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厲行不想撒謊,他將手從額頭上放下來,正視王琦。
“是,不瞞你,起初我確實是這麽打算的,如果哪天楊鍾庭真要對連翹下手…”
“你便用我去跟他作交換?”王琦將他的話接過去,笑得一臉慘淡。
馮厲行無法否認,他當時確實是這麽想的,隻是不到萬不得已的時候他不會走到這一步。
“可是最終我仍舊沒有把你帶去現場!”
“對,你是沒有把我帶去,可是你不帶我去的原因不是因為你舍不得我,而是因為你心裏清楚地知道,我這條命對我父親構不成威脅。”
王琦多聰明,很多事一眼便能看到低,隻是聰明有時候未必是好事,倒不如糊塗一點,至少還能欺騙自己。
“抱歉,我知道這麽做對你不公平,可是她對我太重要,我不允許她有一丁點差池。”所以他把王琦也拖下水了,隻為關鍵時刻可以救連翹一命。
簡而言之,他將王琦當成籌碼,用她來交換餘連翹。
用心良苦啊。
王琦笑得眼淚都快出來了:“我本以為自己隻能在工作上幫到你,沒想到臨到頭來,我還能起這個作用。”
痛徹心扉的覺悟,他為她可以舍棄自己的命,也能搭上別人的命。
這個男人對餘連翹有多在乎,對別人便有多殘忍。
王琦將手指摁在自己心口的位置,那裏掛著一條細小的鉑金鏈子,鏈子下麵似乎吊著一個小墜子,隻是墜子藏在衣服裏麵,隻能看到一點點凸起。
她便撚著那小塊凸起轉了轉手指,將要掉出來的眼淚吞下去,突然話鋒一轉,說:“小蘭走了,腦顱破裂,在醫院重症監護室熬了兩個多月最後還是沒能救回來!”
在個消息讓馮厲行大吃一驚。
“怎麽會!”
“怎麽會?”王琦反問,“你難道不是幫凶嗎?本來她在我那裏做得好好的,你偏要收買她回我父親身邊當眼線,小丫頭本來就膽子小,又剛從老家來城裏做事,什麽經驗都沒有,稍微一動我父親就能看出端倪……”
看出端倪楊鍾庭自然不會放過她,把她摁在床上往死裏打了一頓,動靜鬧得很大,家裏其他下人聽到小蘭在房間裏喊救命,可誰敢去幫她。
最後楊鍾庭許是打累了,把小蘭丟在房間自個兒走了,家裏負責打掃衛生的阿姨守在房門口聽了好久也沒聽到裏麵有動靜,這才跑去給王琦打了電話。
王琦知道大事不好,開車直接趕到楊鍾庭住的地方。
“你知道當時我推開門走進房間看到的是什麽場景嗎?簡直慘不忍睹,小蘭就光著身子趴在床上,沒有一塊皮肉是好的,臉上頭發上全是血,送去醫院的時候已經奄奄一息…”
王琦回想當時的場景還心有餘悸。
馮厲行心裏也不好過,他承認自己收買小蘭是草率了一點,可當時那情況已經不容許他慢慢籌謀了,對方在暗處,隨時會對連翹下手,他隻能冒險為之。
“關於小蘭的事,我很抱歉。”
“你一句抱歉有什麽用?人都已經死了!”王琦情緒變得有些激烈,“你們口口聲聲說我父親卑鄙無恥,罪有應得,可你呢?你為了替餘連翹斷掉後患,對我父親斬盡殺絕不說,從頭到尾連累了多少人?監獄裏的三名女囚犯,小蘭,甚至裴瀟瀟……”
他不殺伯仁,伯仁卻因他而死。
“如果說我父親是主犯,那你至少也是從犯,因為是你把我父親逼到那份上,隻為一個女人!”
隻為一個女人,他差點把天都翻過來了,如今一句抱歉便能置身事外,多輕巧?
馮厲行麵對她的犀利質問竟無言以對,雖然罪不在他,可王琦說的話也不無道理,況且幾條人命擺在麵前。
王琦看著馮厲行那張不動聲色的臉,忍不住又笑了一聲:“該問的不該問的我都問完了,謝謝馮總簽了我的辭職信,以後我們也應該不大會見麵了,所以再見的話就不說了,希望你和她能夠如願好好過下去,不然怎麽對得起死掉的那麽多條人命!”
王琦起身道別,眼裏全是化不開的哀與怨。
連翹端著兩杯現煮的咖啡剛好走進客廳,見馮厲行目光冷淡地坐在沙發上,而王琦眼圈紅紅的,知道兩人剛才應該經過了一番深談。
她就當沒看見,客氣地將咖啡放到茶幾上:“王總監這就要走了嗎?喝完咖啡再走吧。”一副女主人的派頭。
王琦卻冷冷掃了她一眼,哀怨變成絕然。
“謝謝,咖啡就不用了,能否勞煩馮太太送我出去?”
連翹看了看一直倚在沙發上的馮厲行,見他沒有要站起來的意思,隻能答應:“好,我送你出去!”
九月的天氣真舒適,秋高氣爽,月牙湖的湖風吹過來,空氣中能嗅到一點清淡的桂花香。
王琦跟著連翹出去,穿過精致的小花園,看到裏麵種的大片茶花,雖然花期已經過了,但仍然有一些晚謝的花骨立在上麵,而花園的角落裏裝著秋千,二樓主臥的陽台上還有成套的藤製桌椅,這便是馮厲行和連翹共同生活的地方,雖然沒有特別華貴,但處處都透著溫馨,而這份溫馨,是她等了六年都沒有等到的。
“知道為什麽我要你送我嗎?”王琦回頭突然問了一句。
連翹輕笑,搖了搖頭:“不知道,但感覺你應該有話對我講。”
“是。”王琦不得不承認跟這女人講話很輕鬆,因為足夠聰明,你說一句她便能順著你的意思接下去。
“以後可能沒什麽機會再見了,所以趁這機會把東西給你。”王琦從包裏掏出一個信封,“宋微言生前開的那輛跑車和住的公寓是我爸給她買的,隻是當初登記的是我爸的名字,前段時間我作主把房子和車子都賣了,一部分錢寄給了小蘭的父母,還有一部分折成支票裝在這信封裏麵。”
王琦將信封遞給連翹。
連翹不解:“什麽意思?”
“好歹宋微言也跟過我爸一陣子,雖然兩人鬧得不歡而散,但如今人都已經不在了,你把這錢送去給宋微言家裏人吧,我聽說她家裏條件很苦,底下還有個弟弟……”
連翹心口一酸。
“那我替微言說聲謝謝。”接了支票過來,王琦又笑了一聲。
“不用謝我,本就是一場冤孽,隻是原本應該我親自去跑一趟,可我這身份實在沒有顏麵去,所以才來麻煩你。”
王琦難得用這麽平柔的調子跟連翹講話,往日她可都是清冷高傲的。
“不需要這麽客氣,就算你不讓我去送支票,我也打算等過段日子空一些再去探望一下的。”連翹將信封拿在手裏。
王琦與她道別,自己走出園子。
她的車就停在門口,出去也就幾步路,連翹站在那裏看著她的背影,突然發覺那天王琦沒有穿高跟鞋,上身是一件黑色針織衣,下身牛仔褲,腳上一雙經典款的白色綁帶球鞋,平時總是散下來的長發也紮起來了,在腦後束成一個長長高高的馬尾,整個人清爽又不失活力。
連翹這才想起來王琦也才27歲,還年輕,但以往總是深色套裝加同色係高跟鞋,因為工作原因時時要保持一絲不苟的形象,所以難免顯得呆板。
隻是這樣總是繃著端著,難免活得太疲憊。
王琦發動車子離開,一直開到月牙湖邊她才將車子停下來。
脖子上掛的東西冷冰冰地磕在心口,她狠心用力一拽,東西便被她拽到了手裏,是根細小的鉑金鏈子,沒什麽稀罕,隻是尾端卻掛著一枚白色的小東西,仔細看才能發覺那是一顆水晶扣子。
扣子是從馮厲行的襯衣上拽下來的,當時他剛知道連翹懷了周沉的孩子,心裏痛苦,喝多了被王琦扶回房間,卻錯把王琦當成了連翹壓在身下……
就差那麽一點,就差一點她那晚就能成為他的女人了,可最終自己還是豁不出去狠不下心,隻扯斷了他襯衣上的一顆扣子。
那是六年來她最靠近馮厲行的一次,最終還是放過了他,放過了自己。
王琦的手指在那枚扣子上摩挲了一下,六邊形的水晶扣,棱角尖銳,難怪掛在身上總會被磕得發疼,因為明明不適合啊。
她坐在車裏笑了一聲,打開窗戶將紐扣連著鏈子一起扔了出去,“撲通-”一聲沉進月牙湖,湖麵上也就蕩起幾圈細微的漣漪。
隻是心口頓時舒服了,從此山高路遠,她總該為自己活一次,好在還年輕,有大段光陰去重新認識更適合自己的人。
連翹在園子裏目送王琦的車子離開,回到客廳的時候見馮厲行正在慢悠悠地喝著她剛煮的那杯咖啡。
“不準喝,你身上的傷還沒好!”奔著過去奪了他的杯子。
馮厲行也不爭辯,隻是皺著眉笑她:“怎麽越來越像管家婆的樣子?”
“你!”連翹憤恨。
馮厲行站起來,貼到她麵前去:“我怎麽?說錯了嗎?剛才王琦在這的時候你那女主人的樣子也拿捏得特別好。”
連翹被他說得臉紅起來:“胡扯,根本沒有!”說完趕緊端了咖啡杯往廚房那頭去,馮厲行也不輕饒,就在後麵跟著她,一直跟在廚房。
連翹被他弄得沒好氣了。
“你跟我來這兒幹什麽?上樓去躺著!”
“一起?”
“不,你自個兒去吧,廚房裏給你熬了粥,我得在這守著。”這借口好懶啊,家裏不有專門負責煮飯的阿姨嗎,可馮厲行不點穿,繞到連翹麵前,雙臂撐著料理台,直接把連翹圈住他身子和料理台中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