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緒本就因今日之事而不得安寧,此時身後又跟著一隻小狐狸,郎修琴哪裏靜得下來。
刻意板著臉回頭,看著一臉興奮的小狐狸,眉頭輕皺,“可是有事?”
小狐狸嘿嘿一笑,遂連連搖頭,“沒事沒事,就是想叫叫師父您。”
嘿嘿,她也是有師父的人了,以後,她也可以不用再一個人了。
郎修琴要皺起的眉因聽聞她內心的聲音而沒有攏起來,隻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後便道:“跟清婉說一聲,讓她帶你去沐浴。”
髒兮兮的,一點不像樣,弄得他這屋子裏好似都有一股奇怪的味道。
“沐浴?”小狐狸眨了眨眼睛,不是很明白這話是什麽意思。
郎修琴語塞,繼而換了種說法,道:“清洗身子,明白?”
小狐狸一聽,頓然恍然大悟,連連傻笑點頭說:“明白明白,徒兒馬上就去!”
說完,衝郎修琴笑了笑轉身就蹦躂著往外跑,出去後又小心翼翼地把門給帶上,隨即郎修琴就聽到她在外頭跟清婉小心說話的聲音。
這丫頭……
郎修琴無奈地搖了搖頭,轉身進了內間將自己身上被那丫頭給染上髒汙的衣衫給換下。
小丫頭當真瘦得不得了,簡直可以用瘦骨嶙峋來形容了。
清婉是個性情溫和的姑娘,尤其還知道這小姑娘是修琴大人的寵物,自然不敢怠慢,把人帶到浴房後便幫著她一起洗身子。
小丫頭害羞,死活不讓她動手,奈何自己洗出來的效果卻讓人咋舌,不得已之下清婉隻好把郎修琴搬出來,說修琴大人向來喜潔,若她不洗幹淨便會讓修琴大人討厭。
這句話對剛讓那個人不趕她走的小狐狸來說比要她命還要來得有效,當下也顧不得害羞,紅著一張小臉讓清婉幫忙。
清婉看著她泡在水裏的瘦弱身體,忍不住皺眉道:“姑娘,你怎的這般消瘦,大人待你不好嗎?”
要知道那位大人可是他們族中享有名望的人,怎麽寵物會瘦成這副模樣?
小狐狸剛害羞著呢,一聽這話趕緊搖頭,頭上的水甩得四處都是,她說:“師父待我極好,是世界上對我最好的人!”
清婉這就不懂了,“既然如此,姑娘這身子……”
“哦……哦,你說這個啊,這個是我自己啦,”小狐狸咬了咬唇,想起自己曾過的那些日子,辛酸得眼眶瞬間有些發熱,但又馬上壓了下去。
幹瘦的小手在水麵拍打,麵上若無其事地說:“我有些挑食,師父疼我便順著我,所以就成這樣啦。”
但話才一說,她便想起了那個人親手喂她吃肉包的樣子,眼眶紅紅地,明明不想哭的,眼淚卻還是不受控製地從眼中滾落了下來,嚇得她趕緊往臉上掬了一把水。
到底是修琴大人的事清婉也不敢多問,了然似的點了點頭後又勸說了小狐狸幾句,讓她以後不要挑食就作罷了。
在小狐狸沐浴這段時間郎修琴又去族中處理了別的事,直到回房間看到那乖巧地趴在桌上睡著的小丫頭時才發現自己身邊多了這麽一個小東西。
小丫頭換了身幹淨衣裳,頭發也重新梳了,或許是因長時間過得不好的原因導致她的麵色有些發黃,一張小臉還不及他的巴掌來得大,盡是骨頭。
此時的她睡得正沉,郎修琴一眼看穿她的夢,覺得有些好笑,見其咂了咂嘴,唇角處泛起了點點晶瑩,讓向來喜潔的郎修琴有些無奈。
上前兩步張嘴便想將人叫醒,誰料這才驚覺至今他都不知這小狐狸名喚什麽。
想了想,郎修琴抬手輕輕推了推她的肩,喊人起來的話還沒說出來,那小丫頭就猛地一睜眼,臉上全是防備,抬手就打開了他的手。
郎修琴:“……”
生平第一次,他被人打了,或者說,他被一隻談不上修為的小狐狸給打了。
“師父!”回過神來的小狐狸沒錯過男人臉上一閃而過的怔愣,想也沒想就一把抓住了那隻被他打的手,神色慌張地說:“師父對不起……徒兒……我……我不是故意的,您……您別生氣,有沒有打痛?疼不疼?”
邊說,小丫頭邊一臉忐忑地往他臉上看,同時不忘往他手上呼氣,好像這樣一呼氣就真的會同人們說的那樣讓疼痛飛走似的。
郎修琴向來是不會讓人近身,更討厭別的觸碰,且也從未有過人會讓他這般沒有防備地就觸碰到他。
下意識地就想將人給推開,卻在看到麵前這小丫頭那雙不安的眼睛後陡然止住了心裏的想法,很是自然地抽出了自己的手,他裝作若無其事地道:“名字。”
小丫頭從他臉上看不出情緒,不由得還是有些緊張,一時沒反應過來他的話,一臉茫然,“什麽?”
郎修琴已經坐了下來,理了理衣衫抬眸,“你叫什麽名字?”
聞言,小丫頭這才反應過來,眨了眨眼後又把眼簾給垂下了,雙手放在身前,摳著手指頭說:“我……我沒有名字……”
娘說等她們找到爹後讓爹給她取名,可還沒等到找到爹,她娘就死了,所以她到現在也沒名字。
郎修琴看著她,薄唇幾不可見地抿了抿,遂道:“流螢。”
“啊?”小狐狸一時沒反應過來,抬眸不解地看著他。
“你會自我治愈是麽?”郎修琴未答反問。
小狐狸頓時瞪大眼,“師父,您……您怎麽知道的?”
她都還沒告訴他呢!
郎修琴淡淡撇開了視線,“相傳螢火有修複傷口之作用,未料當真有這回事,即日起,你便喚流螢。”
那夜,他看得清楚,小狐狸身上有傷,他本想以靈術將其治愈的,誰知夜半時分房間卻不知從何處飛來好些螢火蟲圍著這小狐狸,待那些靈物離開後,這狐狸的傷也好了。
“流螢……”小狐狸不識字,隻仿照他說的話把自己剛得到的名字在口中念了一遍。
之後一臉興奮,“撲通”一聲又給郎修琴跪下了。
郎修琴皺眉,不是很能理解這孩子為何這般喜愛下跪。
小丫頭笑著說:“謝謝師父!徒兒從今天開始也有名字了!流螢……流螢……”
她在口中一遍遍念著自己的新名兒,那樣子便像是有了一個名字是件多了不起的事似的。
郎修琴見她不過是得了個名兒就這般的滿足,心中微動,無奈搖頭,心道:隨口而出罷了,也值得這般高興。
“師父,”小丫頭念完自己的名字後忽然停了下來,眨了眨大眼睛問:“您的名字……是叫修琴嗎?”
她有些猶豫,問完後又馬上覺得自己這樣有些不禮貌,忙解釋道:“您別誤會,我……我沒有對您不敬的意思,隻是……隻是……”
“嗯,”郎修琴淡淡地應了一聲,與她的慌亂態度形成鮮明的對比。
小丫頭本來還以為他要生氣了,這會兒一看他竟是回答了她的話,方才還慌亂的眼神頓時變得亮了起來,使勁咬了咬下唇後不安地問:“師父能告訴我,您的名字是怎麽寫的嗎?”
郎修琴抬眸,一抹詫異的光從眼中一閃而過,當即恢複後問:“你知道這做什麽?”
他的名諱,還未有人敢直接詢問的。
小丫頭看著他,忐忑道:“我……我就想知道師父的名兒怎麽寫,師父的名字……好聽……”
郎修琴想笑,毫無波瀾的內心在看到小丫頭一臉不安地問他名字時竟有些波動。
右手食指朝空無一物的空中一劃,寥寥幾筆,蒼勁有力的三個字便赫然出現在小丫頭的頭頂。
郎修琴沒說話,隻看了她一眼便收起視線給自己斟了一杯茶,任由那小丫頭一會兒看看他,一會兒又看看那三個字,一臉像是看到了什麽不得了的東西似的樣子。
“師父的名字……”小丫頭有些愣愣地起來,伸手去觸碰那泛著光的三個字,剛觸及到,便感覺一股暖意從指尖滲進她的心裏。
郎修琴覺得她身上一股子傻勁兒,隻瞥了她一眼後便沒有再說什麽。
小丫頭自此就跟在了他身邊,上哪兒都跟著。
她不多話,經常用那雙濕漉漉的眼睛看著他,觀察著他的神情,規規矩矩地跟在他身後,隻要他不發話,她能整日都不說話。
而隻要他一開口,她便跟一隻麻雀一樣嘰嘰喳喳,見他不回應,便又會沉默下去。
小丫頭跟他到宮裏那日他將她打扮成了小僮的模樣,並以此模樣在塔內待了十年。
這十年間,他閉關五年,出來時小丫頭依舊是那副瘦瘦小小的模樣,隻麵容看上去比五年前少了些許的稚嫩。
他依舊未將她是個姑娘家牢記於心,直到又過了五年後的某一天不經意與她有過肢體接觸他才猛然記起,小丫頭已經長大了。
他教她靈術,教她識文斷字為人處世,琴棋書畫詩詞歌賦,可以說她比任何一位官家千金都來得透徹。
可是,究竟是從什麽時候開始,小丫頭看他的眼神就變了呢?
熱切,專注,當初僅僅簡單的仰慕崇敬竟變得讓他措手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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