也有了傲人的身份,更有了可以輕賤別人的資本!
蘇珞,那個狠辣的女兒,你不是驕傲嗎,不是能耐嗎,但願你到了陰曹地府,永世不得翻身!
與此同時,離京城千裏之外的穗州知府蘇府,一座破舊的小院落中,當蘇珞第三次睜開眼睛,看到的依舊是頭頂那灰撲撲的鵝黃紗帳時,她不由悵然地長長歎了一口氣……
她是無神主義者,尼瑪,誰能告sù她現在是什麽情況!——
題外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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