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候已經靠近上午九點。
周沉準備收魚竿回去,纏線的時候聽到不遠處的坡上傳來一聲女人的尖叫,伴隨著的是劈劈啪啪的滾落聲……
趙漫是個遇事則亂的主。
早晨醒過來看到連翹那條短信,什麽三小時之後不給她打電話就報警,什麽浣葛山莊後山裏?
光這些神叨叨的字句就讓她嚇掉半條魂了,再打電話給連翹,對方卻顯示不在服務區…
不在服務區…不在服務區…
港台警匪片裏綁架撕票不也經常有這樣的橋段麽,深山,不在服務區,然後好歹連翹也是富家千金,身價少則上千萬,又一直獨居單身,要是歹徒來個撕票拋屍荒野也不是不可能啊!
這麽想一圈,趙漫更是六神無主,可慌亂之間她也有急智,居然想到給馮厲行打電話。
按趙漫後來的解釋是:“我都聯係不上你,也不知道你在誰手裏,所以報警也沒用啊,報警要是對方撕票了呢,所以我得找個厲害的人物來幫你,而我當時唯一想的就是馮厲行。”
馮厲行當時在開車去公司的路上,莫名其妙接到趙漫的電話,他一開始以為是為了裴瀟瀟的事,本想不接,但趙漫不斷打,不停打,馮厲行沒性子了,隻能接。
一接可不得了。
趙漫帶著哭腔,支支吾吾,斷斷續續。
“馮總,出事了…連翹出事了…能不能看在她曾經當過你助理,現在是LA’MO員工的份上救救她…”
這頭起得太驚悚,再加上趙漫在電話裏的啼哭聲,馮厲行也懵了一下,心髒被捏在手裏,穩住:“你慢慢說,陸連翹到底怎麽了?”
“我也不知道,一醒就看到她淩晨五六點發的短信…說什麽三小時之內接不到她電話就讓我報警…我覺得可能是綁架…綁到深山老林…”
亂七八糟的敘述加上哭聲,反複講了好多遍,馮厲行才從她的陳述中提煉出有用信息。
浣葛山莊,後山,那地方他熟悉。
掛了趙漫的電話之後馮厲行便將車子開上通往郊區的高架,一路提速,車速很快飆到130碼。
給連翹打電話,語音果然提示不在服務區,再打,依舊是一樣,反複打,最後直接變成關機。
馮厲行一顆心像是從半空摔到地上,不管是不是綁架,他至少可以斷定連翹肯定出事了,不然她不會無緣無故關機。
車子開到浣葛山莊,老遠便見連翹的那輛銀色MINI停在進山的那條山道上麵。
後山那地方他曾經去過幾次,山林茂密,路又陡,如果不熟的人進去之後很難找到路出來。
這女人進山做什麽?
馮厲行沒多考慮,也將車子停在MINI旁邊,將身上的大衣脫下來,卷了卷白色的襯衣袖子進了山。
山裏露水已經開始從葉上滴下來,霧氣化開,能見度高了許多。
馮厲行憑著與生俱來的方向感和記憶,在林子裏找了一圈,沒有找到連翹,卻找到了她的手機和設計手稿。手機掉在一塊石頭旁邊,手稿從陡坡上一路散下去,好幾張已經被露水打濕……
這女人真來過山裏?
人呢?
馮厲行在林子裏喊了幾聲:“陸連翹…陸連翹…”可回複他的卻是對麵山頭反射回來的餘音,回蕩在山林裏,聽得他更加心急如焚。
難道她從陡坡上掉下去了?
可怕的設想,將馮厲行整顆心再次揪到半空中。
他得下去看看,便小心翼翼地抓住樹杆沿著坡度往下走,可腳下是皮鞋,鞋底軟滑,昨天剛下過雨,枯葉蓋住的山體路麵全是濕滑的泥和青苔,結果小心再小心,他還是腳底滑了一下,整個人呈下滑趨勢,但人沒有摔倒,手抓住了一旁的樹條,所以滑下去幾米就停住了…
可雖然人沒滑下去,但手臂上全是被一旁的樹枝劃出的傷,左邊手心更是因為抓住樹條而被狠狠割出一條大口子…
周家管家周業認得馮厲行的車。
大上午的他怎麽會來這裏?
周業拍了拍車窗,裏麵沒有人,椅子上扔著一件大衣,回頭卻看到馮厲行捏著左掌從山莊旁邊的那條小徑上走過來。
“馮先生…”周業迎上去,這才看到馮厲行衣袖和下擺上全是血,“怎麽弄成這樣?趕緊到屋裏幫你包紮一下。”
周業非要拉著馮厲行進屋。
“簡單處理一下就行了,我趕時間。”
“趕時間也得把傷口先止住血啊,你看口子裂這麽大。”周業拿了藥箱過來,先用棉球給馮厲行的傷口消毒,邊弄邊嘮叨:“今天也真是稀奇了,一個個的,先是小周先生從後山抱了一個受傷的女人回來,接著你又弄成這樣…”
“什麽?”馮厲行蹙緊眉頭,“你看到周沉抱了一個女人回來?長什麽樣子?”
“樣子我倒沒看清,隻知道是短頭發,個子也挺高。小周先生一直抱著呢,像是認識的熟人,很緊張她,還親自開車送她去醫院。”
“去醫院?傷得很重?”
“不清楚,反正小周先生也不讓我碰,隻知道抱回來的時候那女人是昏迷的。”周業說完,馮厲行一下子縮回自己的手,隨便扯了點紗布自己纏上。
“行了,不用包了,我還有事。”
周業哪裏肯,追著馮厲行往前門去,一路喊:“馮先生,傷口血還沒止住,什麽事這麽急啊,一會兒老爺子回來知道了又得怪我!”
……
連翹感覺自己的身子一直往下墜,往下墜,下麵是深不見底的黑洞,黑洞裏有無數妖魔鬼怪在等著她。
那種絕望無助的感覺,好像又回到了巴黎13區地下賭莊那間完全封閉的暗室,一群鬼佬將她的裙子和外衣剝下來。
她剛抽了那些東西,所以渾身無力,但小腹間卻像有熱湧往上衝,也不知道反抗,就那樣被那群鬼佬摁住頭,手臂被尼龍繩捆住,整個人像一條濕漉漉赤條條的魚一般被吊在一個特製的紅木架子上…
眼前一片漆黑,她看不見任何東西,但因為那東西能夠讓人的聽覺和嗅覺變得特別敏感,所以連翹能聞到空氣中陳腐的血腥味道。
也不知過了多久,門吱呀一聲被推開,白光如銳利的箭一般從門外射進來,連翹被迫閉上眼睛,再虛弱撐開, 麵前人影晃動,聽到各種語言,汙穢,謾罵,興奮…
這是一群魔鬼,臉都看不清,但連翹意識模糊間可以從體味上分辨出他們來自哪裏,中東,非裔,還有永遠帶著一股咖喱味的印度人…然後是無數雙手,無數雙罪欲的眼睛,寸縷不沾……
“不,不要…別過來,別碰我…錢我會還,真的會還…”
連翹從一堆汗漬中驚醒,眼睛不敢睜開來,雙腳猛踢,兩條手臂在空氣中胡亂揮著。
周沉想要過去摁住她的手,可她勁很大,像是受了某種刺激,拚命用拳頭去捶周沉,嘴裏叫著:“別過來…別碰我…別碰我!”
最後周沉沒轍,隻能強行捏住她的手腕,手臂攬住她的後腰,將她整個人都壓在自己懷中…
一開始連翹還是不安分,用頭頂,用牙齒咬。
周沉心裏像是憑空被她摳出一個洞,任她咬,任她鬧,手卻始終抱住她的後背,慢慢輕拍,一聲聲。
“好了,隻是夢,隻是夢……”
連翹聞到他身上好聞的薄荷剃須水味道,終於慢慢冷靜下來,不再捶了,也不咬了,乖乖將自己縮成一團,隻剩下渾身的戰栗和哭聲,趴在他胸口汗漬淋漓……
馮厲行本想直接推門進去,卻在門口聽到連翹的哭聲。
門上有一塊玻璃,他站在門外朝裏看,剛好看到床上那一雙相擁的人影…
周沉背對著門,將連翹抱在懷裏,連翹的手緊緊拽住他後背的衣料,姿勢很纏綿,可她何時這麽乖順地倒在自己懷中?
原來不過是一廂情願罷了。
馮厲行一路的擔憂瞬間化為戾氣,雙手越握越緊,左手傷口的血從紗布裏麵滲出來,很快滴到地上……
痛了吧!
痛了才會清醒,才會認清這女人不過是水性楊花,不幹不淨!
痛了才會記起,他還有未完成的“使命”!
連翹醒過來的時候已經是下午。
身上黏了一身汗,虛弱睜開眼睛,才發現自己在病房裏麵,而整個人從腰部以下都動彈不得,下身一點知覺都沒有。
她想起來自己早晨去了浣葛山莊的後山找周沉,然後從林子裏滾下去,然後發生了什麽?
好像有人走過來救了她。
誰呢?意識最後一刻隻聽到略有些熟悉的溫雅聲音,蹲在她身邊喚:““餘小姐…餘小姐?你怎麽樣?”
她想撐開眼睛回答,可嘴皮卻動不了。
那人像是打了一個電話,然後抱起她往林子裏走,也不知走了多久,聽到他喊了一聲:“周管家…”
再後來的事連翹就沒有印象了,應該是徹底昏了過去。
“醒了?”有人從外麵走進來。
連翹側頭,看到來人,腦子裏沉滯幾秒。
“你怎麽在這?”問完眉頭一皺,“是你救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