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雨懷揣著毒藥坐上了馬車,馬車兜兜轉轉,卻並未回到宣府。
而是在城南的一處宅子外停了下來。
宣紹麵色越發溫和。牽了她的手下得馬車。
她抬眼看向門楣,正門上未掛匾額。朱紅色的大門,金色柳釘,兩尊銜了石珠的石獅子蹲在大門口,甚是威武霸氣。一溜台階上雕著精致的祥雲,讓人不忍踏上。
宣紹轉過臉,看了看她的表情,“進去看看。”
煙雨點頭,隨他從正門進了宅子。
這是一處三進的大宅,前院有雕梁畫棟,後院有小橋流水。假山浮橋,匠心獨運美不勝收。
煙雨一麵隨著宣紹緩緩走著,一麵心中忐忑不已,宣紹該不會是想把她安置在外麵吧?
毒藥已經到手。接下來她要做的就是獲得宣夫人的好感,接近宣文秉,好對他下手。
倘若宣紹把她安置在外麵,是少了宣府裏的是是非非,可她也沒了接近宣文秉的機會了呀!
“喜歡麽?”宣紹問道。
煙雨趕緊揚起笑臉,“很漂亮。”
“你喜歡什麽材質的家具?紫檀?黃花梨?雞翅木?”宣紹又問道。
煙雨心中的不安越發濃重。“這裏?”
宣紹淡淡一笑,“帶我們成親那日,你從這裏出嫁可好?”
聞言,煙雨登時愣住。成親?出嫁?
他還真打算明媒正娶她麽?
抬眼看見他黑曜石一般的眼眸中認真莊重的神色,煙雨心中竟漸漸浮起一層愧疚。
她不過是利用他的感情,接近他以謀取他父親的性命。
倘若他一直對自己冷漠無情,這條路她可以走的毫不猶豫。無所顧忌。
可如今,他分明是認真了……
宣紹低頭。看著煙雨怔住的小臉兒,微微一笑,“你不必緊張,倒也不是全為你,總不能丟了我的麵子不是?”
煙雨哦了一聲,頷首看著自己的腳尖。
“你還沒說,你喜歡什麽家具?待我們成婚以後,就搬來這裏住,可好?”宣紹淡聲問道。
煙雨心中大驚,搬來這裏住,她豈不是連見宣文秉的機會都沒有了?
“不好吧,如此,旁人總會議論公子的。”
“你看我像是怕被人議論的人麽?”
煙雨沉默了一瞬,忽而回道:“我怕。”
宣紹看她一眼,抿了嘴,這個話題便沒有繼續。
待參觀完了整個院子,宣紹便帶著煙雨回到了宣府。
他還有事,隻將她送進二門,便離開了。
煙雨心神不寧,她必須做些什麽,阻止宣紹搬出宣府。
思量良久,她帶著浮萍,通過那一扇小圓門進了宣家正院。
來到宣夫人所在的院子裏,恭恭敬敬的求見宣夫人。
煙雨在宣府,主不主仆不仆的,甚是有些尷尬。呆在宣紹的院子裏還不覺得。進了宣家正院,家仆們看她的目光都有些鼻孔朝上的鄙夷。
宣夫人院中的家仆,更是不拿正眼瞧她。
連帶著跟著她的浮萍都有些抬不起頭來。
不過宣夫人倒是沒給她難堪,隻叫她等了一盞茶的功夫,便允了她進去。
煙雨進了上房,才瞧見林玉瑤也在。
林玉瑤的目光刀子一般落在她身上。
“見過夫人,表小姐。”煙雨垂頭行禮。
宣夫人啜飲了口茶水,才緩緩開口,“起來吧。”
“姨母,怎麽現在什麽貓貓狗狗的都能來見您了?”林玉瑤瞥了一眼煙雨,諷刺道。
煙雨故作詫異的看了她一眼,想到自己還要給宣夫人留個好印象,便按下性子,沒有諷刺回去。
林玉瑤這話,分明把她自己也罵了進去。
宣夫人輕咳了一聲。
“你來有什麽事麽?”
煙雨垂首,“是,有件事,奴婢覺得還是稟於夫人知道為好。”
宣夫人放下茶盞,“說吧。”
煙雨卻隻垂了頭,不肯開口。
她身後的浮萍有眼色的看了一眼表小姐,躬身退了出去。
宣夫人立即明白,這話,想來讓旁人知道了不好。特別是和宣紹早有婚約的林玉瑤更是不能知道。
宣紹要另娶他人的消息,就瞞著林玉瑤呢,不然她今日見了煙雨,就不僅僅是瞪她兩眼,不上前撕了她才奇怪。
“玉瑤,你先回去,你畫的花樣子姨母很喜歡。明日再請你過來。”宣夫人溫聲朝著林玉瑤說道。
林玉瑤臉上一僵,狠狠的剜了眼煙雨。
“姨母,有什麽話是玉瑤不能聽的麽?”語氣委屈至極,聲音裏已經隱隱含了哭腔。
宣夫人眉心微蹙,“沒有,你不要多想。玲瓏,扶了你家小姐回去。”
玲瓏見小姐癟癟嘴要哭的樣子,有些猶豫,但在宣夫人的直視下,又不敢違逆,隻好上前,攙扶起林玉瑤,在她耳邊輕聲道:“宣夫人一向待小姐親厚,若真是有事,不會瞞著小姐的。小姐還是不要觸怒了宣夫人才好。”
林玉瑤聞言,拿帕子沾了沾眼角,這才緩步出了上房。縱叨亞劃。
自從上次被宣紹二話不說,就送走,她是真的怕了,好容易裝病才回了宣府,她做人都比以前小心謹慎了許多。
她自從懂事起,就是在表哥的傳說中長大的,十三歲那年,偶然在家中遇見了前去做客的表哥,她的一顆心就已經不再受自己控製。
她是一定要嫁給表哥的,任何人都休想把表哥從她身邊奪走。
待林玉瑤主仆出了院子。上房隻剩下宣夫人和煙雨二人。
煙雨才低聲說道:“公子今日帶奴婢去了城南一處宅子,說……說大婚以後,打算搬入那宅子裏。奴婢心係公子,不想公子因奴婢惹世人非議,所以,急急忙忙趕來將此時稟於夫人知道。”
宣夫人聞言深深打量她一眼,半晌才幽幽問道:“你真不想嫁給紹兒?”
煙雨心中緊張,麵上卻做出悲戚之樣,“豈會不想……隻怕這世上女子,沒幾人不想嫁給公子……可奴婢自知身份卑微,配不上公子,隻要能留在公子身邊伺候,已經是莫大的福分,萬萬不想因為奴婢,讓公子背負罵名。”
宣夫人見她說的真誠,默默點頭,“你倒真是個懂事的,隻可惜……身份這種事,由不得人。你也莫要怨我,待你有了孩子,自能明白,一個做母親的心。”
“奴婢曉得。”煙雨垂手而立,沉靜宛如幽蘭,絲毫不見浮躁。
對比林玉瑤的小姐脾氣,宣夫人越發對沉穩知禮的煙雨滿意。她身上莫名有一種大家閨秀的氣質,隻可惜,身份著實太低了些。
“此事我知道了,紹兒性子執拗,認準了的事,鮮少有回頭的。你既真心為他好,也當多多規勸才是。”宣夫人吩咐道。
一副婆婆教育媳婦的口吻,讓煙雨頓時生出一種違和感。
“是,奴婢謹記。”
煙雨帶著浮萍出了宣夫人的院子,還未到通向宣紹院子的小圓門時,卻是正遇上一臉雀躍,笑意遮都遮不住的蘇雲珠。
“你怎麽在這兒?”浮萍立即板著臉上前嗬斥。
“我……哦,奴婢路過這兒!”蘇雲珠垂了頭,但嘴角還在往上翹。
“不知道公子院中服侍的人,不能隨意進出正院的麽?”浮萍低聲斥責道。
“那你們不也在這裏?”蘇雲珠立即回了一句。
浮萍臉色愈發冷凝,“‘你們’?誰準許你這麽稱呼主子的?牙婆是如何教的你規矩?罷了,我不管你以前如何,如今你進得宣府,就要遵守宣府的規矩!既犯了錯,就到掌刑嬤嬤那兒領罰吧!”
蘇雲珠有些傻了眼,求助的看向煙雨。
煙雨雖也覺得蘇雲珠是該收斂一些,她在自己身邊倘若一直這麽不羈小節,遲早要惹了麻煩。但畢竟自己此時在跟前站著,且人家還救過自己一次,倘若真罰了她,未免顯得自己太過無情了些。
“浮萍,算了。雲珠才到府上,一些規矩不甚熟悉也情有可原,你回頭多指點她就是,此次,還是罷了吧。”煙雨含笑說道。
“是,主子。”浮萍並未辯駁,福身應了。
對比蘇雲珠,更顯得她有禮知進退。
回了宣紹的院子,煙雨隻留了蘇雲珠在身邊。
適才見她那般雀躍,卻是有浮萍在身邊,她不好相問。如今隻剩下兩個人,她便直言道:“你去正院,是去找秦川了?”
蘇雲珠笑著連連點頭,“正是呢!剛巧他也在府上,還真讓我找到了!給,他托我帶給你的信。”
蘇雲珠把手往懷裏一摸,掏出一方折成巴掌大小的潔白信箋。
煙雨眼睛一跳,伸手接過,卻沒有打開。
“快看看他說什麽!”蘇雲珠在一旁催促。
煙雨垂眸,“不急。”
蘇雲珠卻是搓著手,“快看看嘛,我和他匆匆一見,連兩句話都沒說到,他就走了,隻塞給我了這個!”
煙雨抬眼看見蘇雲珠看著她手上信箋時,眼中的殷殷期盼。
頓時明白,蘇雲珠是想知道,信中是否有關於她的內容。
煙雨這才將信打開來。
雋秀的小楷,幹淨爽利她再熟悉不過的筆跡,“為何不告訴我你耳朵受傷?如今怎樣了?聽聞宣紹要娶你,是真是假?你走,我留下,我定給你滿意的結果,聽話!”
短短數語,親切之感卻撲麵而來,好似他人就在麵前,正拿一雙琥珀色的眼眸深情凝望著她,溫聲在她耳邊叮嚀囑咐。
煙雨找到火折子,抬手將信燒了。
“誒,別燒啊!”蘇雲珠要攔,被煙雨瞪了一眼製止,嘟了嘟嘴道,“信中……都說什麽了……可有提到我?”
煙雨將信紙燒幹淨,灰燼揚到窗外,才笑著回頭道:“他叫我照顧好你,說你性子天真不諳世事,在這宣府裏難免吃虧,叫我定護你周全。”
蘇雲珠頓時喜上眉梢,紅了臉頰,“他真這麽說?”
“我騙你作甚?”煙雨低垂著眼眸輕聲道。
蘇雲珠滿麵嬌羞,“我才不會吃虧,我功夫雖不如師兄,可對付宣府的家丁護院也是足夠了。”
煙雨忍不住扶額,“你還記得自己混進來的身份麽?”
蘇雲珠一滯,“丫鬟?”
煙雨忍不住歎氣,“是,就像剛才,你功夫好又怎麽樣?浮萍隻消一句話,就能讓你老老實實的去挨打,你連反抗的餘地都沒。所以,秦川擔心的便是你會如此闖禍,並非擔心你打不過別人!”
蘇雲珠吐了吐舌頭,“我知道了,在青城山呆的久了,我很少下山來的……”
蘇雲珠小聲的替自己解釋道。
“如果你還想留在宣府,就一定要謹記,少說多聽,少做多看,謹言慎行,明白麽?”煙雨鄭重其事的說道。
蘇雲珠有些被煙雨的氣勢震住,不自覺的連連點頭,這還是那個倉惶逃脫追捕,被她所救的小姑娘麽?
煙雨聽聞有腳步聲而來,臉上不禁浮起喜色。
這腳步聲聽起來,還離得很有些距離。且腳步很輕,她耳朵卻敏銳的捕捉到了。
是不是真如舅舅所說,她的耳朵還是可以恢複的?
現下明顯就比前幾日好了很多。
細細分辨,發現靠近之人,正是之前在宣夫人院中遇見的林玉瑤主仆。
她來做什麽?
煙雨轉眼看向一臉紅暈還未消退的蘇雲珠,“你若不想被人趕出宣府,就得把自己的心思藏起來,莫要讓人抓到短處。”
蘇雲珠點點頭,深深吸了口氣,緩緩壓下心中歡喜。
林玉瑤漸漸走近。
煙雨已經讓蘇雲珠開了上房的門,她則正倚在軟榻裏,手中拿著一本書,閑閑的翻著。
“煙雨姑娘在麽?”玲瓏在門外問道。
蘇雲珠往外看了一眼,“是誰要見我家主子?”
玲瓏一噎,“怎麽,表小姐你都不認得麽?”
“奴婢是新來的。”蘇雲珠毫不慚愧的利索回道。
玲瓏還想說什麽,卻被林玉瑤搶先問道:“你稱誰是主子?”
蘇雲珠看她一眼,“你們要找誰?”
“我們自然是來找煙雨姑娘的……”玲瓏說完,臉色有些難看的轉向林玉瑤,“小姐,您別在意……她是新來的,不懂規矩!”
林玉瑤卻哆嗦著嘴唇,“主子,嗬嗬,原來她已經是這院子裏的主子了……表哥將我置於何處?”
林玉瑤不過是呐呐自語,煙雨掏了掏耳朵,卻是聽得十分清楚。
她無奈的搖了搖頭,天知道,她也不想這樣的。隻要林玉瑤容得下她,她甘願做個妾室通房,隻要能讓她留在宣府就成。
林玉瑤繞過蘇雲珠,抬腳進了上房。
蘇雲珠跟在後麵,揚聲道:“主子,有位姑娘,自稱是表小姐,來看您了!”
一聽這話,林玉瑤主仆氣的險些吐血。
煙雨忍俊不禁,這蘇雲珠還真是個活寶。放下書,她起身向外走來。
林玉瑤側臉已經瞧見屏風後的她,眼中滿是不屑。
“煙雨姑娘。”林玉瑤的口氣,帶著幾分自持身份的高傲。
煙雨來到外間,“表小姐請坐。”
“你還在真把自己當主子了?”玲瓏氣咻咻的白了她一眼。
“玲瓏,退下。”林玉瑤吩咐一聲,玲瓏抿著嘴退到一邊。
“我有幾句話,想單獨跟煙雨姑娘說。”林玉瑤看著自己手中的帕子,低聲說道。
煙雨衝蘇雲珠點了點頭。
玲瓏和蘇雲珠一道退了出去。
“表小姐有什麽話,盡管直說。”煙雨並未坐上主位,而是在客座上首的位置上坐了。
林玉瑤眼中看了她一眼,“好,既然煙雨姑娘爽快,我也不繞彎子。姨母和表哥對你的態度,我都看在眼裏。我也不是那容不下妾室善妒之人,隻是,你需得保證,不會在我過門以前,懷有表哥的子嗣。否則,待你他日落入我的手中,我定不會讓你好過。”
林玉瑤長得十分秀氣,這狠話放起來,一點殺氣也沒有。
煙雨並未被她唬住,隻當陪她做戲,連連點頭,故作誠惶誠恐道:“多謝表小姐,奴婢明白。”
林玉瑤忽而從懷中掏出藥包,“這是避子之藥。你命人將這藥煎了水,當著我的麵喝下,我就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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