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煙雨正坐在廊下曬著冬日的暖陽發愁,靈兒跟著浮萍從前院裏回來。
今日路南飛休沐,靈兒是去跟著認識藥材,她似乎有些懼怕路南飛。每次都要浮萍陪她一起才敢去。
煙雨自然不會反對,每次都放浮萍的假,準她一同前去。
靈兒牽著浮萍的手,一麵蹦跳著,一麵背著剛才認識的藥材。
抬眼瞧見坐在廊下的煙雨,她笑嘻嘻的揮手向煙雨打招呼,“少夫人,我們回來啦!”
浮萍拉了她一把,叫她不要如此沒規矩。
煙雨卻擺擺手,溫聲讓她上前,“無妨,她正是無拘無束的年紀,你不要總拘著她,就是這般隨性才好。”
煙雨看著笑容明媚,活潑可愛。一臉稚氣的小小靈兒,就好似看到了當初的蘇雲珠一般。
蘇雲珠小時候是不是就像靈兒現在一樣?
自己五歲的時候,卻是被嬤嬤拘的很嚴,笑不能露齒,舉手投足都有規製,連說話的聲音大小,都要限製,少有不妥,就會說她失了大家風範。五六歲正是貪玩兒的年紀,回想自己的童年卻好似被關在籠中的鳥兒一般。
她最是羨慕蘇雲珠的自在隨性,如今看到靈兒的活潑,自是不忍讓她像自己兒時那般沒有肆意的自由快樂。
“今日都學了什麽?可記住了?”煙雨拉著靈兒的手,摸著她細軟的頭發。
靈兒初來時,頭發又幹又黃。如同枯草一般。
如今養了這好些日子,浮萍還時常用雞卵給她養發,用何首烏和皂角磨得皂粉給她洗發,如今多少好了一些。不那麽黃了。也有些亮澤了。
“嗯,路大人教我識了好些草藥,有的名字很好聽,白術,白芍。白芷,白及,黃芩,當歸,有些名字很奇怪,婆婆丁,八寶景天,使君子,劉寄奴,好多好多!隻要聞到味道,我就能分辨出它是什麽!”靈兒揚起小臉兒,依偎在煙雨腿上,自豪的說道。
“好。真不錯,我們的靈兒如今這麽厲害了!”煙雨讚歎說。
如今的靈兒比初進府時,已經大膽了很多,完全看不出當日在棚橋巷子裏,怯生生的躲在人後,低著頭不敢看人的模樣了。
“少夫人您好香,是用了加了蜜桔的香粉麽?”靈兒動了動自己的小鼻子,趴在煙雨的膝頭上說道。
煙雨輕笑,“這次你可嗅錯了,我自打知道有孕以來,就沒有用過香粉了。”
靈兒不服氣的咕咕嘴,抓著煙雨的手指嗅了嗅,“唔,是嗅錯了,您是吃了蜜桔了!”
煙雨笑了起來,點頭道,“是,小靈兒是不是嘴饞了?蜜桔還有呢,你要不要?”
靈兒點點頭,“要!”
煙雨命人下去給靈兒端上一盤蜜桔出來。
靈兒卻擺著手道:“不用了,屋子裏不是還剩著幾顆麽?給我兩三個就夠了!”
浮萍笑著點著她的腦袋道:“知道說你不貪心,不知道的以為你是饞的等不及了呢!”
說著就進屋去給靈兒端盤子裏剩下的幾顆蜜桔。
煙雨卻看著趴在她膝頭衝她笑的靈兒,若有所思。
“你怎知屋裏還有幾顆蜜桔?”煙雨忽然低頭問道。
靈兒瞧見煙雨一臉鄭重其事,咬了咬手指頭,嘟囔道:“我,我嗅到了呀?”
“你在外麵,就能嗅到屋裏還剩了幾顆蜜桔?”煙雨又追問了一遍。
靈兒被她鄭重的神色嚇住了,啃著指尖,呐呐的說:“是,是啊。少夫人,我,我真的沒有偷偷溜進去過。浮萍姐姐可以作證的!”
此時正端了盤子出來的浮萍也出言道:“是,因知道今日路大人休沐,靈兒起的很早,穿戴好我們就去了前院,這才剛回來,她沒有進過正房。”
煙雨卻搖了搖頭,“我不是說那個……靈兒,你的嗅覺究竟敏銳到什麽程度?如果浮萍將這盤蜜桔藏起來,你能找得到麽?”
浮萍和靈兒一時都有些傻眼,不知煙雨怎麽會問起這個。
不過靈兒還是很認真的答道:“應該能找的到吧,以前祖母藏起來的吃的,我都能找到的!”
煙雨衝浮萍點了點頭,浮萍放輕腳步,端著盤子轉身離去。
煙雨輕輕蒙上靈兒的眼睛,對她說道:“你盡力去找,或許,這次你又能幫上大忙了……”
靈兒不明所以,但聽聞自己可以給少夫人幫忙,亦是滿心歡心,重重的點頭,歡快的“嗯!”了一聲。
待浮萍將盤子裏的蜜桔藏好,轉身回來。
煙雨才放開靈兒的眼睛,靈兒從地上蹦了起來,動了動小鼻子,嗅了嗅浮萍,又向四下嗅去,歡快的衝著她和浮萍的房間裏跑去,不多時,便見她捧著一盤子的蜜桔從離得不近的房間裏跑出來,一麵跑還一麵笑著說:“浮萍姐姐你藏得太簡單了,以前祖母藏得比你嚴實得多我都能找到!”
靈兒端著盤子跑上前來。
煙雨親自上手給她剝了顆蜜桔,放進她嘴裏,“你歇會兒,咱們去個地方。”
靈兒一麵嚼著酸酸甜甜的蜜桔,一麵瞪大了眼睛,“去哪兒?”
煙雨則轉過臉對浮萍道,“讓路大人去皇城司尋公子回來!”
浮萍點點頭,立時向外院而去。
主子很少打攪公子公務,這次居然立時就要尋公子回來,應該是有什麽重要的事情吧?
主子這是要帶靈兒去哪兒?
浮萍一麵猜測著,一麵尋到了路南飛。
靈兒將盤中所剩的七八個蜜桔都吃了個幹淨,不好意思的朝煙雨笑笑。
“一口氣不能吃得太多,你若喜歡,明日再給你。”煙雨衝她說道。
“誒!”靈兒點頭應了。
蜜桔不是這時候出產,如今煙雨吃的蜜桔皆是南麵進貢來的,宣家的地位得到這些賞賜到不足為奇,不過靈兒年幼卻是不曉得這東西金貴,她適才吃掉的七八個蜜桔,夠她原來的一家幾口吃上好幾個月的飯了。
靈兒拿帕子擦了手,正坐在一邊一麵回憶著藥香一麵背著路南飛教她的藥名。
宣紹便大步走進院中。
煙雨衝他揮了揮手。
宣紹瞧見煙雨今日麵色似比平日裏輕鬆上些許,又這般急匆匆的尋了自己回來,莫非是有什麽好事?
上前瞧見靈兒立在一旁,朝他福身,便伸手拍了拍靈兒的頭,“靈兒也在。”
“是,回公子,少夫人說,要帶靈兒去個地方,靈兒能幫上忙呢!”年幼的靈兒眨巴這大眼睛,興衝衝的說道。
宣紹狐疑的看向煙雨。
煙雨衝他點了點頭,語氣中雖有不確定,臉上卻掛著幾分期待,“靈兒嗅覺敏銳,被藏起來的東西她都能找到。我想……帶靈兒去密室看看。”
宣紹聞言,立即明白了她的意思。
低頭看向一旁站著的小人兒。
靈兒個頭小,不過才到煙雨腰間那麽高。稚嫩的小臉兒上卻盡是躍躍欲試的興奮。
宣紹雖對靠靈兒的嗅覺尋到藏起來的安念之不抱什麽希望,但也不忍掃了麵前嬌妻幼童的興致,不過是多走上一趟的功夫,便點頭道,“好,我帶你們去。”
一行幾人乘著馬車,前往了曾經的高府。
如今高府門楣上的匾額已經被摘去,空蕩蕩的什麽也沒掛,且宅子內外都留有皇城司侍衛駐守。閑雜人等一律不得靠近。
宣紹的馬車自然暢通無阻的進了內院。
馬車停在後院的灌木林外,煙雨一手挽著宣紹的手臂,一手牽著靈兒,腳步有些匆忙的走在灌木林中的青石道上。
宣紹自是感覺到了她的急切,故意放緩了腳步,“不管找到找不到,都別太過耿耿於懷,行麽?”
煙雨抬眼看他專注的視線,點了點頭,“好。”
三人穿過空蕩蕩的花房,走過甬道,按動石壁上的機括,石門緩緩落下。
靈兒驚訝的看著眼前的景象,似乎有些好奇看起來那麽重的石門,怎麽會自己就那麽慢悠悠的落下去了呢?
她還沒想明白,人已經跟著煙雨和宣紹的腳步,進了密室。
密室裏仍舊擺著冰,宣紹點燃密室石桌之上的一盞小油燈。
昏黃的燈光將密室照亮。
“這裏怎麽這麽冷?冬天還擺這麽多冰盆做什麽?”靈兒忍不住問道。
煙雨半蹲下身,直視著靈兒道:“靈兒是個勇敢的孩子,無論待會兒看到什麽都不會害怕對不對?”
靈兒聞言,先向四周看了看,她自然看到冰盆中間那方琉璃棺材,隻是不曉得,她懂不懂那是棺材,明不明白棺材是裝死人的地方。
“嗯,靈兒不怕,有少夫人和公子在這裏,沒什麽好怕的。”靈兒篤定的說道。
煙雨點了點頭,拉著靈兒的手向母親的遺體走去。
一麵走,她一麵緩聲說道:“那裏躺著的是我的母親,母親去世很多年了。你不必怕,母親生前是很好很好的人,和和善善,從不罵人,也不會動手打人。”
“嗯,娘親都是好的,我娘親也不打我不罵我。”靈兒跟著說道。
兩人來到琉璃棺材前。
煙雨停下腳步,“你能嗅到什麽特殊的味道麽?”
煙雨覺得這琉璃棺材能讓母親八年不腐朽,定然是安念之用了什麽特殊的藥物,若是如此,應當會有些氣味的,便是他取走了母親的心,母親的心上定然也帶著這棺材裏的味道。
靈兒說不定就能發現什麽。
雖然煙雨的話已經讓靈兒有了心理準備。
可是看到棺材裏躺著的女子,看到女子胸前霍然開著的大洞。
她還是禁不住倒退了兩步,駭然跌坐在地。
“少,少,少夫人……這,這真的是你的母親?她,她,她……”
煙雨彎身將靈兒扶了起來,拍了拍她身上灰塵,聲音裏略帶了些鼻音,“是,的確是我母親,有壞人偷走了母親的心。所以,我想讓你幫我,把母親的心尋回來。那人就是從這裏把母親的心帶走的,你能嗅到麽?能幫我找回母親的心麽?”
靈兒仰臉看著煙雨。
她心跳的很快,呼吸也有些急促。
煙雨知道,靈兒在害怕,任憑誰看到豁然洞開的胸口,被摘走心髒的屍體,也會驚駭的吧?
安念之已經超出的正常人的範疇,他竟能對著自己心愛的女子做下這種事!
靈兒站在原地,喘息了好一會兒,才又提步向前,她微微閉上眼睛,用自己的小鼻子使勁兒的嗅了嗅,“少夫人你別擔心,靈兒一定能幫你找到的!”
靈兒忍住心中懼怕,兩隻小手扒在琉璃棺材邊沿上,使勁兒的嗅了嗅。
她轉過臉看著宣紹道:“公子,能把它打開麽?密封的太嚴實,我嗅不到味道。”
宣紹聞言,側臉看向煙雨,煙雨蹙眉,看著被封在棺中的母親,母親胸口缺了一塊的洞,深深刺痛她的眼睛。她緩緩點了點頭。
宣紹上前,蓄滿掌力雙手按在琉璃棺邊沿的地方,用力將琉璃棺的蓋掀開一條縫隙。
靈兒還未上前,便皺緊了眉頭,她點點頭,抬手捂上的鼻子,“我記住這味道了。”
宣紹立即將琉璃棺的蓋子放下。
煙雨卻瞧見隻這一瞬息的功夫,琉璃棺中淡紅色的液體的色澤似乎深了一些。
但若不她若不是一直盯著細看,倒也發覺不了。
靈兒動動小鼻子,使勁兒的嗅著,順著甬道向外走去。
宣紹上前扶住煙雨,緊跟在靈兒身後。
靈兒一開始走的很快,出了高府以後速度就漸漸慢了起來。
她左嗅嗅,右聞聞,時而駐步,像是在尋著氣味,時而又腳步飛快。
煙雨的眉頭一直蹙著,未有舒展。
宣紹一麵扶著煙雨,一麵留心這周遭的動靜,以防意外。
他原本想讓煙雨坐在馬車上,可瞧見她急促跟在靈兒身後,一步都不想拉遠的樣子,知道她必然是不願等在馬車上,便隻好由她去,隻攙扶著她的手越發的用力,不想讓她太過耗費體力。
一行三人走走停停,竟耗費了一個時辰多的功夫。
靈兒站在一處高牆外麵,使勁兒的嗅了嗅,由圍著高牆寬敞的院落轉了整整一大圈兒,指著一開始停下的地方說道,“味道就在這裏消失了,應該是在這院子裏!”
靈兒聲音脆脆的帶著稚嫩之氣。
煙雨聞言,和宣紹對視一眼,在這個院子?若是旁的地方,到可以叫皇城司尋個由頭包圍起來,不再叫安念之有所準備,得以逃脫。可若是這裏,便是皇城司也不能輕舉妄動。
這高牆築起的院子不是旁的,正是臨安備給他國使者的官驛。官驛中此時住了西夏和金國的使者。
如今天朝和西夏,金國關係微,皇帝覺得每年向金國交歲幣,保一方安逸已經很好了,絕不想因為一點小事就惹得金國不快。
所以皇城司是絕對不可能明目張膽的包圍官驛的,不管官驛裏藏了誰。
“噓……”煙雨衝靈兒和宣紹比了噤聲的手勢,將身子半倚在高牆上,極盡可能的放出自己的聽力,奮力的聽著官驛裏一絲一毫的動靜。
因這官驛是專門給他國使者修建,所以修的十分寬敞,未避免不同國家的使者同住一個屋簷下,朝夕相處發生什麽不愉快,官驛中是隔開了一個一個**的小院落的。
煙雨額上很快滲出細汗,麵色也微微發白。
宣紹想要阻止她,卻被她抬手攔住。
既然已經知道她要尋的母親的心很有可能就在這裏,她便是費力確定一下又有何妨?
忽而一聲細微的掙紮聲落入煙雨豎起的耳朵裏。
“你放了我!”
“快吃,別那麽多廢話!”
“我不吃……唔……”
煙雨瞪大了眼睛,她確信自己沒有聽錯,那掙紮的聲音正是穆青青的。
穆青青還活著,說明母親的心應該還在安念之的手中。
他還沒有做出那荒唐的事情。
“在裏麵。”煙雨低聲說道。
她起身離開倚著的牆壁,抬頭看了看那高高的圍牆,“怎麽辦?我聽到穆青青的聲音了,另一個人應該就是安念之。現在怎麽辦?”
宣紹握住煙雨的手,“你別急,如今正是大白天,我們不能貿然進入官驛,便是硬闖進去,讓安念之有了防備,也會溜之大吉。”
“那怎麽辦?就這麽幹等著麽?現在穆青青還活著,但是不知道他什麽時候就會……”煙雨已經急得氣息都亂了。
宣紹雙手握住她的手,“你別慌,別亂。待晚上,晚上你好生等在家中,我帶人悄悄潛入,夜間不易被人發覺,可以不驚動西夏和金國的使者,尋到安念之,奪回母親的心,好麽?”
煙雨緊緊的盯著宣紹,知道他說的辦法已經是最穩妥的辦法,可是還要讓她等著,等到晚上,天知道,她是多麽急切,她一刻也不想等。
尋了這麽久,今日終於尋到安念之藏身之地,她恨不得立時衝進去,奪回母親的心,好讓母親能夠完完全全安然的下葬,再也不必將屍身痛苦的駐留在這世間。
可她抬眼便看到宣紹專注而關切的視線,觸到他手心的熱度,她知道,自己在這裏,非但幫不上宣紹什麽,反而隻能讓他分心。安念之功夫深不可測,當初在泉州的時候,也曾見識過。宣紹不分心亦不知是不是他的對手,如果再有自己在場,隻能像當初一樣的拖累宣紹。
她點點頭,“你找來官驛的圖紙,我告訴你他大概藏在什麽位置,這樣,也能省些功夫。”
宣紹見她能說出這話來,知道她心中已經多少平靜下來,放心的點點頭,兩人牽著靈兒的手,緩步出了巷子,坐上了馬車,往宣府而去。
馬車上,靈兒一直等著一雙水靈靈的大眼睛,定定的看著煙雨。
煙雨努力平複著自己的心情,不斷的告誡自己,越是到這種時候,越是要冷靜,不能急躁。
抬眼遇上靈兒清澈的眼神,她揚起一個微笑,“靈兒看什麽?”
“我以為,隻有我沒有母親了,很可憐。原來少夫人您也沒有母親了……還……母親的屍身還被人偷去了心……”靈兒說著,上前握住煙雨的手,將她一雙手捧在她小手掌心,“少夫人不要難過,您母親……嗯……她,她不會很疼的,我娘親說,人死了,就不知道疼了,她死了,爹爹再怎麽打她,她也不會怕疼了……”
煙雨怔怔的看了靈兒一陣子,才明白過來,這小女孩兒似乎隻在用自己的方式安慰她。
她這麽小,竟能說出這般話來,可想而知,她曾經在那暴力的家中都經曆了什麽。
看著她比同的孩子都要沉穩卻瘦削的麵容,煙雨不自覺一陣心疼。
她重重的點頭,“嗯,母親不會疼的。我們的母親都在天上看著我們,看著我們過的好,過的幸福,她們就會很開心,很滿足了。”
煙雨輕輕撫摸著靈兒的頭說道。
靈兒點點頭,衝煙雨揚起一個笑臉來。
“謝謝你,靈兒。”煙雨緩聲說道,“謝謝你能幫我尋找母親被人偷走的心,謝謝你安慰我。”
靈兒眨巴著大眼睛,笑嘻嘻的沒有說話。在她心裏少夫人是個頂好頂好的人,將她從刻薄她的祖父母身邊接回來,給她好衣服穿,給她好吃的東西,還讓她學厲害的醫術。
母親以前就告訴她,別人給了她好東西,她也得想著把自己得來的好東西跟別人分。少夫人對她這麽好,她不想看到少夫人難過。
煙雨從靈兒頭上收回手,緩緩落在了自己的小腹上,側身倚在宣紹肩頭。
如今,在她的身體裏也正有一個小小的生命在成長,如今,她也將成為一位母親。
她隻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幸福快樂,平安順遂的成長,擁有一顆像靈兒一般善良純淨的心。莫要像她,像靈兒一般遇到這諸多痛徹心扉的磨難。
馬車在宣府停下。
宣紹扶著煙雨下了馬車,靈兒卻不讓人抱,自己跳在馬凳上,躥下了馬車。
宣紹是被路南飛從皇城司尋回來的,此時還要回去,煙雨便沒有讓他送自己,牽著靈兒的手,揮別了他。一大一小兩人緩步向內院走去。
宣紹的馬車離開不久。
煙雨聽聞二門處的一排貝冬青後麵似藏著一人,那人心跳略有些急促,呼吸卻刻意保持著平穩。
煙雨垂眸想了想,隻當沒有發現,拉著靈兒的手,繼續往裏走去。
靈兒似也嗅到了旁人的氣味,拽了拽煙雨的手指,衝她指了指那一排密匝的貝冬青。
煙雨微微衝她搖了搖頭。
靈兒十分聰明的閉嘴什麽也沒說。
藏在冬青後的那人卻是等不下去,在煙雨和靈兒就要邁步進入二門之時,自己從冬青後走了出來。
“煙……少夫人……”
煙雨緩緩轉過身,瞧見站在麵前不遠處的路明陽。
許久不見,路明陽這次回來,似乎比以前更高了,身形瞧著也更結實了,臉倒是曬黑了。一雙明眸卻不似以往時常帶著笑意,整個人都比以前沉穩了許多。
“路大人。”煙雨衝他點了點頭。巨邊在血。
路明陽的拳頭攥的緊緊的,眉頭微微擰成個川字,“你……你的事情,我聽說了,這段時間,你過得好麽?”
煙雨垂眸,路明陽關心她,她看得出來。以前路明陽是個心思單純的少年兒郎,她不知路明陽是何時對她起了心思,但是自始至終,她覺得自己對路明陽的態度都是十分明確的,並沒有做出什麽讓他誤會之事。
路明陽此去建寧府,應該有所曆練,成長的不應隻是外表,整個人應當也成熟了不少才對。如此之話,實在不該問出口,有多逾越了。
“路大人費心了。”煙雨衝他點頭,並未回答他的問題,“路大人若無旁的事,還請莫在內院門口逗留。”
路明陽聞言抬眼看向她,直直的看著她的臉,她的眼睛,扯了扯嘴角,苦澀輕笑,“這麽久過去了,你還是沒變,說話永遠這麽絕情。”
煙雨看他一眼,自己已經嫁作宣紹之妻,斷不該讓旁人對她還有所念想,既然話說到這兒,不如挑的更明白些,讓人直接絕了心思才好,“是,我對路大人不變。但並不是對所有人都是絕情的。”
路明陽不料她竟說出這種話來,詫異看她。
一旁被煙雨牽著手的靈兒,看看這個,瞧瞧那個,似懂非懂道:“是啊,我覺得少夫人就很好,對我好,對公子也好,對身邊伺候的人都很好!”
路明陽低頭看向身量未長高的小小的靈兒,臉上扯出一抹無奈的笑,“那你家少夫人為何獨獨對我這般絕情?”
靈兒瞧那人竟低頭問自己,抬手咬著自己的手指頭尖,大大的眼睛提溜轉了轉,稚氣的聲音說道:“許是你不好!我娘說過,好人會有好報的!惡人終有惡報!”
路明陽一噎。
煙雨繃不住輕笑,“路大人請自便。”
說完,便牽著靈兒的手,轉身邁進了內院。
路明陽不能再追進去,且煙雨的話已經說得再明白不過。他還能奢望什麽?
他瞧著煙雨的身影消失在一片蕭索的竹林之後,無奈的歎了口氣,轉身向外走去。
卻冷不丁的瞧見,從高大的樟樹上跳下一人來。
“又吃癟了吧?”上官海瀾背倚在樟樹粗壯的樹幹上,笑嘻嘻的看著路明陽。
“偷聽人說話很有意思麽?”路明陽瞪他一眼。
上官海瀾攤了攤手,“沒辦法,在建寧整天幹這個,習慣了呀!”
路明陽不欲理會他,抬腳繼續走去。
上官海瀾卻上前一步,將手搭在他的肩頭,“要我說,女人有什麽好?你們怎麽一個個的非要吊死在女人的身上?我聽說梨園子裏有個新來的角兒,扮上花旦,唱的那叫一個有滋有味,不如哪天你有時間,我帶你去看看?保證比你見慣了的這些女人有味道!”
路明陽甩開上官海瀾,一臉嫌棄的拍了拍被他手搭過的肩頭,鄙夷看他:“你以為誰都跟你一樣?!爺現在心情很不爽,你離我遠點兒!該死哪兒死哪兒!”
路明陽憤然向前走去。
上官海瀾嘻嘻一笑,不以為意的繼續追了上去,“你想多了,我就是想請你看戲而已!”
兩人漸行漸遠。
隻是兩人說話的聲音,卻是沒躲過煙雨敏銳的耳力。
她雖已經身在內院,但宣家寧靜,宣紹的院中更是安靜,隔得老遠也不妨礙她的聽力。
她無奈的搖了搖頭,若說曾經的表哥是她耽誤了。那如今的路明陽,卻絕對怪不到她頭上,她似乎每次都將話說的很明白吧?
亦不知當初宣紹將路明陽支走派去建寧,是不是因為他洞悉了路明陽的心思呢?
煙雨想到宣紹那一張冷臉也會吃醋的樣子,心頭竟不自覺溢出一股甜蜜的暖意來。
將靈兒交給浮萍,煙雨回到上房裏歇著。
今日走了那麽久的路,她著實累壞了。
好在現在孩子尚小,還沒有顯懷。若是扛著大肚子,隻怕她絕走不了那麽遠。
沒想到,靈兒的嗅覺竟真的敏銳至此。
更沒想到安念之居然會藏在官驛之中。
接納安念之的是西夏的使者,還是金國使者?亦或者安念之隻是偷偷的藏在哪裏,並沒有驚動兩國使者?
不,不會。煙雨微微搖頭,他帶著穆青青住在官驛,要吃要喝,且穆青青與他爭執的聲音,自己也聽到了。安念之不可能在不驚動兩國使者的情況下藏在那裏。
那麽究竟是西夏?還是金國?
安念之難道已經私通了鄰邦?
是了,安念之除神醫之外,還有一層身份,是璿璣主。應該說,他主要是璿璣主。作為璿璣主,他被鄰邦接納,窩藏,並不奇怪。金國和西夏表麵上和天朝關係融洽,有友好的邦交。
可實際上,好戰的金國,和貪婪的西夏都在緊緊盯著天朝這塊懦弱肥美的肉。無不想來分一杯羹。
璿璣在天朝境內頗有勢力,雖然經泉州一案之後,明麵上幾乎已經銷聲匿跡。可暗地裏究竟有沒有殘存的勢力,也未可知。
且傳說璿璣在天朝掌握著絕非一般的消息渠道,幾乎沒有璿璣打探不到的秘密。
如此勢力,落入鄰邦手中,可是不。
煙雨迷迷糊糊被困倦席卷。臨睡著前,還是滿腦子的璿璣,安念之,西夏,金國……紛亂複雜,模糊不清的局勢。她不過是一個內宅小婦人,就算想明白了又能怎樣……可是她又立即想到曾經的父親,想到那個會念著金戈鐵馬詩句潸然淚下的父親,竟寧願冒著全家乃至九族生死存亡之大事,也要為收複上京而不惜背負謀逆的罵名……
她是葉家的女兒,是父親的掌上明珠,她不能給父親丟臉……
煙雨在腦中紛亂的想法中漸漸睡去。
她醒來之時,天色已經黑了。
如今她越來越能睡。便是下午睡多了,晚上也照樣能睡的香,隻是早上會醒的早一些。
浮萍說,這是她懷著身子的緣故,說明腹中孩子健康。
如今再沒有什麽比聽到說她腹中孩子健康,更讓她欣慰的話了。
晚膳剛擺上來不久,宣紹就從外麵回來。
還帶回了官驛的圖紙。
兩人匆匆用過晚膳,便挑燈研究著圖紙。
宣紹在圖上給她指出,他們今日在圍牆之外所處地方的位置。
煙雨回憶著那時她聽到的動靜傳來的方向,用指尖在圖上圈出了大概的位置。
“就是這一片兒了。”煙雨低聲說道。
宣紹點了點頭,並未言語。
煙雨抬頭看他,“這個院子,是哪國使者在住?你知道麽?”
宣紹略想了想,“應是西夏。”
“西夏……那晚在宣府行刺你的男子,你看出他招式與八年前行刺皇帝刺客所用招式相似。而那晚那黑衣人又被璿璣主,就是安念之救走。這是不是說明,八年前行刺皇帝的事情,其實璿璣也有參與?”煙雨低聲說道。
宣紹看了她一眼,有些猶豫的開口:“信和卷宗你也看了,當年行刺之時,確實是葉丞相安排……葉丞相或許是借著璿璣的勢力……”嫂索||筆|—浮生沐煙雨
宣紹沒有將話說下去。
煙雨微微垂了眼眸,她知道,提到八年前行刺的事,就不可能避過父親不談,如今已經明白,當年之事父親確實不是被冤枉的。父親的親筆信,她不會認錯。
如果她不能正視父親做下的錯事,如今就無法公正明白的判斷。
煙雨抬起頭,眸中十分清明,“是,我知道,也許父親是主使,璿璣和父親是協作的關係,畢竟璿璣的主安念之是認識母親的,父親或許也和他相識……你說……”
煙雨忽然想到了什麽,瞪大了眼睛看著宣紹:“安念之喜歡母親,又和父親合謀行刺皇帝!你說當年消息的泄露,父親親筆信落入宣大人手中,會不會就是安念之一手策劃?這一切……都是他策劃好的,他耍的陰謀?”
宣紹聞言,微微點頭,“不是沒有可能。”
煙雨越想越覺得自己似是窺視到了當年的真相,“我以前怎麽沒有想到呢?與父親合謀行刺皇帝,不管成功與否,對安念之,對璿璣都是有利無害的!行刺失敗,父親必死無疑,他就能從父親身邊奪走母親。行刺成功,他既勾結了西夏,就可趁亂大撈一筆好處……怎麽算,他都是最後的得利者!是了,一定是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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