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一刀出生的時候,是一個冬天。
哈出的氣在空中結成了白霧,劉一刀的爹揣著雙手哆哆嗦嗦的在門外直跺腳,自家卷成的煙卷尾巴散了一地。
早產,接生婆匆忙趕到的時候劉一刀的娘已經麵色蒼白冷汗漣漣連眼睛都不怎麽掙得開了。
睜眼皮的力氣都沒有,怎麽生孩子?
請來的接生婆在裏麵敲鑼打鼓似的忙活了半天,邁著高頻率的碎步出來抹了一把汗,血跡濺得滿身都是,跟劉一刀的爹說,難產,不好弄,保大還是保小?
“保大!”
羊水栓塞症,在產科學上是一種非常嚴重的並發症,是因為生產的過程中,羊水裏的胎兒細胞、胎脂或胎便等,經由胎盤的靜脈進入母體的血液中而造成的。
上述的胎兒細胞、胎脂或胎便進入母體的血液循環以後,常常會堵塞肺部的血管,使得肺髒無法得到血液的供應而造成肺髒功能失效。除了肺部的呼吸功能受到影響外,也會阻礙心髒機能,因此會引起胸痛、呼吸困難、麵色發青、血壓下降、休克、心髒衰竭、四肢痙攣,甚至會出現血崩的現象。
羊水栓塞一旦發生,產婦的死亡率非常高,除非能夠早診斷早治療。
可是那時候,農村人哪懂這些?
接生婆不懂,劉一刀的爹也不懂。
更別說治療了。
劉一刀的娘汗津津的就這麽在那張狹小的床鋪上一點點感受流逝的生命,嘴唇紫了,臉憋紅了,眼神渙散了,最後隻剩下一滴淚,從幹涸的皮膚上滾下。
“啪嗒!”
“哇哇哇!”
劉一刀最終是生出來了,張嘴哭出了在這個世界上發出的第一道聲音。
那時候他並不知道,他是踩著自己母親的鮮血誕生的。
劉一刀的父親抱著手裏這個哇哇大哭的嬰兒,雙手高高舉起了好幾次,終於還是沒能下得了手。
隻不過眼神卻已經涼了。
……
“哐!”
什麽東西與地麵接觸的聲音。
劉一刀的爹跌跌撞撞的撞開門闖了進來,酒瓶在地上滾動,渾身酒氣的男人紅著臉挽著袖子怒吼,“小兔崽子,你又給老子躲到哪裏去了!”
“竟然又打架!這次打的還是村長家的孩子!你老子我賠禮賠罪容易麽!你給老子死出來!克死了你媽,還要克死你老子我!看我這次不打死你!”
“我沒錯!”
還是孩子的劉一刀就已經有了凶悍的目光,“我不光要打他們!我還想殺了他們!”
“小兔崽子你說什麽混賬話!”劉一刀的爹氣的雙手顫抖,要去揪住他打。
“我沒錯!”
劉一刀左躲右閃猛地把自家老爹一推,自己撒開腿往外跑,“是他們的錯!”
“孽畜!孽畜啊!”
癱坐在地上的男人伸著手渾身顫抖,依舊帶著酒意的臉上皺紋橫布。
這一年,劉一刀六歲,劉一刀的爹正直壯年。
……
“小兔崽子,以後這就是你娘了!”
劉一刀的爹滿臉紅光,身後牽著一個身穿破布衣服,卻洗的幹幹淨淨的女人。
“……”女人有些怯生生的伸出手,臉上卻是盡可能溫柔的笑。
“你走開!我沒有娘!”
劉一刀猛地奪門而出,女人剛剛伸出的雙手懸在半空中,不知所措。
這一年,劉一刀八歲。
……
淩亂的屋子開始有了條理,破破爛爛的衣服上也有了邊角縫的仔仔細細的好看補丁。
狹小的屋子看起來依然空曠,卻隱隱約約多了點什麽溫馨的東西。
劉一刀的爹明顯開朗了不少,雖然每天還會叫劉一刀小兔崽子,可是醉酒而歸的日子似乎真的一去不複返了。
似乎。
……
女人的頭發用草繩隨意的挽了起來,露出幹淨的脖頸,跟她的臉一樣白嫩。
“啊~啊啊~啊啊啊~”
女人眼裏帶笑,粗糙的手裏捏著一根陽光下閃閃發光的針,張著嘴舉著剛剛改好的衣服,衝著劉一刀啊啊啊的叫。
她不會說話。
要不然當初也不會跟了死了老婆整天不務正業的醉漢。
“給我!”
劉一刀一把搶過了自己的衣服,看也不看的便往身上一套,然後直接出了門。
“小兔崽子你別再給老子打架了!聽見沒有!”
劉一刀老爹的聲音從裏屋傳來,沒能止住孩子的腳步。
這一年,劉一刀已經十歲了,他依舊不肯喊她一聲“媽”。
……
“小兔崽子,你給老子過來!”
男人的鬢角已經有了銀絲,卻依然不改威嚴。
劉一刀走上前,眼神不躲不避。
“說!村長兒子的新鋼筆是不是你偷的!”
“不是!”
“啪!”
火辣辣的巴掌印在了劉一刀臉上,換來的是劉一刀充滿恨意的眼神。
“小兔崽子你還敢瞪我!你自己看看從你包裏找出來了什麽!”
一隻鋼筆被拍在了桌子上,在狹小窗戶投進的陽光下閃閃發光,熠熠生輝,精致的不可方物。
這顯然不是劉一刀的家境能夠買得起的東西。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女人的身子橫在了劉一刀的身前,攔下了男人再次高高舉起的手。
“哼!也就你媽護著你!”
男人重重的哼了一聲,摔門而出。
“啊啊啊~啊啊啊啊~”
女人轉過頭,衝著劉一刀張嘴,手裏拿著他的練習本,上麵有歪歪扭扭用鉛筆寫下的字跡:
【以後……不要……再幹了】
“都說了我沒偷!”
劉一刀瞪著眼睛怒吼。
又是歪歪扭扭的字跡:【聽……話】
“嘭!”
劉一刀一腳揣在了門上,差點沒把僅剩的那一點連接給踹下來,“你又不是我媽!假惺惺的有意思麽!”
他也摔門而出。
“啊啊啊!啊啊啊啊!”
女人的叫喊在身後遠去。
這一年,劉一刀十五歲,叛逆,衝動,不知道有沒有後悔。
……
女人被發現倒在了地上,連夜送到鎮上醫院的時候已經沒有了呼吸。
醫生說,這是急性心髒病發作,大概可能也許,是被氣死的。
“小兔崽子!我打死你!”
男人的拳腳落在劉一刀身上,他第一次沒有躲閃,臉上卻變得猙獰,“不是我!”
“不是你?不是你還是誰!”
那是拉都拉不住的拳頭。
……
家裏又恢複了終年不散的酒味。
劉一刀的成績卻越來越好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