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雨眼神有些怔怔的看著蘇雲珠,一時心中竟無比羨慕她,可以這般勇敢而執著的去喜歡。肆無忌憚的做自己想做的事,不被一切束縛的追逐自己想要的東西。
與她來講,簡直和奢望一樣。
若沒有八年前那場慘案,她是不是也可以活著這般輕鬆,這般自在?
她歎了一口氣,收回視線,淡漠道:“我跟你說了多少次,不要總往正院跑,你為何從來不肯聽?”
蘇雲珠撇撇嘴,“我去了這麽多次,不是從來沒有被人發現過麽?我功夫了得。少夫人不用擔心!”
煙雨想起那日在書房外聽到宣紹和路南飛的對話,隻怕不是沒人發現蘇雲珠,而是故意放水。宣紹根本不會將蘇雲珠一個女子放在眼裏,而秦川……
煙雨蹙了眉頭。不願深想下去。
如今不管宣文秉是不是要離府,她接近宣夫人的計劃都可繼續執行,或許待宣文秉回來之時,她已經獲得了宣夫人的好感,進而有機會朝宣文秉下手了。
夜裏忽然下了一場雨。
煙雨正在熟睡,被雨聲吵醒。
她掙開眼睛。發現身側空空的。
這是大婚以來,宣紹第一次深夜未歸……她知道他很忙,他雖不是皇城司總指揮使,可性子極強的他幾乎霸攬了皇城司一切事物,使得皇城司隻聞公子不聞總指揮使。
這對父子的關係很奇怪,宣紹不知為何會那般憎恨宣文秉。而宣文秉對兒子,卻不像一般父親那樣嚴厲。反而是極度的縱容,甚至有時還會有些討好的意味。
聽著窗外雨聲。煙雨有些睡不著。
她就出生在一個煙雨朦朧的天氣,所以閨名煙雨。
她披衣而起,緩步來到窗口,伸手將窗戶推開。
清新濕潤的感覺撲麵而來。
她深吸了一口氣,但看清那雨幕中的景象時,竟是渾身僵硬,深深愣住。
滂沱的大雨中,秦川一襲夜行衣,就那麽靜靜的佇立在那裏。
雨水順著頭頂灌進他的脖子,衣領……不知他究竟站了多久,竟是渾身濕透,幾乎要和雨幕融合在一起。
看見煙雨的身影出現在窗口,他晃了兩晃,才提步走上前來。
走近了,煙雨才瞧見他臉色蒼白,連嘴唇都是白的。
“你……你在這兒幹什麽?”煙雨顫聲問道。
秦川微笑,隻是那份微笑在蒼白的臉上顯得格外憔悴,“沒什麽,隻是想來看看你,但怕你不便。能這麽守在你的屋外,也覺心安。”
煙雨搖頭,“我已經嫁給宣紹了,嫁給宣紹了!你不明白麽?你還守著我做什麽?”
秦川臉色痛惜,抬手小心翼翼的觸了觸她的臉頰,“對不起,那日沒能留下你。”
他的手指冰冷冰冷的,沒有一點溫度。他一定是在雨中站了很久……
煙雨的牙齒都在打顫,卻強迫自己狠下心來,長痛不如短痛,她定定的看著秦川,“你傻啊?是我自己願意嫁給宣紹的,你看不出嗎?你還纏著我做什麽?當年的真相我不查了,仇人究竟是誰,已經不重要了!我如今過的很好呀,富貴安逸,受人豔羨,和以前的生活沒什麽不同。我打算和宣紹好好的過下去,表哥你也不要在執著了,去過自己想要的生活吧!”
見秦川蒼白著一張臉,臉上盡是雨水,麵無表情的看她。
煙雨隻覺自己字字句句如刀,刀刀紮在自己的心口上。
“哦,對了,我聽雲珠說,你喜歡縱情山水,你去啊,離開宣府,去過你想過的自在生活……”
“我隻想和你一起。”秦川忽然開口打斷她的話,“八年前眼睜睜看著那場大火燒起來,眼睜睜看著你奮不顧身想衝進火裏,我就發誓,這輩子一定要保護好你,你在哪裏,我就在那裏守護你。”
煙雨在心裏狂喊著,“你走,你走吧,我不需要你守候,我隻希望陪伴了我這八年來,唯一的親人能好好的活下去……”
卻哆嗦著嘴唇,看著雨幕道:“表哥,別想了,這輩子,我們有緣無分。”
“我等著。他若待你好,我就等著看你幸福到老;他若愧對你,我就等你回頭,永遠給你一個依靠。”秦川說完,也不等煙雨回應,便轉身就走,“我明日就要去泉州,也許有段日子不能回來,我已經叮囑蘇雲珠定要保護好你。”
他修長落寞的身影漸漸消失在雨幕之中。
煙雨忽覺臉上一涼,抬手摸去,原來是風將雨吹進了窗子,吹打在了她的臉上。
“表哥,你為何如此執迷不悟?”
煙雨回到寬大舒適的檀木大床上,卻是擁被輾轉到了天亮。
夜裏的雨那麽大,早上起來,卻是晴空萬裏。
空氣濕潤而清新,還帶著淡淡花香的味道,啾啾的鳥叫仿佛在歌唱新一天的美好。
浮萍正在給煙雨梳頭綰發之時,煙雨忽聽得有腳步聲匆匆而來。
聽著是宣紹回來了?
果然不多時,宣紹便抬腳進了屋子。繞過雙麵繡喜鵲登枝的屏風,他來到妝台前。
“別綰發了,收拾行李,換上男裝,同我一道,出一趟遠門。”宣紹沉聲吩咐。
他昨夜雖不在家,卻並不代表,家裏發生的事他就不會知道。
煙雨透過鏡子,抬眼看著他的表情,見他棱角分明的臉上,似乎很是平靜。
“去哪兒?”煙雨接過浮萍手中的梳子,打發她去收拾衣物,自己將長發梳了起來。
“泉州。”宣紹淡聲道。
煙雨心中卻是猛的一跳。
不是宣文秉和秦川要去泉州麽?怎麽宣紹也要去?泉州究竟發生了什麽大案,竟需要勞駕宣家父子兩人都出動?
雖心下猶疑,煙雨速度可不慢,手腳極為麻利的綰好了四方髻,換上浮萍尋來的宣紹最小的衣裳。
煙雨穿著仍舊太長太大。
“奴婢現在就改,很快的。”浮萍比好了煙雨的尺寸,並喚了另兩名丫鬟一起,三人迅速改著宣紹的衣裳。
宣紹站在一邊,臉上卻莫名的浮起一層笑意,看著煙雨頭頂利落的四方髻道:“你以前經常女扮男裝麽?”
煙雨點點頭,“以前穆青青喜歡女扮男裝,外出閑逛,我時常陪她。”
宣紹一笑,臉上堅毅的線條立即變得柔和了幾分,“難怪。”
難怪什麽,他卻沒說。
煙雨忽然想起他剛從天牢出來那天,審訊王大人之前,自己剛為他綰了發,他就翻了臉的事兒。
狐疑抬眼看他,莫非他是因為自己梳男人的發髻太過熟練而生氣?
難道,從那時起,他就對自己有了別樣的心思?
煙雨還來不想到旁的事情來佐證自己的猜測,浮萍等人已經把衣服改好。
她換上利落的男裝,和宣紹一道坐上了馬車,馬車向府外行去。
“公子,夫人等在二門處,想要送一送您。”宣禾追著馬車邊跑邊說。
“停車。”宣紹吩咐道,“從後門出去。”
煙雨詫異的看他一眼,宣夫人隻是想送送他,這有何不妥?他便是對自己的父母有什麽芥蒂,臨行前,告個別,也是常情吧?
卻聽聞宣禾在車外微不可聞的低歎了一聲,似乎是意料之中的應道:“是,奴才去回稟了夫人。”
馬車終是從後門出了宣家。
宣紹的臉色一直有些冷。
煙雨聽得馬車出了宣府,行出後門所在的長巷之後,有十餘眾人騎馬尾隨而上。
她並未多想,抬手從紅泥小爐上將茶壺提下,將煮好的茶倒了一杯給宣紹。
“相公?”
宣紹抬眼看她,接過茶盞轉手放在瑩白的象牙小幾上,伸手將她攬入懷中,長長的出了一口氣,“我不喜歡離別的感覺。”
他聲音悶悶的,似乎包含著許多許多的感情在裏麵。
煙雨點點頭,離別的感覺,很多人大概都不喜歡吧,可是像他反應這麽大的卻是少數。
“我也不喜歡。”她窩在他懷裏說道。
“以後不管我去哪兒都把你帶在身邊,好麽?”宣紹的下巴摩挲著她的頭頂問道。
以後?他們的以後在哪兒?他和她之間,真的會有以後麽?
煙雨一瞬間有些失神。
“在想什麽?”宣紹低頭看著她問道。
煙雨一笑,“在想象聲名顯赫的宣公子,不論去哪兒都拖家帶口的樣子。”
他聞言亦笑了起來,“坊間會流傳冷漠狠厲的宣公子,其實是個懼內的家夥,宣紹的正妻實則是位河東獅。”
他風華絕代的笑顏明媚如正午的陽光,直恍花了她的眼,那耀眼的光芒似乎欲衝破層層迷霧,直照進她被仇恨束縛的心裏。
她趕緊低下頭來,借熄滅紅泥小爐裏的炭火來掩藏自己掙紮的表情。
這不是動心,她不會對仇人的兒子動心,她隻是歉疚而已……真的,隻是歉疚……
煙雨反複在心底對自己說著,似乎多說幾遍,就可以堅定這樣的信念。
似乎急於趕路,晌午一行人馬並未歇息。
宣紹和煙雨也隻在馬車裏簡單的用了些點心幹糧。
傍晚時候,車馬才在一個叫澠鎮的小鎮上停下,尋了鎮上最大的客棧,投宿下來。
車馬進了客棧後院,煙雨跟著宣紹跳下馬車。
眼角一抹熟悉的身影一晃而過,她轉臉去尋時,隻瞧見一匹健碩的棗紅馬,拽著尾巴走遠。
宣紹拉著她走進客棧裏。
煙雨左右巡視一番,並未瞧見宣文秉的身影。
宣紹已經拉著她進了天字一號房,原以為這次她男裝出行,宣紹會讓她一個人住一間房。畢竟包下了整個客棧,他們兩個“大男人”卻放著空房間不住,擠在一個房間裏實在有點奇怪。
可向來霸道自我的宣紹,根本沒給她選擇的餘地,他更不會在意旁人的眼光。縱剛華血。
吩咐了小二把飯菜送到房間裏,宣紹就躺在床上闔目而息。
飯菜送來之時,他已經呼吸平穩綿長的睡著了。
煙雨本想叫他起來吃飯,可看著他安靜的睡顏卻是不忍打擾。
他睡著的樣子,恬靜的像個孩子。卸去了平日裏的不可一世,終是恢複了一個十**歲,少年兒郎該有的樣子。
煙雨站在床邊,靜靜的看了他一陣子。點著腳尖,悄悄走遠,坐在一旁的桌案邊上。凝神將自己的聽力放遠。
她還是要確定一下,宣文秉究竟有沒有同行。
昨日蘇雲珠說,秦川要出趟遠門,且昨晚上,秦川也親口跟她說,他要去泉州。
怎麽今日倒是宣紹起程去往泉州呢?
若宣文秉也一同前來,在府外對他下手,自然是比在府中要容易一些。
可她凝神聽了半天,將整個客棧上上下下每個房間,包括後院馬廄柴房後廚都細細聽過了,也沒聽到丁點兒宣文秉的聲音。
倒是另外一個聲音,讓她耳中突然嗡的一聲,整個人都愣住了。
“秦川,你的內傷還沒好,跟著來湊什麽熱鬧?”
說話人的聲音她並不認得,可“秦川”兩字,她聽得真真切切。
“沒事。”果真是表哥的聲音,“大人吩咐,豈能推辭。”
宣文秉沒來,秦川卻是真的來了。
且他的內傷還沒好,也不知是不是大婚大日,他被宣紹打傷,傷勢未愈?
他帶著傷,昨夜還淋了那麽長時間的雨,也不知會不會落下病根?
“飯都涼了,怎麽不叫醒我?”宣紹不知何時已經起身,正站在桌邊看她。
煙雨收斂起心思,“見你睡的熟,不忍叫醒你。昨夜你未歸,想來是沒有睡上覺吧?”
宣紹一雙黑曜石一般的眼眸,華光流轉,難得主動解釋道:“泉州璿璣閣忽然犯案,連殺無辜百姓數十人,引得官民惶恐難安。高坤那閹人向皇上建議,讓我爹前去掃平璿璣閣。”
宣紹冷哼一聲,麵上帶著不屑道:“他年紀大了,去了能幹什麽?璿璣閣近年來愈發囂張,但若是老老實實,隻做正經生意,隻攙和江湖中事,與朝廷井水不犯河水,倒也相安無事。可無故屠殺百姓,威脅當地官員,就著實有些不知天高地厚了。”
煙雨點點頭,起身來到桌邊,坐下和宣紹一同用飯。
但心中卻飛快的轉了起來。.!
璿璣閣?她聽舅舅提起過,舅舅說,他曾和璿璣閣閣主打過交道。泉州的事,若有危險,不知道舅舅能不能幫得上忙呢?
宣紹雖麵上帶著對宣文秉的不屑,可他搶著去泉州,會不會是擔憂此行會對宣文秉不利,才甘願替父冒險呢?會不會他麵上與宣文秉不和,但心底還是很關心他父親的的呢?
她忍不住抬頭看向宣紹。
恰好宣紹也向她看來,“哦,說起來,璿璣閣也和你我有些緣分呢。”
“什,什麽?”煙雨心下一緊,他不會連舅舅的事都知道了吧?
“你還記得在春華樓犯下殺人案的上官海瀾麽?”宣紹放下筷子,“他會想到去春華樓,便是璿璣閣賣給了他我流連春華樓的消息。”
“哦……”煙雨這才鬆了一口氣,這璿璣閣還真是無處不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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