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當李家四人應著這個局麵,僵持不下之時,卻有人來報:“葉府的葉老夫人到了。”
葉蓉沒聽真切,側過頭問翠萍:“誰來了?”
翠萍喜道:“說是老夫人來了呢!”於是大家便又忙著出去迎接。
隻見葉老夫人從一輛裝載貨物的馬車上下來,隻有她和秀婉二人,陣勢與多年前自然是比不得,李老爺聯想到葉府被洋人霸占,不由失望想到:“唉,看來這葉府也是氣數將盡。”因此,麵上也不在像之前那樣恭敬,隻道:“親家母來了。”
葉老夫人和葉蓉母女相見,哪裏還顧得著其他,葉蓉喊了聲:“娘!”便淚流不止地過去扶住,葉老夫人也是抹了抹淚,這才發覺李府的人還看著,心道不能讓李府小瞧了自己,便側目看了秀婉一眼,秀婉會意,取了一些錢財來,遞與哪車夫:“老夫人說了,這些錢就當是給你買酒喝的。”
這馬車費之前便算清楚了的,如今這馬夫掂了掂手裏頗有些份量的錢袋,連忙謝道:“多謝老夫人賞賜,路上招待不周讓老夫人受苦了。”
“罷了,”葉老夫人抽身去看他:“這些賞賜算不得什麽,隻是我瞧著,如今閉城,你這孩子竟有膽量悄悄送我出來,便是這番,我就應該好好賞賜你的;且記住了,若是不夠,盡管會陸家找祿生要去!”
那馬夫記得當日的情景,這老夫人的冂困他也看在眼裏,不過眼下這個場麵他也不是不懂,拿了葉老夫人的錢自然得將麵子為她捧起:“多謝老夫人,光靠這些賞賜,我便可以好好歇一歇了。竟然老夫人到了,我也就告辭了。”他這般說著,走的時候還下馬車來,跪在葉老夫人麵前,有模有樣的行了個禮。
葉老夫人等馬車遠去了,才又看向李老爺:“親家,別來無恙啊。”
李老爺早就在反省了,心知葉家怎麽說也是財大氣粗的,如今落難也必然不會過得差到那裏去,連忙賠笑道:“我能有什麽事?隻是前陣子聽說親家母那邊出事,我可是焦心得很呢。”
“勞煩親家為我葉府操心,”葉老夫人跟著李老爺進府,又聽葉蓉咳了幾下,便道:“親家無礙便是最好了,不過我卻是聽說蓉兒生病了。”
葉老爺急忙換了副愧疚地神色:“這都怪我,我平日裏忙著教阿盛一些事情,元寶和其他瑣事便落在蓉兒肩上,多讓她費心勞神了。”
葉蓉忙道:“不打緊,蓉兒已經好了許多了。”說著,又輕咳幾聲。
葉老夫人皺著眉頭,道:“還說好多了?這麽咳下去,女兒家的喉嚨哪裏受得著?”她心疼地拍了拍葉蓉的手,又繼續道:“可是沒請大夫?這樣,秀婉你去找這附近最後的大夫來,大不了這個錢就由我負責了。”
“老夫人說笑了!”李老爺忙道:“哪裏敢讓親家母花錢?蓉兒生病,本就是我李府的責任;再說,我們也一直請馬大夫瞧著的。”
葉老夫人看了眼翠萍,翠萍忙點了點頭道:“的確是讓馬大夫一直看著的。”
“我瞧蓉兒身體還是很虛弱,”葉老夫人搖頭道:“可見那馬大夫實在不行,得換了一個才是。”
李盛聞言不禁嘲諷一笑:“這人得了病,哪能是說好就好的?大夫對症下藥,根據病情使用藥理,隨隨便便換來換去,豈不是就得打亂個中規律了?”
“嗬,”葉老夫人冷笑一聲,反問道:“阿盛,你先不要跟我說這些大道理,我且問你,若不是你的疏忽,我蓉兒何以病重?”
李盛被這麽一堵,便說不出話來,葉老夫人再往他旁邊一看,卻是一個膽怯的女子,她笑道:“你就是芝娘?”綠枝正勉強擠出個笑,不料又聽葉老夫人輕蔑問:“那個後院燒火的丫鬟?”
綠枝堪堪收住話頭,一臉蒼白地看向一邊,五兒握緊了她的手,笑向葉老夫人:“是啊,芝娘的福氣也不是人人都有的。”
“你羨慕?”葉老夫人立刻反問,又見是個小丫鬟,心裏也不樂意繼續與她交談,便道:“怎樣都好吧,反正也隻是個妾。”說著,她揉揉眉心:“蓉兒,我有些疲累。”
葉蓉答應著,吩咐翠萍先回房準備,自己扶著葉老夫人慢慢回去。
一進屋子,葉老夫人沒躺下,卻是先勸葉蓉休息:“剛剛我便瞧你腳步虛浮,走路也是搖搖晃晃,定是病著的。”
“讓娘擔心了,”葉蓉有些不好意思笑笑,過了會子又擔憂問道:“可是,你今日將李府上上下下羞辱一遍,就不怕……”
“我如何不知你的擔心?可我若不給這麽一個下馬威,指不定這李府還要這樣委屈你!”葉老夫人歎氣道:“有些事,我便告訴你,其實咱們葉府真真是受了重創。”葉老夫人便將此前種種說了一遍,且把陸家的冷漠對待省去了。
葉蓉聽著,慢慢流下淚來:“怎會……二哥和王娘死了呢?那麽三哥和祿歡呢?娘可有他們的消息?”
葉老夫人隻得搖搖頭:“人算不如天算,造化弄人不是沒有道理。”
葉蓉止不住的哭,又問:“那麽,娘和大哥一定吃了很多苦吧?大哥有肺炎,這天氣一冷,咳起來更是沒完……”說著她先咳嗽起來。
“蓉兒,”葉老夫人忙幫著她拍背順氣,道:“唉,你這是擔心什麽呢?其實這麽多人裏麵,我就擔心的就是你,且不說阿盛這孩子沒個定性,你瞧瞧這李府,一會兒一個儀娘一會兒一個芝娘,真是數不清的幺蛾子!”
“這儀娘是自尋短見了,”葉蓉弱弱一笑:“芝娘不過是個小角色,不足為懼。”
“防人之心不可無。”葉老夫人說著,又見一個丫鬟領著馬大夫進來,道:“老爺擔心少奶奶的身子,忙又請馬大夫趕過來了。”
“看我說什麽來著,”葉老夫人含笑請大夫進來,道:“蓉兒你且好生養病,我也乏了,先去休息。”
葉蓉點點頭,等著葉老夫人去客房睡了,才伸出手讓馬大夫把脈。
馬大夫收回手,退後幾步,沉思一會兒,小聲嘀咕道:“這不應該啊。我給夫人開得藥,雖然劑量很輕,到現在也該大好了。”
葉蓉咳了幾下,有些慚愧道:“我知道,我喝了那藥的確是輕鬆些,偶爾覺得好了點,便怕苦不肯再喝了……”
“這哪裏是能說不喝就不喝的呢?”這馬大夫醫治葉蓉許久也不見好,正尋思該怎麽找個理由為自己開脫,葉蓉偏偏給了他一個上好的借口,他板起一張臉來,如同平日裏恐嚇那些個病人一般道:“這藥石之理需得按時按度,少奶奶這般馬馬虎虎自然病情也時好時壞了。”
“竟是我平日沒有注意,”葉蓉想了想又道:“勞煩大夫能加大劑量,我想快快好起來。”
“加大劑量?怕少奶奶身子吃不消呢!且我也答應李老爺了,一切以少奶奶的身子著想。”那馬大夫麵露難色,葉蓉如何不知,當即讓翠萍賞了他一些東西,求道:“大夫有所不知,如今我是不能再病下去了。”
馬大夫受了這禮,走近幾步輕聲道:“如此,我便助少奶奶一臂之力。我且用些猛藥,不過這有損醫德……我將方子寫下來,少奶奶且隻讓身邊的人為你煎藥就是。”
葉蓉答應:“如此,多謝大夫了。”
馬大夫開了方子便急急地去了,葉蓉將方子交給翠萍,叮囑道:“其他人我不放心,也就隻得交給你了。芝娘呢,你也別告訴她,她今後熬好的藥也端來就是了。”
葉老夫人在李府住了幾日,眼看著葉蓉一天天好起來,心裏也頗得安慰,這日李老爺便宴請葉老夫人,稱道:“親家母果然有福氣,你這一來,蓉兒的病也好得快些。”
葉老夫人有心與李府和解,便也取了些珍玩送於李老爺和綠枝,笑道:“可惜我出來匆忙,沒帶上什麽好物件兒,等我後日回去,再拖人送一些來。”
“親家母怎的這樣著急回去?”李老爺吩咐菱心將東西收好,假意勸道:“既然都來了,好不容易一趟,何不多停留一會子呢?”
葉蓉也勸著說道:“對啊,這天兒還冷,瞧著這幾日也不能放晴,還是多留幾日吧。”
葉老夫人覷了眼悶悶吃飯的李盛,冷笑道:“怕是有人不樂意。”
李老爺忙瞪了一眼李盛,賠笑道:“親家母這是什麽話?阿盛。”
李盛抬頭看了一眼,側頭又看了看綠枝,問:“你吃好了嗎?若是好了,陪我出去走走,消食。”
“阿盛!”李老爺加大聲音,綠枝為難地看著李盛,忙勸道:“少爺可是噎著了,喝些湯吧。”
李盛隻得坐好,望向葉老夫人,他看到一雙渾濁蒼老的眼,可那雙眼裏突然折射出來的精光讓他頓時覺得心裏一慌,他不得不移開目光讓自己平靜下來。