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得輕羽最愛看他的長睫毛.含著露珠閃動.似笑非笑微翹嘴角.那神情妖至極點時確實誘惑.她順手拿過床頭那半杯清水.點點喂入他口中.同時說道:“一凡定勝不過神族.你若不爭.天下也要大亂.蒼生祈盼的不過是份安寧.如今唯有你可以做到.”
清水濕潤他的唇瓣.雖流出大半.也有極少濕入喉頭.
“睡吧.知道你累了.不過答應我.天亮時定要醒來.”帶著幾乎控zhì不住的哭腔.她逼自己不要再自言自語.隻安靜地握著他的手.
那雙曾經撐起一個城池的手.掌心帶繭.藏著道不盡的滄桑.
約摸兩個時辰後.憐兒親自帶著一碗藥湯.回至小屋.急切道:“夫人這副藥好找.幾乎跑遍整個京城.才在一家小角落裏找到.”
“妹妹辛苦了.”
她接過湯藥.憐兒費九牛二虎之力才把無名扶著坐起.她親自品嚐之後.才把湯藥一勺一勺喂入他口中.
“夫人.他何時會醒.”憐兒忍不住問.
“湯藥不過平心靜氣.至於何時會醒.不是你我可以決定的.”她露出無奈的微笑.
喂完湯藥.她好奇地望著憐兒.輕聲問:“為何看不到其他侍衛.”
“平時是有的.隻是這些日子得萬妃相護.遣開其他宮女侍衛.方便我們行事而已.”
“如此一來.不怕一凡回來有人匯報.這於萬妃極其不利.”她略微擔憂.
想想萬妃與她其實並無太大仇恨.如若因此牽連萬妃和年幼的太子宴.他們與一凡看似剛剛修複的關係再受考驗.委實不妥.
“夫人不必過慮.一凡多年未住皇城.這裏裏外外能留下的.自然多是萬妃的人.再說當年.萬妃跟著我數月.那狐媚之術可不是白學.迷惑神的本事差點.但要順服這些人類.不過一個眼神的功夫.”憐兒得意道.
原來萬妃的妖媚之技.來自憐兒.曾經師徒.如今主仆.也算緣分未盡.妖界魔界反目成敵.受神庇護的皇城倒成了殘餘妖孽的藏身之地.當然.北神殿依然還是那些求學修神小妖魔的長居地.不過.此刻的憐兒怕是寧願做個宮女.守候無名身側.也不願回自至北神殿做個小頭目.
“一凡心裏的敵人怕是神族.斷然不會計較一些小妖魔後宮作亂.”她順口應答.
“不錯.一凡不會為些瑣事而煩惱.他目前最想做的就是控zhì無名.以此要挾神族.”憐兒淺笑道.“他那點心思.瞞不過天下.”
“可知他有幾分把握操控無名.”她好奇問道.
“哈哈.無名若不醒來.即便有十分把握又能怎樣.”
憐兒此話不無道理.她望向安靜平躺在床上的無名.心裏莫名憂傷.到底他該是醒是睡.他若不醒.此時的神君恒天閉關救人.天下蒼生怕又難逃劫難.倘若他蘇醒.卻又毫無抵抗之力.受一凡利用.豈不更亂.
到底我該如何.她心不停的追問.
“夫人也該餓了.我去吩咐廚子做些佳肴.”說的憐兒滿心歡喜離開小屋.至少.她帶給她們一絲希望喚醒沉睡中的無名.
她起身踱步走向窗台.遙望遠處翠綠的新葉.又是一春.難道無名的一生要躺在床上過個幾百年.曆史不改如此撰寫.蒼生不該再遭受劫難.她定要盡自己之力.喚醒沉睡中的他.
“無名.你可感知到千年之後.這妖魔兩界皆由你掌控.此刻無論多麽艱辛.你都要堅持下去.無數生靈都期待著你的蘇醒.你可還記得輕羽.如今躺在九重天上.願以重生不過是為了與你再見.”又開始自言自語.似說給他聽.其實隻有自己一個聽眾.
憐兒倒是懂她心意.端來幾盤佳肴.外甜一壺小酒.兩絕色狐妖之身.相對而坐飲酒暢談.卻是難得入眼的畫麵.幾杯下肚.她話意濃重.望著憐兒忽然問道:“初見無名.你不是想把他大卸八塊.為何如今卻如此情意綿綿.”
憐兒也多喝了幾杯.回答得大方:“讓我想想.初次相見是在那偏遠絕跡的洞裏.我為求活不得不傷自己.卻不料下手太重.假戲成真.雖不致死.卻也要時間恢fù.他坐我身邊那幾日.我周邊一直暖氣融融.隻是當時未曾意識到.那是他餘力相互.”
原來無名守她七日.是生死相守.以劍取雪水.延遲她的生命.自己卻因耗盡餘力而重傷不醒.才至落入狐王手裏時.毫無反抗之力.
“既是如此.為何後來你救出無名之後.卻步步緊逼.”
她想起和紅蓧追至北神殿雪山洞裏.看到無名的慘樣.當時驚訝憐兒如何下得了手.
“嗬嗬.我有何辦法.當時爹爹逼我下嫁魔首.我搶得無名.心裏甚是歡喜.早得知他是城池之王.若他肯娶我.也算是給狐狸家族增添羽翼.誰知我千求萬求.他根本不正視我一眼.”接著憐兒又喝下幾杯.小臉灼燒得通紅.想必當日的回憶.心裏確實難以咽下那股怨氣.
她不知如何安慰.隻能陪著喝下幾口烈酒.
隻聽憐兒繼續道:“你可知後來爹爹為了見我.如何對待我的親娘.我娘親本就體弱.常年久居於地底.不能見光超過兩個時辰.爹爹卻讓她暴曬在陽光之下數日.我若不出現.娘親會被曬成一具幹屍.你有見過天下哪個丈夫會如此對待自己的妻子.”
滿腔怒火無處發泄.她隻能站起一掌劈裂木桌.殘餘飯菜和碎裂盤碗灑滿一地.也結束了他們的話題.即便憐兒再不喜歡.狐王也是她父親.在最關鍵時刻.還是出手救過她的性命.恩怨是非.絕對不是一兩件事情可辯.這便是痛苦的根源.愛與恨總會糾結不斷.沒有單純的善與惡.
憐兒娘親.畢竟也是狐王結發之妻.如果憐兒所說是實.狐王定有逃不過的責任.可他對七夫人的寬容.讓她如何恨得起來.也罷.那畢竟是他們家族之事.等七夫人醒後自會解決.
她站起身欲收拾滿地狼藉.隻聽憐兒笑道:“夫人不用操勞.待我去叫幾個小廝過來收拾即可.”說完便搖晃著身子.踏出小樓.
這酒水後勁濃厚.她感到腦袋昏沉.精神卻倍感興奮.但又無事可做.她隻能踱步到無名床前.凝望著安靜入睡的身影.傻笑.
不一會.幾個小廝匆匆趕至香閣居.收拾打掃.待他們離去後.憐兒才悠然出現.懷抱一把古琴.癡笑道:“聽說夫人.彈唱功夫天下一絕.為此爹爹迷戀幾百年.無法自拔.今夜月色甚好.不知夫人可有雅興.為我們彈奏一曲.”
精神正興奮得慌.她毫不客氣拿過古琴.席地而坐.食指輕輕劃過琴弦.一連串音頓時響過耳際.夜如此安靜.唯有她的聲音.伴著低調輕唱:
“與天齊.承君護.
雨落留痕愁無處.
祈天憐.盼君至.
輕羽一曲舞相思.
落雁歸.萬年複.
魂墜清湖情何故.
……”
那是凡人落煙的心聲.如今想來.形容輕羽也未嚐不可.得君王之愛者.必與天下分享.不如簡單的情來得愉悅.她們都醉得深.不知何時琴音已斷.亦不知何時沉入睡眠.隻知醒來時天色已大亮.小鳥鳴叫.翠葉似又綠幾分.
“夫人先回房洗漱更換.此地由我守候即可.”憐兒提醒道.
她嗅到自己一身酒氣.也有洗漱的yuwang.便匆匆告辭.待她重新回到香閣居.望著憐兒輕語:“你也回去清洗一番.順便再熬副藥湯來.”憐兒即刻應聲是.便轉身告辭.
她盼的就是這一刻.能與無名獨處.說幾句心裏話.
“你可知.天下有一孩童.在等著父親的回歸.那是輕羽的孩子.她以母親的心.祈願保留自己的孩子在三歲.等著父親回去.共享扶養的天倫之樂.”
餘光忽見無名微微顫動的眼皮.她立刻俯下身輕輕搖晃他的雙肩.附耳道:“那是你的孩子.輕羽叫她小念.可記得輕羽七魂六魄歸於噬魂前.千萬叮囑你要去仙羽山.文長老是唯一知道小念藏身之處者.”
這話如根利劍直插無名心髒.他四肢跟著微微顫動.卻還是無法睜眼.她心裏暗喜.至少見到一些效果.接著道:“輕羽要在九重天.至少神合兩百年.如今神族無首.長老們又顧著殲滅無名之城的餘孽.讓一個三歲的孩童.無父無母的寄養在凡人家庭.你豈能忍心.”
無名幹裂的嘴唇微微張開.看似想要耳語幾句.她正要俯身傾聽.門外傳來憐兒的腳步聲.
“先好生歇息.以後有機會再說.”
她順手攙扶起他.回頭望向正跨入門檻的憐兒.輕聲道:“來得正好.今日就由你為他服食.”此話倒也和憐兒之意.隻見她快步走向床沿.小心翼翼持著湯勺.一口口看著無名喝下藥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